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父之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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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1]

    日复一日的生辰宴,就此上了停止的符号。

    余令的闯入,让这个梦开始下坠。

    漫天的水逐渐上涌倒灌而来, 将楚辞与余令紧紧包裹其中。两人开始缓缓下沉,听不到,不出, 只能更紧地抓住彼此。

    余令左手收拢,将怀中人缓缓抱紧。楚辞贪婪地靠在他的胸前,倾听着他心跳强有力的跳动之声,扑通, 扑通, 扑通。每一声都是惊喜,每一声都是鲜活。

    她什么都不想再思考了, 只想静静在此停止。他是她的避风港, 是她快要破碎时将她拾起拼好的人,是她无处可去的依靠。

    楚辞看着他略微清瘦的侧脸和眼下的乌青,心里早已有了猜测。一时间, 她泪水簌簌,掉得更快。而余令却安抚地笑了笑,轻轻吻上她的脸颊,将那泪水全都一一吻去。

    楚辞红着眼睛看他, 却撞进了一片深邃的星海之中。一阵暖意流过,即便是在这水域之中, 他也依旧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坚定地站在她的身侧。想到这里, 一股酸涩从心底滑过, 可她已经太累、太累了, 只想就此沉睡下去。

    楚辞自暴自弃地想到:管他什么天昏地暗,她只想靠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她太累了。

    余令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意,了然般笑了笑,眼波里流淌出比春色更为醉人的绮丽。

    他笑意微微:还在水里呢。

    楚辞却心悸般皱了皱眉,似乎是怕了那梦魇之痛,一时间怎么都不敢动了。

    余令使坏般摁了摁她的眉心,带着楚辞缓缓向上漂浮而去。一个风眼从水中开始旋转而上,将两人托着慢慢向上,直到两人终于离开了那片水域,立在了岸边。

    硕大的水芙蓉绽放于这片浅色的水域之中,清雅至极。

    楚辞惊愕地睁大双眼,语气微弱:“水芙蓉?”

    想到这里,她不禁冷汗直下,她猛然回头,却看到脚下有异。这哪是什么岸边,分别是放大后的水缸边沿,原来自己根本没有逃脱这片梦魇,反而连累了他也困了进来。

    楚辞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玉白,却显得隐约透明。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水域里,想从那里找到少女楚辞放大版的身形,却被余令掰过了身子。

    余令神情淡然,却带着一股暖意:“别看了,你现在已经脱离了躯壳,成为了游魂。”

    楚辞却心系着梦魇中的爹爹,急切道:“那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余令却替她拢了拢浸湿的发丝,轻声道:“你以为你在梦境中无限循环,实则不然,每一次梦魇,都在将你的魂魄抽出躯壳,随着梦魇的次数增多,你的魂魄也会越来越、越来越虚弱。”

    楚辞简直不敢再听下去:“那,那最后呢?”

    “最后,最后你便彻底成为了一缕游魂,连躯壳也不曾有,只会成为这梦魇的一部分,也许是花,也许是水,但是无论如何,你此生都会困在这梦魇之中,再也无法出去。”

    余令的一番话击得她的身子晃了晃,她摇头:“不,不行,我不能被困在这里。”

    “我只知道我被困在刀域之中,受着锻心之痛,却不知道为何会陷入这场梦里。”

    她还有大好的前程,她还有敬爱的师父,她还有此生未完成的夙愿,她还有刚刚拜入的门派,她的家……

    余令轻轻拧起了眉:“锻心?原来如此。”

    下一秒,他微微敛了笑意,正经道:“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所以他来了。

    初入梦魇之中,他不过只是门外的一个幻影,而她却已不知梦魇了多少次了。

    余令看她一次又一次地钻进水中,在水中窒息而亡,最后再从床上醒来,换上那件粉白色的衣裙。而他也受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千刀万剐之痛,行动不便,根本无法去救她。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去拉住楚辞,可每一次都晚了那么几秒,一次不行,那就第二次,两次不行,那就第三次。

    他终于将剑意全部释放而出,

    直到那一次,他终于从一个幻影逐渐变成了实体,他心地捏了决将自己隐形了。却不知道为何,院子里的男人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却没有对他暗下杀手。

    楚晟仅仅是闲坐在桌子前摆弄着碗筷,轻声道:“阁下何人?为何不现身话?”

    他愣了愣,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变故,微山派的隐身术法高明无比,按理来,这人并不应该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他只得现身而出,身长玉立站在楚晟的面前:“微山派,段临韵。”

    楚晟却诧异地看了一眼他,神情晦暗:“时过境迁……段友,游亦方近来可好?”

    余令却略有着急,时间紧急,那群黑衣人很快便要来了,若再不将楚辞救下,她只会陷入更深一层的梦魇之中。他向前一步,语气带了一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急切:“前辈,游掌门正是家师,一切都好,我正是受掌门所托,专门为楚辞而来。”

    “楚辞……她是我派弟子,因受反噬才堕入梦魇之中,无限轮回。”

    楚晟猛然抬头,一双褐色的眼睛深沉似海,瞬间就将余令的意识包裹其中。

    不知何时,他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竟然被面前这人使用了“探心”大法,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感觉自己的心事都被这人看得彻底。可他究竟是谁,为何会使用这最为上乘的“探心”大法,此等术法若非顶级高手,是无法成功的。

    可他竟然在这须臾之间将“探心”用得炉火纯青,就连自己都没能察觉到?

    楚辞的父亲,究竟是谁?

    可楚晟却突然红了眼睛,哑声道:“孩子,你姓什么?”

    这人话颠三倒四,更是将他的称呼从又改成了孩子,余令只得道:“前辈,我姓段。”

    楚晟却笑得欢愉,笑得泪流满面又惊喜:“姓段?临韵?当真是个好名字,好名字,段啊……好名字。”

    楚辞的爹怎么有点奇奇怪怪的?

    余令诧异看他,却见楚晟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他笑得弯下了腰,似乎要将这几十年的苦楚都笑尽,要在死前的最后一刻笑完,要彻底放肆地笑个痛快畅然。

    余令却已如大梦初醒,这人名不见经传,长相衰老,却依稀能从眉宇之间看到年轻时俊朗的影子。

    可他已经来不及多谢:“前辈,此处是她的梦中,不出半柱香的功法,魔道便会前来,到时……”

    楚晟抬起了头,似乎毫不惊讶般:“她会如何?”

    “她被您所救,平安无事。”

    楚晟平静地捧起桌上的白瓷杯,里面仍旧热气腾腾。庐山上好的云雾茶,色泽鲜亮,口感醇厚。

    “我呢?”

    余令轻轻皱起眉,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他早已死去,此刻只是在这梦境中苟活。思索再三,余令艰难道:“前辈……被剑影穿心而死……”

    楚晟怔怔抬起头,对上余令的眼眸。他略带茫然地重复着“穿心而死”这四个字,眼神里流淌的是谁都看不懂的落寞。

    “咔嚓。”

    那白瓷杯被他抚摸再三,似乎是没拿稳一般,白瓷杯从楚晟的手中突然跌落,热水滚烫,泼了他满腿都是,连胳膊上都留下了可怖的红印。

    余令见状,急忙去怀中翻药,却被楚晟制止了。

    “伤,不碍事。”

    “原来只是一场梦。”

    楚晟似乎下定决心般抬起头,笑意微微,手指却不自觉地开始颤抖:“临韵,她过得好吗?”

    那样的眼神……

    明知自己身在一场梦中,明知自己最终是死,明知……却依旧镇定,一心只在乎他的女儿是否快乐,是否安康,是否幸福……人生不过大梦一场,一条连不断的线就此将子女与父母链接起来,从此魂牵魂绕,再也不能忘却。

    楚晟,他该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般强的修为,却甘愿沉寂于这个偏僻的山村里,如今马上就要赴死,可他却一心只挂念着唯一的女儿,唯一的掌上明珠。

    而她,却在一次又一次地循环之中,执着地去救她的父亲,哪怕魂魄萎缩,哪怕魂魄离体,哪怕千刀万剐,她都不在乎。

    这样深沉的父亲,这样执着的女儿……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2]

    原来,有的人再次相见,也只能是在梦里。

    余令的心突然开始细微地抽疼起来,为这彼此不相见,却依旧互相守护的父女之情

    余令挣扎地闭上眼:“她……过得很好,前几年流离失所,如今拜在了微山派门下,是掌门师父的得意徒弟。她还得到了武雍大师所铸的奇刀青月,如今名声赫赫,实力超群。”

    楚晟却泛起一个微凉的笑意道:“所以,你来了对么?”

    “正是。”

    楚晟又微微笑道:“你喜欢她。”

    余令难得红了耳朵,他却轻轻颔首。男子身长玉立,眉目清澈,面容俊朗。纵然世间有十分色泽,他一人便要占去无分,与天下平分秋色。

    楚晟笑意微微,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似乎要将余令的前半生都看尽。那目光里带着几分欣赏、几分肯定、几分遗憾、几分不安、几分怅然、几分释然,万分复杂。

    楚晟趣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见女婿了,真是令我有些措手不及。”

    余令:……

    见余令难得不出话来,楚晟哈哈大笑了起来。良久,他又试探道:“临韵,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我的意思是,你与你师父,你师父过得好吗?”

    余令愣了愣,不知楚晟是什么意思。难道真如楚辞父亲所,岳父见女婿,先要考察考察?

    他条件反射般便要扯谎,可透进那双深沉的眼眸中,却怎么都无法欺瞒。楚晟身上的气息太过亲切,竟然让他略带放松与舒服。

    在这温和的茶香中,余令恍惚地想着:原来,这就是父亲的感觉吗……若楚晟还在,他……是不是也会叫他一声爹?

    疼痛就此拉长,时光荡漾开来,将这孤独的二十三年全然剖开,向他心上人的父亲细细流露。

    “师父一手将我抚养长大,我们隐居在山中闭门不出,他身体安康,一切都好,只是憔悴万分。”

    “我……心事重重,但是有师父庇佑,一切都好,只是,孑然一身,分外孤独。”

    那“憔悴万分”“分外孤独”八个字如巨石般震得楚晟晃了晃,隐约间,眼底依稀溅出几滴透明的水花。

    楚晟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良久,他才苦涩地笑道:“楚辞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一个好孩子。临韵,我一看你,便觉得很有缘,原本想要与你彻夜长谈,可俯仰之间时光易逝,如今看来,再也没有机会了。”

    “请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那几个字里带着赴死的决心与哀叹,不知怎的,竟硬生生逼出余令的一腔眼泪。不知为何,他恍惚地想着,也许这一次,他可以救下楚辞。也许这一次,就是他们之间最后一面了。

    他哑声道:“不负所愿。”

    楚晟笑了笑:“好了,时间也要差不多了,你继续捏决隐身吧,我要去叫辞起床了。”

    随即,他转身而去,走到了楚辞的卧房前。在敲门之前,他如释重负地看着余令,眼里是如愿以偿的幸福,只是那幸福里却带着几分缱绻的苦涩。

    楚晟笑意微微:“孩子,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那一句话,瞬间就让余令破了心防,他只觉得眼睛灼热非常,一股热流几乎要从眼眶中滑出。可他不能,于是他便硬生生地将那泪意逼了回去,只露出一双泛红的眼睛,与楚晟对视。

    下一秒,楚晟的催喊声便响了起来。屋子里,楚辞的声音也脆生生地响了起来,余令立刻将自己隐身起来。

    魔道如约而至,少女楚辞继续落入水中。

    只是这一次,楚晟走得放心,走得释然。

    而他,也终于抓住了溺水的她。

    大梦之中,楚辞终于被他紧紧抱住。

    ……

    见余令还在发愣,楚辞心翼翼地晃了晃他的手指。

    手心里的温热让他恍然一惊,余令神色不明,只觉得内心酸涩无比。

    他的神色突然严肃了起来,似乎是要与她共同面对什么困难一般:“楚辞,你听我,要出梦魇,只有靠你自己,这是你的心魔。因为你恐惧,所以你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所以你的魂魄会渐渐离开躯壳,但是,我要你镇定,你做的到么?”

    楚辞一言不发。

    余令却定定地看着她:“最后一次梦魇中,我曾见过你爹,我曾向他许诺,一定会带你出去,你信我吗?”

    楚辞点了点头,眼泪有泪。

    “你记住,你才是这梦中的主人,我要你,破这场梦,你做得到吗?”

    楚辞呜咽着开始摇头,那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痛全都在此刻重新袭来,那样的痛……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可他却告诉自己,他要她破这场梦,她做不到,她做不到。

    微热的手指抚上脸颊,楚辞轻轻一震,却听他轻声道:“不,你做的到。”

    楚辞心里七上八下,久久不能平静,她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胸腔里流淌出细腻的暖意,将那痛逐渐稀释了不少,竟也不觉得痛了。

    余令安抚一笑:“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紧接着,她便被他轻轻往外一推,似乎是要离别。

    楚辞猛然回头,不舍地就要去攥住他的手,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息。

    那双湿漉漉的眼里流露出千般万般的不舍得与难过,还有许多未曾出口的心事,搅得余令心中翻江倒海,原本执着的坚定此刻却突然都化作了绕指柔,他只觉得心里微微一痛。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随即他埋下头去,在楚辞惊讶的眼神中,再一次含住了她的唇。这次不比上次的温柔,却带了些急切与情爱。

    他轻轻破开她的舌关,游龙般与她一同荡漾了起来。鼻尖碰撞,连带着齿间也牵扯出暧昧的情意,每一次都入骨入髓,每一声都动人心扉。

    哪里在颤抖?

    惊起一阵又一阵细微的颤抖?

    她是他的主宰,就此将他彻底折服,于此,于这个世界。在情意最深处时,余令终于敢剖开心扉,叹服般地承认:他败了。

    被水浸湿的衣衫忽然开始发冷,下意识地便要向他的方向靠近,却被他吻得更深、更深了些。楚辞紧紧攥住他后背的衣襟,却仍然觉得内心燥热不安,却又无处纾解,只得下意识地探寻他的位置。

    他轻笑一声,却反吮了她的唇,肌肤相撞之间氤氲出淡淡的热气,灼热、细腻、微凉、焦灼。

    不出片刻,两人均是轻喘微微,楚辞抬眼要去看他,却被他轻轻推了出去。

    她怅然回头,不舍地松开手。

    日光已经升了起来,灿烂如梦。水波在脚下荡漾开来,牵扯地心事也一簇一簇地荡起来,两人的身体微微触碰在一起,不时便会碰撞出新的摩擦。

    她是这日光里最为明艳的霞光,是最为珍贵的美玉,是万物有灵最动人的存在。

    余令却泛起一个温柔的笑意:“去吧,我在梦的尽头等你。”

    人生动辄如同参商,相见时难别亦难,可他幸运至极,一直在她身侧。

    今夕又何夕,定赴灯烛光。

    作者有话:

    啊啊我今天写了五千字啊对不起啊,实在因为没写到亲亲,不好意思发出来,就一直写到了现在。呜呜呜不想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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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她是大杀四方的安检局执行官DA68924,只听从指挥官WP52434宋煜的命令。

    上司宋煜神情淡漠,却总是无处不在,二人携手,追踪击杀一切阻碍游戏进程的闯入者。

    他们是最为出色的伙伴,是棋逢对手的上下级。

    两人之间,暧昧滋生。

    “宋……指挥官,DA68924前来报道,此次目标已成功击杀,请指示。”

    “李之云,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只想做你的指挥官呢?”

    一个新玩家的加入,却破了他们之间的平衡。

    少年韩让黑眸深邃,面容俊朗。

    李之云万分震惊,那是天之骄子的学长韩让,她的爱而不得,她的暗恋无果。

    可他分明早已因车祸沉睡,又怎么会在这里!

    李之云作为没有感情的NPC,第一次想要去靠近屏幕外的韩让,攻略他。

    “我本是一个罪人,却因你而渴望拥有未来。”

    当安检局里出现叛徒绑架游戏玩家,阻止游戏正常运行,世界混乱无度,游戏开始坍塌。

    李之云一心为救少年韩让,却被他一把推进了深渊之中。

    原来,信仰是假的,和平是假的,她所攻略的少年韩让也是假冒的。

    绝望之中,她沉沦下坠,却有一个人握住了她的手。

    白光之中,指挥官宋煜黑眸深邃,目光坚定。

    “游戏安检局指挥官WP52434,我的游戏代号是宋煜。

    在真实的世界中,我的名字是韩让。

    车祸不是你的错,癌症也不会是终点,所以我来了,将你带回真实的世界。

    跨过现实与游戏的长河,无论是你的学长,亦或是你的上司。

    所有游戏角色都需要攻略,只有我,是为你而来。”

    引用:

    [1].北宋,晏几道.临江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