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镜中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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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行一周天。

    清爽的凉风、飘扬的野花、纷扬的树枝……时间仿佛就此被拉长, 霎时间,天地万物的灵气都似江河归海一般,涌入了这个的客栈中。

    吐息灵气, 似乎是一件多多益善的事。实则不然,一个人所能承载的终究是有限的,灵气吸入的越多, 身体便会痛上一分。犹如铁柱磨针,一下,一下,将灵气仔细磨成体内的真元, 千刀万凿的雕刻之中, 真元便会从内府之中流淌而出,加以调动。

    楚辞咬紧了牙关, 脖颈间泛起蒸腾的热气, 渐渐将衣裳都浸湿了一层。可她丝毫不敢懈怠,此刻正值关键时刻。

    她紧闭双眼,心中默念着册子上的批注。虽然那本《翠微宝典》看着不太正经, 但是书页边角总有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注解与指点。

    真是……不走寻常路的掌门呐。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额上已经积了一层薄汗。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终于得以卸了力,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床上。

    一直到晌午, 她才虚虚走出了房门,却看到谢青寻正一声不吭地靠在树边钓鱼, 契之趴在他的旁边晒着太阳。

    他今日换了一身天青色的外衫,玉雕一般坐在那里。花影丛生, 亭台楼, 一人便夺去一半的日光, 留另一半温凉在侧。

    她微微怔了怔,印象之中,她从未见过他穿浅色的衣服,此刻竟显得他带了一丝恬然之气,将素日的那份冷冽冲刷得一干二净。

    似乎是感应到了身后有人,他默不作声地转过了身子。

    却看到楚辞略带疲乏地坐在了自己旁边,懒洋洋地躺了下来。

    她今日……很不一样。

    素日明锐的眸子似乎被水洗过,多了一分倦懒与随性。原本高高挽起的发髻,此刻却松散地披在身后,仅仅用了一只竹筷穿过,露出修长的脖子,风流如许。

    楚辞了个哈欠,低头揉了揉契之的头:“还睡,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

    契之原本睡的正香,此刻太阳不仅被挡住了,还被无名之手摇来摇去,不觉烦躁起来。它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一爪子啪在楚辞的手背上,不容许她再造次。

    契之的尾巴也摇得极慢,渐渐便耷拉下去,彻底睡熟了。

    楚辞饶有兴趣地看着契之没有睡相的睡姿,轻轻笑了起来。

    轻轻垂下的脖颈勾勒出一道流淌的曲线,却让谢青寻逐渐恍惚了起来。在东隅,那些成了家的女人对着孩子也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态,缱绻又热切。轻声唱起一支哄睡的歌谣,将怀里的孩子送入梦乡。

    那样熟悉……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很累?”

    楚辞摆了摆手,一头乌发涌在脖颈间,没精采地道:“师父不愧是师父,指导的修炼当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她背对着谢青寻,闲闲拿了根树枝在水里荡啊荡:“怎么不穿你那黑衣服了?”

    谢青寻不作答,却看向她泛红的脸:“发烧了?”

    楚辞顺着他的目光,反手摸了摸额头:“没有吧。”

    她自言自语道:“兴许是刚修炼完毕,还没缓过来,等一会就好了。”

    下一秒。

    温凉的手掌轻轻贴上她的额头,平缓、克制,只停留片刻便撤离了,似乎也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了。

    精致的腕骨静静垂下,从楚辞的角度,还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玉雕似的,又仿佛冰天雪地里平静的玉湖,因一点动静就轻易地泛起波澜。

    “很烫。”

    他低低了一声,声线带着别样的磁性,似乎每一个字都能用笔写一句横提竖折的诗。那每一句的诗尾,还因这股凉意多了一分不为人知的诱惑。

    可他却不自知。

    这个动作却让楚辞猝不及防,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因为惊讶而张开的嘴,像一朵受惊的花瓣,在她脸上缓缓绽开。

    楚辞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谢青寻却转过身去,继续事不关己地开始钓鱼,仿佛刚才那个放肆的人不是他一样。

    一个孩子蹭蹭蹭地从院子那边跑了过来,扑通一声就栽进了楚辞的怀里:“楚姐姐!楚姐姐!”

    楚辞暂时放下那怪异的感觉,转过身子,眉眼弯弯道:“依,怎么了?”

    被她叫做依的女孩子梳着双环髻,一份粉裙天真烂漫。她仰起头:“今日是我的生辰,依可以吃到楚姐姐做的长寿面吗?”

    依是客栈白老板七岁的独女,自从老板妻子病逝之后,便一直独自抚养依,再无续弦。客栈里人来人往,住不了几天便要走,谁料到楚辞却和依一拍即合,玩到了一起去了。两个人没事就去院子后面的湖边钓鱼,或者是去街上买糖葫芦吃。

    楚辞一向喜欢姑娘,她揉了揉依的头,霸气道:“有什么不可以,走,带姐姐去厨房,姐姐给你煮面吃。”

    “好耶!”依欢快地拍手,拉住楚辞就往厨房走。

    “等等。”楚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挑了下眉:“想尝尝吗?我的手艺可不是盖的。”

    “哥哥去吧去吧!楚姐姐做饭可好吃了!”

    谢青寻本想拒绝,却看到依那双兴奋的眸子,不免有些犹豫。

    很好吃吗?

    他慢慢点了点头,收起了鱼竿,也跟着他们走了过去。

    谢青寻原以为,楚辞那句上得厅堂下的厨房是个辞,却没想到她当真擅长厨艺,也不知道怎么做的,那热水便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将细长的面条紧紧包裹、吸附,融入浓郁的汤汁。再上一颗明晃晃的荷包蛋,撒上香葱碎沫,看起来竟然颇有食欲。

    “哇!”

    依眼里都在放光,不管不顾地就端起碗喝了一口汤。

    “哎呦烫烫烫烫死我了。”

    依大着舌头摆着手,惹得楚辞噗呲一笑:“让你慢点,这么猴急干嘛?”

    依撇了撇嘴,转而心翼翼地去吹碗里的热气,低声道:“自从娘走了,再也没人会亲手给我做长寿面了。”

    “那你爹爹……”

    “爹爹太忙了……很晚才有时间来陪我。”她的语气逐渐低落下来,却被楚辞温柔地摸了摸头,不觉又放松了下来。

    谢青寻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俩,突然也有点饿。

    “站那里干嘛?”楚辞古怪地看了一眼他,指了指旁边另一碗长寿面,“来吃。”

    “嗟来之食。”

    她坏笑地举着筷子,等他来吃那碗嗟来之食。

    他吗?

    还没等自己琢磨清楚,身体倒是比脑子更快。直到谢青寻坐在了厨房的桌子前,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楚辞笑眯眯道:“不是任何人都有这么好的口福,能尝到我做的吃的。来试试,好不好吃?”

    谢青寻有些仓促地拿起筷子,夹起面条尝了一口。鲜香、浓郁,各种食材在口腔里爆出别样的滋味,竟有些暖意。

    “怎么样?”

    他诚实地点了点头:“好吃。”

    楚辞拍掌道:“好吃就对了,今天是你蹭了我们依的好日子,就相当于给你也过生辰了。”

    依吃得满嘴流油,掰了掰手指,天真地抬头问道:“依的生日是四月初二,哥哥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呀?”

    楚辞也抬眼询问,想要知道。

    谢青寻艰难地回想自己仅有的几次生辰,还是几年前时,师父带着他直接闯了东隅最大的妖界,在一片腥风血雨中,给他过了一个难忘的生辰。

    那时,他才十五岁,看着师父冷淡的眉眼,在落满血水的磅礴大雨中对他:“青寻,生辰喜乐。”

    他淡声道:“七月廿七。”

    楚辞咬着筷子道:“那确实还早啊。”

    在长寿面翻滚的热气中,楚辞眉眼弯弯捧起了碗:“那便提前祝你生辰喜乐吧。”

    那便祝你生辰喜乐。

    越来越多的祝福重合在了一起,全都聚焦于这个时空。他略微恍惚了一会,哑声道:“好。”

    他低下头,准备尝第二口。

    “咔嚓。”

    依惊恐的声音突然响起,那热腾腾的长寿面也猝不及防地摔落在地,细长的面条淋在了案台边,被仓皇踩烂,软塌塌地沾在地上。

    长寿面……

    谢青寻不合时宜地有些遗憾,那刚刚达到胸腔的欢喜戛然而止,只留他一瞬茫然。

    “来人啊,快来救火啊!”

    客栈外面穿来白老板凄惶的声音,谢青寻放下筷子,提起剑就往外冲去。却没想到,楚辞比他反应更快。

    火势汹涌,似乎要将这个的客栈烧个彻底。

    “依——依,你在哪里?”

    依不想让父亲担心,急忙跑了出去,扑进了白老板的怀里:“爹……客栈,客栈怎么了?”

    白老板却无心回答女儿的问题,急得额头冒汗,催着仆人们赶紧从湖里接水灭火。

    楚辞见状,也要奔进去,却被谢青寻拉住了胳膊,他举起灵力缭绕的手指,低声道:“我来。”

    一面鎏金铜镜瞬间从他手中飞出,霎时间,那玉镜越变越大,足足有十尺之长。谢青寻飞身直上,青衣被飞吹得在空中暴涨开来。

    他朝着那冲天的火焰,狠狠挥手一拍。

    那铜镜瞬间就亮起盈光,一股奔涌的波涛立刻就从镜中泄出,水势腾涌,声势浩大,竟然源源不断地从镜中流出,直接冲向那一片火海。

    楚辞也惊呆了。自从见到谢青寻后,便觉得他那把重剑可以变换万物,上次的铜龟已是绝妙,这次又掏出了一个铜镜。

    她隐隐想起了游亦方吐槽谢青寻师傅的话:“这忆慈真人啊,当真是把法器用到了登峰造极了,纵然有千万种法器,也会被这白忆慈使出二百分的威力与气势。”

    原来,他是器修……

    修道界中,最常见的便是以剑入道,不仅因为这剑修的威力最大,也因修炼人数众多,因此更有威望一些。但是剑修难走,步步诛心,能走到最上层的更是少之又少。比起勤学苦练之外,楚辞不得不佩服,天赋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加成。

    而器修,更为罕见。一千个人里才会出一个器修,他们不仅要将各种法器融会贯通,更能结合自身天赋加以妙用。

    看来,这便是一件以水为本的法器了。

    楚辞猜的没错,这正是九洲镜,通过灵力的调动,可以将任何地方的江河湖海都从这镜中调来,俗称“调水”或“借水”。像客栈这种火势,只需调用湖泊或河流即可,不出一会,便能将水势彻底扑灭。

    谢青寻用得得心应手,一点都不觉得手生。虽然上次是跟着师父借了东隅最大的栾海之水,来平息东隅那场罕见的旱灾。

    喷泄而下的清水瞬间就将那火势扑了个大半,客栈里此刻人仰马翻,众人惊慌失措地都往外跑着,唯恐躲避不急。

    只有一个身形干瘦,脸型消瘦的青年男子跌跌撞撞地就往二楼奔,旁边的人拉都拉不过来。

    “快跑啊!”

    “你疯了不成,都这会功夫了还回去干什么啊!”

    那男子一脸苍白,平日里从未见过,似乎是客栈的新客。他似乎有些恐慌,但仍旧下定决心,一把推开了旁边涌来的人,急切道:“我妾室还在屋内!”

    周遭的人大惊失色:“那,那快救人啊!”

    “谁……睡去?”

    可没人敢去,谁也不知道这火还会不会再燃起来,更何况,客栈西头的火还没扑灭呢。

    白老板跺了跺脚,掀起衣袍就要往里冲,却被随即而来的楚辞按住了手,她按了按拳头,头也不回道:“我来。”

    声音响亮,如雷贯耳,犹如定海神针。

    作者有话:

    楚辞:做饭达人在此。

    余令:那……什么时候也给我煮一碗,谢青寻都有,我也想吃长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