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珩被放行进入王都后，侍从为他们领路安排住处，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来到王都后，面对君子晞的每一个人精神都异常地紧张。

    就比如现在，那位侍从面色惨白，朝君子晞鞠了个大躬就跑了，跑之前好像手指着前方，嘴里念叨着那是他们的住处。

    旁若无人，君珩看着那位侍从落荒而逃的背影，扶额一叹，语气中颇有种自己人没管理好的意味：“他们这礼数也太不周全了，让你见笑了。”

    “唔，没关系，”君子晞没有在意，“那就请姐姐为我带路吧。”

    可能是第一次带着君子晞来到自己从生活长大的地方，君珩有些异样的情愫在里面，这一刻很想向他倾诉些什么。

    “我时候经常借口和那些侍女姐姐们捉迷藏来到这边，实际上只是因为父王从前会在这里会客，而我可以见到许多不同的叔叔伯伯，听他们讲起外面的见闻。”

    君子晞安静地听着，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位软软糯糯的姑娘，一路颠颠地在石子路上跑着，满眼期待躲在帘子后面听着有趣的见闻，又因为被发现而捂嘴摒气的模样。

    “我作为王姬出生，却更像是一场华丽的软禁。从时候，我就知道除父王母后，周围的每个人对我都是一套标准的模式，我甚至知道，我什么话他们会笑，什么话他们会表现出惊慌。我不被允许有朋友有伙伴，所以我会很向往这些。”

    “之后王权渐渐被长老阁剥夺，父王兴许是不忍看我步他的后路，用什么条件终于动长老阁放我外出历练，那几十年，应该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

    君子晞眼前的姑娘渐渐长大了，提剑走遍名山大川，亲眼见到了世间形形色色，路上有跌倒，有苦厄，可她依然保有着那颗最纯粹的初心。

    “后来......”

    君珩突然不话了，抬眼望向王都的标志建筑，天机楼，似乎事变那日的火依然会映入她的眼底，却不会再灼烫到她的心了。

    君子晞顺着她的方向望过去，声音很轻：“你恨他吗？”

    君珩一愣，很快明白君子晞指的“他”是元旬。

    “不恨也是假的，可是细想，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元旬一生的追逐，到头来连自己都失去了，可能他到最后也没明白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这么想着，君珩收回目光，落到君子晞的侧脸，他的下颌紧绷，眉毛微蹙，就连这样的表情都是不容置喙的完美好看。

    君子晞一直是好看的，可是一向自诩对容貌要求很高的君珩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单纯是因为这点才喜欢他。

    君子晞还在出神地看着天机楼，似乎在穷尽一切想象着那一夜君珩独自面对父母族人被灭灵的场面，如果他拥有堆叠时空的能力，这一刻一定会飞奔到年少的她身边，抱住她，告诉她：“不要哭，你还有我，我会永远爱你，永远不会离开。”

    像是某种默契的感应，君珩开口时是她自己也没能想到的柔和：“子晞，还好我有你。”

    -

    距离晚上的开宴还有一段时间，君珩决定四下走走。

    可能是在想那枚符印的事情，她下意识地路过了自己居住的颐华宫，颐华宫似乎有侍女出入其中，但现在这种情形各处都需要人手，她也就没太在意。

    远远地见到清谈君带着席玉也来了，清谈君穿得招摇，又恢复成初见他的那身天青色锦缎，连着席玉也被他扮得富贵十足，因为怕被看出什么关系，清谈君在远处向他们点头致意。

    夜幕渐渐拉开，他们不得不前往灯火交集的宴席，君珩能叫得出名字的一些鬼君三五成群闲聊着，崔砚无疑是其中比较忙碌的一位。

    视线交错的时候，崔砚往她的方向走来，他的身影在灯下依旧挺拔，纵然上了尘俗的暖色却依然显得不染纤尘，一身玄色官服还是往昔的清隽矜贵。

    他表面上向君子晞了个招呼，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君珩身上划过，投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又继续挂着笑走向其他人。

    明明是不久前才见过的，君珩却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对于憋在心中的一些疑问，她没办法一声不吭，等这场宴会结束她一定要向崔砚问清楚。

    君子晞在崔砚离开时，眸中漫出些许不可辨明的情绪，在再次看向君珩那片外溢的淡淡阴霾稍纵即逝。

    大家渐次入座，君珩站在君子晞的席位后，低着头掀起眼皮量周围。

    他们的位置较为靠近高台之上的主位，主位垂有一层纱帘，隐约可见帘后无人，四位长老分坐主位左右。

    时隔许久未见，几位长老似乎比从前沧桑了不少，可能是在君子晞闯入王都时伤到了元气，也可能只是她的错觉。

    朝光、玄烛、绛河、苍旻四位长老身着她熟悉的棕红色袍子，金丝分别为他们勾勒着带有日、月、星、辰纹样的象征，从肩上往背后蔓延。

    幽冥的最高权位，不动如山的支柱，就威严地坐在那里。

    君珩环视一周，基本上整个幽冥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场了，他们举杯，所有人都笑着，却不知真正能达到眼底的有几人。

    璀璨的灯火沿着长席铺开，透过每个人举至眼前的杯身看去，一切的景象变得斑驳陆离，而这景象在斜前方喊出那句话时扭曲达到了极点。

    “恭请王姬殿下出席——”

    众人屏气凝神，远远的，纱帘后头居然有了动静。

    两名侍女一左一右牵起前面人长长的裙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华丽厚重的衣料和繁琐的头饰，“王姬”一步一步走得机械而缓慢，伴随一个精确的弧度转身，坐定。

    冷冷的女声一字一顿地吐出，传至每个人的耳中。

    “诸位，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