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那场悬而未决的梦里一样，一剑没入她的胸膛。

    “天色已晚，我要歇息了，你出去吧。”君珩轻轻拍了下君子晞的肩膀，制止了他未出口的话，“若有事，我会摇铃叫你。”

    这便是默许了他留下来。

    君子晞顺从地点头，正欲离开，又被君珩叫住。

    “对了，其他时候最好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因为......”君珩仰头靠近君子晞的耳畔，她的气息拂过，好似一把火苗，将少年的眼眸点燃。

    然而那眸子只挣扎了一瞬就熄灭了，变成一把燃尽的余灰。

    隐没在耳畔间的话语像一把冰锥，将他狠狠刺中。

    他听见君珩——“看见半鬼，我觉得恶心。”

    -

    万籁俱寂的夜，唯有屋内的烛火跳动，映在墙上张牙舞爪。

    这些年君珩一直噩梦缠身。

    兴许是因为今日见到了那个半鬼少年，在梦里，有对雪白的角明晃晃地倒映在她眸中，君珩仿佛溺水一般难以呼吸。

    接着是满眼的红，满眼的热焰，浓重的血腥味烧心灼肺。

    君珩爬上王都最高的楼，大敞的窗子穿堂风呼啸，她大口地喘息着，想将那些作呕的味道一股脑呼出。

    那是她孤身游历在外，一路接了长老阁三十六道加急诏令匆匆赶回王都后，所有能够感知到的东西。

    楼下是烈烈火光与呼喊，楼上是层层叠叠的银色碎片，被风卷起，在夜空中消失地无影无踪。

    君珩知道那不是什么银色碎片，而是被灭灵后残留的碎裂魂魄。

    她飞奔到窗边，想抓住最后一缕残魂却怎么也拢不回手心里。

    她的父王。

    她的母后。

    还有更多王都内无辜的族人......

    都在那一夜离她而去。

    君珩倏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汗水早已浸湿了枕头，偏头看去，烛火依然卖力地舞着，发出讨厌的红光。

    她径直走过去熄灭了它。

    没有了阻力，月色顺着窗子倾泻进来，为屋内带来一丝柔弱的光。

    君珩坐在床沿静默许久，从怀中拿出了那枚细的铜铃，摇晃了一下。

    铃声划破寂夜，不一会儿，有克制的敲窗声传来。

    “殿下，是您喊我吗？”

    君珩将窗子支开一条缝隙，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君子晞像是把她的那句“不要出现在我眼前”贯彻地十分到底。

    他背对着君珩，将身躯隐藏在窗沿外，她的视线不可及处。

    “你会点冥火吗？”

    冥火其实就是燃烧的灵力，奈何现在君珩使不出灵力，只好把君子晞叫来搭把手。

    君子晞点了点头，又意识到君珩看不见他，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他听见屋内脚步声远去，一会又回来。

    一截纤细的臂顺着窗户的缝隙伸出，一道道伤痕下是绽开的森森白骨，像是碎裂的凝脂白玉。

    君子晞眸色幽深，盯着那块白玉出神，不自觉地拧起了眉。

    君珩手握烛台，往前递了递，道：“燃两刻吧。”

    一个人的灵力消耗之后会缓慢地恢复，两刻钟是君珩觉得比较合理又不至于让君子晞觉得自己在故意为难他的时长。

    很快，烛台上燃起幽蓝色的光，笼罩着屋，让君珩遭遇梦魇过后的心趋于平静。

    长夜再无梦。

    可是她并不知道，冥火燃至天明，才依依不舍地熄灭。

    君子晞为她燃了一夜的冥火。

    -

    第二日，君珩推开屋门，地上残留着浅浅的水洼，空气中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

    君珩在这时收到了易南派人送来的密信，信中是崔砚的笔迹，他到访幽冥司，想要见她一面。

    她见信有一点讶异：“他怎么找过来了？”

    君珩不是会随意轻信他人的性格，搁在现在，自己莫名其妙地死了之后，更为尤甚。

    但是崔砚算是她为数不多值得信任的人，她想知道在自己失去记忆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幽冥司坐落在方寸洲上，这里栖居着许多尚未投胎的鬼魂和各种各样的原住鬼。

    由于幽冥司的治理相对独立，方寸洲相比于幽冥界的其他洲域，没有那么多王权限制，也更加鱼龙混杂。

    停留在这的鬼魂大都尚有心愿未能达成，漫长的等待让他们将生前在人界保留的习惯带了过来，酒肆、茶肆、客栈应有尽有。

    崔砚将见面地点约在了洲心湖畔的廊桥上。

    君珩出于安全考虑，最后还是决定让君子晞跟她一起。

    路上，一直有鬼瞪大眼睛看着她，刚开始君珩还以为他们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后来才发现他们是在看她身上的伤。

    君珩这才醒悟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吓人，希望一会儿不会把崔砚吓着。

    -

    远远望去，廊桥之上，青衫公子一手抚栏，一手执扇，神思悠远，像是在等什么人。

    这正是脱下官服的崔砚鬼君，一身朴素的青衫也被他穿出了气度非凡的韵味。

    君珩对身后的君子晞道：“你在桥下等着。”

    君子晞默默应了一声，注视着君珩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向桥上的那个人。

    他屈起的五指微微张开，又收拢成拳，最后狠心扭过头，不再去看。

    君珩在崔砚不可置信下走到他面前，语气中略带调侃：“真是稀奇，我们的崔砚鬼君居然会露出这种表情。”

    崔砚见君珩还有心趣，恢复成往日一贯的神色，抬手往她的头顶揉了揉：“君阿珩，哥哥一段时间不见你，你就没把自己照顾好啊。”

    君珩听了“哥哥”两字，嫌弃地摆摆手：“住住，都跟你了多少次别这么叫，怪肉麻的。”

    崔砚游刃有余地住了：“你知道吗，王都中传言你失踪了，所以我才会来幽冥司找你，没想到你还真在这里。”

    君珩想起和崔砚见面的正事，她把自己失去了死前记忆的事情告诉了崔砚，问他：“你知道在这段时间，王都发生了什么吗？”

    崔砚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收了手中的铁骨扇，握住君珩的手臂凝神细看。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面前的人幽幽道：“果然是这样。”

    “嗯？”

    崔砚双手扶着君珩的肩膀，清隽的脸上出现一抹正色：“阿珩，王都不安全了，在你失去的记忆里面，一定是知道了什么隐秘之事，才会有人想要将你灭口！”

    是什么样的惊天秘事，不得不对幽冥界身份尊贵的王姬殿下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