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珩自然地收下了子晞的好意，双手拢紧外衣，跟上他的步伐。

    积雪还未融化，她步踩在上面，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像一支欢快的乐章。

    子晞的眼睛微微有些红了，可能是被风吹的，也可能是他真的有点想哭。

    他不敢回头，若不是身后一直有声音传来，他甚至很难相信现在这一刻的真实性。

    被四面高墙围起的那个地方是生死城。

    今天本不是该进去搏命的日子，所以城中除了鬼偶再无其他。

    而他，他因为太想早日变得强大，才会数年如一日地进入城中历练厮杀。

    时候的他太过天真，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一个人。

    她救了他，给他美好的期盼。

    她他们还会再见面，他就等她。

    长大后，来到这里，他接受着冷血的训练，心也跟着硬了下来，才逐渐认清了这个肉弱强食的世界。

    他想，他本该恨她。

    恨她欺骗了他，不告而别走得突然。

    她给予他的温暖早已融入血液，而她的离开仿若将其一把抽出，这比从未拥有过要更加残忍。

    可是他却想她，无时无刻不在想。

    这意扰心烦的思念变成了一种负担，他只得时时刻刻压抑着。

    后来，他只会在夜深人静时偶尔想想她。

    年幼时的美好回忆很短暂，但是足够他在没有她的时间里慢慢去回味了。

    想着她，似乎就又有了去见第二天太阳的勇气。

    这种情愫很奇妙，经年累月地堆积酝酿，发酵成了一种不可言的隐秘。

    他不想再等了，他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她随处救下的一个孩子罢了，甚至连他自己也想不出他们会再见的理由。

    但是，如果他足够强大，早晚能寻到她的身影。

    十年二十年，还是百年千年，穷尽他的一生，天涯海角他也要找到她。

    然而，她居然在自己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这么出现了！

    出现在一个他不想看到她的地方。

    不过幸好，幸好今天他在，不然，可能出现的后果是他根本不敢去想象的。

    只是让他不解的是，生死城不是什么人都能入内的，他平复了一下情绪，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君珩尝到时候哄骗幼年子晞的甜头，一时没过渡过来，延续着那个时候的辞：“就......神仙嘛，四处考察一下也很正常。”

    子晞皱了下眉，好气又无奈：“姐姐，你当我还是孩子那般好骗吗？”

    君珩看得出，此处脱离了人界，幽冥倒是有许多无名山脉，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其中一处。

    子晞已经长大了，有一定的眼界以及基本的分辨了，估计也发现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神仙。

    君珩深吸了口气，心想现在的子晞不好糊弄，她不想引起他更多的怀疑，只好坦诚道：“是，我不是神仙，我来自幽冥。我还知道你是个半鬼。”

    “......”

    “我出现在这个地方，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里，大概......这是一种命运的指引？”

    她笑着拍了拍子晞的肩膀：“或者不定是我太想你了。”

    少女的五官娇俏，笑意犹在眼梢，子晞在她完最后一句话时蓦地停下了脚步。

    君珩没看见他耳根处浮现的可疑嫣红，大方地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雪地中的潮湿气味间，少女呵出的浅浅白雾带着微醺的暖意。

    子晞的喉结轻微滚动，寒气悄然钻入，刺痛了他的喉头。

    他想问的，许多年前就想问的话......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要问，这不是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更深的交集可能会给她带来危险！

    他最该做的，是想办法让她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

    但是......

    子晞垂下的眼睫像脆弱的薄翼微微颤动着，他低着头，掩饰着自己炽热的渴望。

    他：“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出这句话时，他心中那堵顽抗抵挡着猛烈情感的墙轰然倒塌。

    君珩不知道，可是他清楚，在内心这场同自己长达十五年的拉扯对抗中，他早就陷入其中，万劫不复了！

    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想抓住的，就在眼前。

    君珩看着子晞神色凝重，她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编起另外一套能够服他的，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故事。

    所以当她听到他只是在问自己名字时，反倒是松了口气。

    子晞似乎对名字这件事十分看重，他们初见之时她就感觉到了。

    君珩受到感染，也换了一副郑重的口气。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

    “君珩，我的名字。”

    日光照耀山雪，漫射到少女身上，耀眼夺目。

    子晞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那种笃定而踏实的感觉，驱散了年幼时无疾而终的遗憾。

    他将这个名字放在口中反复咀嚼，确保自己至死也不会忘记，然后淡然地抬起头：“嗯，姐姐，我知道了。”

    -

    子晞把君珩带到了之前路过的那群矮房前，绕到一个相对较独立僻静之处。

    “到了。”

    她没顺着子晞开的房门进去，而是往四周量，指了指周围其余的房子，问他：“这些，都是给谁住的？”

    君珩对问题的执着程度子晞从前和她相处时就领教过，况且他也不想骗她。

    他诚实回答：“有些是给鬼偶住的，还有些是给像我这样的，半鬼。”

    君珩震惊：“鬼偶？就是在城墙中出现的那些？我之前......”

    子晞居然同这些鬼偶住在一处属实让君珩没想到，她震惊地差点漏嘴，把自己几十年后的见闻给出来，连忙咬唇住。

    她还在纠结于此，就被少年伸臂强制揽进了房。

    温热鼻息略过她的耳廓，子晞的声音顺势而至：“我就在这，不会跑，有什么想问的先进来再。”

    “......”

    他谨慎地往外扫了一眼，沉声道：“不然让别的东西看见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