回到江州, 师珒已经忙完了。

    对于才到江州没几天她就突然消失，跑到之前那个山里的事情，师珒有些不满。

    所有的不满在看到师乐一身狼狈出现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好好的一个人, 回来时疲惫不堪，一身脏污，师珒差点没把她扔出去。

    “你是跟谁滚泥巴去了？”

    师乐现在有些累，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了，想补个觉：“没谁, 就是那里下着雨呢。”

    师珒至今都想着几个月前离开的时候, 她拿着手机对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同学”发火的场景。

    “去见你那个同学了？”

    师乐脚步微微一顿：“嗯。”

    师珒把她脱下来那件脏兮兮的羽绒服扔到一边，居高临下地问：“何方神圣, 你能念念不忘几个月的？”

    师乐不是很想在他面前提起戚宴，因为这确实不是一个同学。

    对于她来, 是个弟弟。

    但在有血缘关系的师珒面前，这句话却不出口, 这里理由也站不住脚。

    她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 回头看着紧紧跟着自己的师珒, 叹了口气：“我跟人就不能有点感情了吗？”

    “我对你还念念不忘十来年呢，你怎么不？”

    听到这话, 师珒原本还有些臭的脸色突然就变好了很多，他轻哼了一声, 靠在洗手间的门上，给她拿了一块新的毛巾。

    他暂且放过了这个不知名同学的问题，问：“怎么突然想要过来跟我过年？”

    师乐擦着脸靠在洗手台上，歪了下头：“陪陪你不行吗？”

    师珒没搭理她这个转移重心的方式, 直截了当地问：“她对你不好是不是？”

    师乐勾了下唇, 没话。

    师珒却懂了。

    他脸色沉了几分：“以后你放假都来这儿吧。”

    师乐觉得没什么不好, 一口应下：“你在我就来。”

    “那今年就我们一起过年。”师珒拿出手机按了几下，“都陪着你。”

    师乐沉默了几秒，好像是回到某一年的时候，她跟师珒都还，那会儿师镇风和翁婷两人已经感情不和了，基本只要一个出现，另一个绝对不会露面，甚至于两个都不会出现。

    一般这个时候，就是师珒带着她：“不是还有我吗？哭什么哭。”

    想起过去，她脸上笑意更大：“我们？”

    “嗯我们。”师珒也笑了一下，“就我们两。”

    师乐把毛巾扔到了他怀里：“好。”

    都不是什么十来岁的孩子了，也没有那么多矫情的想法，想做什么那就做了，管别人做什么。

    就像师珒不问她为什么不跟翁婷一起过年，她也不问为什么师珒为什么会只跟她一起过年。

    两人很有默契。

    过年的那天，师乐接到了翁婷的电话，只看了一眼就挂了。

    师珒在给她煮火锅，两人都不会做饭，大年三十师珒也没让做饭阿姨过来，火锅底料往锅里一放，照着搜来的方式就把菜都放进去了。

    味道一般，但她却很久没有过一个这么满足的年了。

    师珒也接到了电话，他直接给手里调了静音，任由它在一边响着。

    吃晚饭，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春晚，师乐有些无聊，正回着许婧她们的消息，在各个群里抢红包发红包。

    面前就多了一堆红包。

    师珒不知从哪变出来的这么多：“压岁钱。”

    师乐接过来：“这得压多少岁。”

    “年年岁岁。”师珒抬手胡乱揉了下她散下来的头发，，“这几年哥哥欠你的，以后都慢慢给你补回来。”

    师乐无声看着手里的红包，半晌后把红包好好的收了起来：“谢谢哥，除夕快乐。”

    师珒：“除夕快乐。”

    在城里没有什么仪式，师珒看春晚看着看着就直接睡了。

    师乐给他找了个毯子盖上，把电视声音调了些，也没让他去床上睡。

    临近十二点时，她起身走进了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了一袋速冻饺子。

    在水还没开时，她手机响了。

    从余坪回来后，师乐也没找过戚宴，他总有很多事要忙，她总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扰他。

    她觉得自己的话已经了，如果他需要一个人安慰，她随时都在。

    所以她一直在等。

    还好，也不是白等。

    戚宴的是视频电话。

    一接通，一个放大了的笑脸就出现在了屏幕里：“乐乐老师！新年好！万事如意！”

    师乐不自觉也露出了一个笑来：“虎子除夕快乐。”

    然后才看到虎子的脸退开，露出他身后的人。

    戚宴穿了件黑色的棉服，里面套着白色的卫衣，他走了几步，应该是走到了安静的地方：“姐姐除夕快乐。”

    他是在外面，所以周围很黑，只有手里屏幕上映出的微光照着他，有些朦胧的温柔。

    师乐：“你也是。”

    “快十二点了。”戚宴目光抬了一下，似乎是在整理什么东西，“想送给姐姐一个礼物。”

    师乐把水饺放进锅里，问：“什么礼物？”

    电视机里传来倒计时的声音，师乐回头看了一眼，师珒依旧还在睡。

    她把视线移回来，看到戚宴那头的摄像头开始剧烈晃动。

    他的声音变成了话外音：“姐姐看。”

    师乐不由得仔细看过去。

    随着电视机里那响亮的新年好传来，师乐看到屏幕里突然亮起了光。

    戚宴那头传来了比电视里更大的声音，是铺天盖地的鞭炮声，烟花声。

    而屏幕里，能看到一个烟花突然在天空中炸开，璀璨夺目。

    锅里水饺沸腾声，电视机里主持人的祝贺声，手机里辞旧迎新的鞭炮声和烟花声……在新年到来时的各种嘈杂的声音里，师乐听到戚宴温润的声音格外的不清晰。

    “姐姐，新年好。”

    戚宴在摄像头后面，看着穿着居家服应该是站在厨房里的师乐，她眉眼倦懒，像是舒适极了。

    目光锁在手机上，像是目不转睛地在看着他。

    他指尖轻轻摩挲过屏幕上她的脸，在这哄闹的夜里，又了一句：“新年好。”

    里面的人弯了下眼睛，嘴角衔着浅淡的笑意：“宴新年好。”

    “谢谢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屏幕那头始终没有把摄像头再转过来，但也没话，师乐也没逼他，天上还有很多人家放的烟花，她知道戚宴在听。

    “宴，新的一年开始了。”她，“朝着前面走，一年会比一年好的。”

    屏幕晃动了一下，师乐听到戚宴轻笑的声音，不是很清晰，但她还是听清了：“嗯，我知道。”

    “乐乐老师！”虎子突然出现在屏幕里，他戴着之前师乐送的帽子，一只手拿着一柱香，另一只手里拿了几个窜天猴举起来，“我给老师放几个冲天炮，希望老师以后一飞冲天。”

    师乐失笑：“好。”

    屏幕里一只修长的手伸了出来，那只手的主人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摸了下虎子的头：“心些。”

    虎子于是蹲了下来，把窜天猴擦在地上，用香心点燃，点燃地那一瞬，他突突突地跑远。

    师乐不能看到窜天猴窜到了哪里，周围烟花声还络绎不绝，也听不到夹在里面的声音。

    只能看到虎子跑来跑去，跑了好几回。

    虎子大声问：“老师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师乐，“很好看。”

    戚宴终于开了口，：“好了，放完了就去洗洗睡觉。”

    虎子已经闹腾了一晚上，守岁也过了，给师乐放窜天猴是他最后要做的事，所以放完了个新年好就跑去洗漱了。

    看样子戚宴还不准备挂电话，师乐就等着他。

    他：“姐姐。”

    “嗯？”

    “你等……”

    他才开口，师珒从后面走了上来：“你干嘛呢？”

    “你醒了？”师乐下意识回道：“我煮水饺呢。”

    “水饺？？”师珒看着锅里已经快被煮烂了的水饺，“你煮肉呢还是煮水饺，赶紧拿碗过来。”

    “你拿一下。”师乐还记着戚宴在话，她准备绕开等他。

    “宴你等下。”

    “等会儿。”听到这个名字，师珒动作停了下来，他把火关掉，盯着她手里的视频，“你跟谁视频呢？”

    师乐往外走：“没谁。”

    师珒把她拦住：“我听到了，宴？你上次的那个同学。”

    师乐：“……”

    你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她索性承认了：“是他，还有事吗？”

    师珒看她两眼，又看着屏幕那头的黑暗，摇了下头：“没事，你去。”

    话是这么，他目光却没移开过。

    师乐往外走了两步，没听到戚宴那边有声音：“宴？”

    “嗯。”戚宴应了一声，“我在。”

    师乐问：“你刚才要什么？”

    “没什么。”过了十二点那几分钟，戚宴那边要安静些了，声音也很清晰，他低低笑了一声，“就是想祝姐姐岁岁平安。”

    师乐莞尔：“好，姐姐欠你一份压岁钱，下次见面一定补上。”

    戚宴嗯了一声，又默了几秒，忽的道：“姐姐，我十八岁了。”

    师乐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没事。”他轻声，“只是想告诉姐姐，我不是孩子了。”

    “知道了。”他总是很在意自己被认为是孩子的事情，师乐也不认为他是孩子。

    毕竟她之前那点心悸，要是面对一个孩子，那也太罪恶了。

    她笑着：“你长大了。”

    她想着那段时间自己的那些不知名的心动，低笑着：“姐姐可太知道了。”

    “嗯。”戚宴，“就是想让姐姐知道一下，你去吃水饺吧，姐姐晚安。”

    “晚安。”

    等那边挂了电话，师乐一回头就看到师珒端着盘煮烂了的饺子站在不远处看她。

    他淡淡道：“这声音听起来不是很。”

    师乐没话。

    师珒盯着她，好半天哼笑一声：“有你的。”

    -

    师乐在江州待到了元宵节过完才回了北城。

    直接回了A大开学，翁婷想抓她都没处去抓。

    接到电话时，想听的她听一会儿，不想听的直接放到一边，翁婷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从上次暑假开始就变得这么反骨，气得不轻。

    手机上还是很少会收到戚宴的消息，只有每个月月底时他会发来一张成绩单。

    是他们的年级排名。

    除了第一个月，他的成绩有些不理想，后面几个月都是扶摇直上，甩开了第二名很远的距离，师乐也才知道原来状元预备役不是开玩笑的。

    高考结束那天，她给戚宴了电话。

    戚宴接通后，很轻的笑了一声，他：“姐姐，我应该做到了。”

    “终于结束了。”师乐：“辛苦了。”

    “不辛苦。”戚宴身边有很多的声音，老师同学，每个人都在喊他，师乐不好多扰，刚要挂掉电话，就听他道，“不是结束，是开始。”

    他的新生活的开始。

    成绩下来那天，师乐看到了他们省的新闻。

    “本省理科状元新鲜出炉——青城高中戚宴”

    接下来是他的一系列报道。

    他他做到了，他就真的做到了。

    师乐觉得自己考完试的时候好像都没这么激动。

    她调到地方台准备看状元的后续报道，戚宴却没有再接受采访，甚至连去哪个学校都没透露过。

    不是，他过，他要去江大。

    师乐愣了很久，原本要问他志愿的动作停住了。

    她好像忘了，她问过他两次，这人都跟她他要去江大。

    在手机聊天框里想了很久，师乐终于过去了一句话：“恭喜了，状元。”

    那边回复很快：“谢谢姐姐。”

    今年暑假支教团还是要去支教，但师珒却来了北城。

    师乐被他强行压着没再跑出去，陪他在北城找房子，安顿，他新公司忙得不可开交，师乐就给他当了个暑期秘书。

    等她再回过神来，已经快临近开学了。

    -

    余坪。

    虎子拉着戚宴的手，不停地喊：“哥，你要多拍拍A大的照片，发给我，我去洗出来，放在床头，以后也要考A大！”

    戚舅舅把他拉开：“有那点时间，多不快去写写作业！以后你要是写作业再耍赖，我就电话告诉你哥。”

    大家在给戚宴办送行酒。

    几家要好的亲戚坐了几桌，热闹热闹。

    成绩下来后，所有人都知道，A大和那些名牌大学都争着抢着要把戚宴录到自己学校去。

    戚宴却想都没想就选了A大。

    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宴是真的出息了。”

    “我还没去过北城呢。”

    “我以前还听他要去江大，把我吓了一跳。”

    ……

    在热闹以外，戚舅舅把戚宴拉到一边，给他递了一个红包：“在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家里有我，虎子也有我，咱家就靠你了。”

    戚宴把红包推了回去：“我知道。”

    “舅，不用给我钱，我有的。”

    他递了一张卡过去：“这卡您拿着，之前我妈治病那钱算我借您的，这里面是学校给的钱，还有市里给的奖金，以后我每个月都会点进来，也算是虎子的生活费。”

    戚舅舅差点没跟他急：“舅舅现在急用你这些钱？！”

    “不是。”戚宴笑这把卡放进了他的兜里，“只是给您我放心，您当给我存起来也行。”

    晚上，等所有人都走了。

    戚宴回到房间里，看着虎子坐在床上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

    他走过去：“怎么了？”

    虎子：“哥，你还没离我这么远过。”

    戚宴顿了下，然后拍拍他的肩膀：“怕吗？”

    “不怕。”虎子摇摇头，“哥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应该也没什么怕的东西。”

    他凑过来问：“哥，你去A大以后，是不是经常就能见到乐乐老师了？”

    戚宴微怔，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虎子又：“那我能不能经常给你电话，我想看看她，或者你看到她的时候也给我电话。”

    戚宴没有立刻应下来，好半天后他有了动作，才给他拉被子盖上，道：“早点睡，明天一起送你去舅舅家。”

    虎子乖乖躺下，看着哥哥起身去收拾剩下的行李。

    他从被子里露出头，看着哥哥从木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纸。

    他把纸展开，看了许久。

    虎子偷偷看过去，好像是一张地图。

    他声问：“哥，你那是地图吗？”

    戚宴动作顿了下，嗯了一声。

    “你画了什么？”虎子看着上面好像有条线，还挺长的，“是不是破了？还是弄脏了？”

    “没有。”戚宴目光落在面前的地图上，然后俯身，昂桌面拿了一只红笔，轻轻在上面那条线上又勾了一条，喃语，“没破，没脏。”

    我相信只要我想，就一定在未来的某一天能见到你。

    我应该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