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一起
夏白微醒过来的时候顾谨行已经去公司了,拖着浑身酸痛的身体去洗刷,看到镜子里自己脖子上斑驳的痕迹,忍不住在心里暗骂,顾谨行是属狗的吗,动不动就咬人,还总是不知轻重。
洗漱完后的夏白微来到楼下的画室,里面摆满的从拍卖会上带回来的白珺华生前画的画。年轻时候的白珺华是个有名气的画家,后来结婚后在家相夫教子,作品便少了很多。
夏白微的时候总是坐在白珺华的画室里看她画画,听着白珺华讲每幅画背后的故事,时候只觉得有趣,长大后就明白了艺术从来不是冷冰冰只可远观的事物,每幅作品都有着独一无二的生命,创作者用心血和情感养育着它们,然后向世界传达着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
夏白微轻轻扶摸着一幅名为《天赐》的画,这幅画是在白珺华怀着夏白微的时候画的。每每讲起这副画,白珺华的脸上总是挂着很温柔的浅笑,“那时候我感受着你在我肚子一天天长大,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然后又会摸着他的头或是捏捏他的脸,“微,你知道吗,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是我这辈子最伟大的艺术品。”
清的阳光洒在夏白微的发顶,温暖得就像如同被母亲的手抚过,夏白微的思念被无限拉长,最后只化做一声轻轻的叹息。
白珺华离世后,他和父亲夏志禹渐渐疏远,又在后妈许月英的推动下与夏志禹彻底决裂,事实上夏白微在B市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他毕业后就经专业课老师推荐和伦敦一家有名气的画廊签约,短期并没有回国发展的算,没想到在网上看到夏志禹要拍卖白珺华留下的画作的消息,想到母亲留给自己唯一的一些念想也要没有了,夏白微冲动下火急火燎的回了国,然后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白珺华留给他的卡里的钱在大学四年支付学费和日常支出已经不太够,想问宋清阳借但又觉得这么多钱实在不好开口,在这种难堪的进退两难的境况下,顾谨行的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刚刚好,让他没有办法也没有理由拒绝。
无论顾谨行抱着怎样恶劣的心思给他送来那份合同,他都不想去细想和探究了,他只想好好守护母亲留下来的东西,然后按照白珺华的遗愿,简单快乐的过好自己的生活。
在画室待了一会儿,手机铃声起,夏白微接起电话,“喂,白微,你怎么不在公寓?”
宋清阳昨天回家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怎么从来没听夏白微起过在国内还有顾谨行这种朋友,于是早上起来跑到夏白微的公寓想确认他的安全,结果敲门没人回应。
“没出什么事儿吧?”
“嗯,没事,我…我在顾谨行家。”夏白微放下画具,准备去外面倒杯水喝。
饶是宋清阳这样迟钝的大脑,也扑捉到一丝丝不寻常的气息,“他和你倒底什么关系?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夏白微有点口干,喝了口水,又斟酌再三选择了一个不那么惊吓到宋清阳的回答,“他是我的前男友。”
电话那头的宋清阳沉默了,夏白微也很理解地不话,毕竟一下子知道自己的好朋友是个同性恋,还吃到一个过期的恋爱瓜,任谁一时都可能接受不了。
“我早该想到的!”宋清阳突然又莫名的激动吓了夏白微一跳,“我终于知道我昨天那种怪异感从哪里来了,原来是这样!”
宋清阳恍然大悟的拍了下脑袋,昨天晚上就觉得不对劲,还以为是喝多了,回想昨天顾谨行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敌意,还有看夏白微的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宋清阳觉得一下子什么都的通了。
宋清阳好像总是在一些关键的事情上抓住奇奇怪怪的重点,夏白微只好问,“你就没有什么别的好奇的事?比如关于我是个同性恋这件事。”
“这有什么好奇的,在英国见多了。”存在及合理,彩虹也是自然界绚丽的产物。不惊讶是假的,虽然也见过很多同性恋,但是突然自得知己的朋友是同性恋还是有点措手不及。
但是他和夏白微坚定的革命友谊建立在异国他乡的互相扶持和关照的岁月里,他和夏白微做朋友是因为他可靠又值得信赖,和性向没有任何关系。
“不用担心我接受不了,这是正常的事情,我尊重你。”于是在短暂的惊讶后,宋清阳坦然接受了这个讯息,随后又觉得有点欣慰,毕竟他之前一直觉得夏白微是个性冷淡。
听到宋清阳的话,夏白微心头一暖,之前一直没有跟宋清阳过自己的性向,是因为害怕再发生像高中那样的事情。
并不是人人都会去理解和接受,遭遇过一次不幸的事情后,就会过度警惕的去避免再一次不幸的发生。
所幸,坏运气只有一次。
“不过,你这是和前男友复合了?”
“嗯,算是吧,反正就…在一起了。”夏白微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和宋清阳。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面对宋清阳的三连问,夏白微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下次见面细,之前你也没问过…”
虽然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但这件事夏白微自己也还没整理好。
宋清阳也没再多问,“诶,白微,突然想起个正事儿,新月出版社在招插画师,我跟他们主编推荐了你,他对你很满意,你看要不要去试试?”
新月出版社是B市的老牌出版社,在互联网的浪潮里也顺势做出了许多改革,现在也仍旧是行业巨头。
夏白微之前跟画廊的签约因为突然回国而不得不作废,当了一个月的无业游民,也确实想找点事情做了,“好啊,什么时候?”
最后定下来是下周一去出版社报道,夏白微的心情明快了很多,他喜欢画画,所以无论从事哪种与画画有关的工作,于他而言,都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夏白微拿着水杯走回画室,画了一会儿画又开始发呆,也许是因为前男友这个词带着一点让人追忆的魔力,也许是在一起这三个字在他心里的分量比他想象得要重。
他忍不住想到八年前,顾谨行第一次和他在一起的场景。
……
睁开眼看到的陌生的灰白色天花板,以及萦绕在鼻尖的微微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夏白微惊坐起来。
警惕的环顾四周,又扯了扯自己身上难看的条纹病号服,夏白微慢慢冷静下来。
“喂,你昨天跟我表白了,哭着喜欢我。”顾谨行双手环抱着坐在夏白微床头边的椅子上,静静得看着夏白微。
刚刚醒来时太慌张竟然没注意到自己床头坐了一个人,入眼是一张干净帅气的脸。
无暇欣赏帅哥,面前的人莫名其妙的话在夏白微一片混乱的脑袋里炸开了花,他怔怔的看着顾谨行,“什么?表…表白?”
“对呀。”顾谨行一边点头一边伸过手去探夏白微的体温,昨天夏白微淋了太久的雨,差点晕倒在大街上。
距离太近了,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谈谈的薄荷香气。夏白微略微僵硬地推开顾谨行贴在他额头上的手,“不可能!”
一抬头缺对上顾谨行仿佛在控诉的眼神,夏白微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的吧。”
低着头拼命回忆昨晚,也只能记起自己昨天和夏志禹大吵一家,随后一气之下跑出家门,淋着大雨在街上不知道走了多久,然后碰到同班的顾谨行好心撑伞。
明明叫他不用管自己了,却还是固执的跟在自己身后。夏白微讨厌被同情或是被关爱,也讨厌被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所以只好越走越快,想摆脱掉身后这个善良泛滥的家伙。
没想到体质居然这么弱,因为淋了一点雨,吹了一点冷风,就晕过去了,脑袋里最后清晰记得的,只有掉在地上的雨伞和一只手扶在自己腰间的触感。
但他根本不记得什么表白,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而且他以前跟顾谨行的交集很少,开学至今的话都不超过十句,怎么会莫名其妙去表白,况且自己又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
发呆的瞬间,顾谨行的脸突然放大,夏白微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见色起意了。
双手撑在夏白微身体两边,顾谨行一点一点向夏百微凑近,在一个有些暧昧的距离停住,随后偏头展示自己侧脖颈的牙印,用带着莫名委屈的语气继续道,“你看,你昨天还非礼我了。”
看着顾谨行脖子上清晰可见的牙印,夏白微产生了更进一步的自我怀疑,也许自己真的淋雨淋太久脑子进水了,做出了出柜表白非礼等一系列出格的举动?
下意识甩甩自己有可能进水的头,夏百微喃喃自语道,“不会吧……”
“你不会是不想负责吧。”顾谨行死死盯着夏白微,表情却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哀伤大狗狗。
明明是那么可怜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夏白微觉得自己像是被猎犬咬住的猎物。
解释的话卡喉咙里不上不下,感觉都像是自己为了“不想负责”而狡辩,夏白微最后只好干巴巴得声道,“谢谢你送我来医院,还有…对不起。”
“没关系,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在一起了。”顾谨行坐回了椅子上,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看着夏白微,让夏白微莫名生出一种无处遁形的无措感。
猎犬终于温柔地露出了自己的獠牙,眸里暗藏贪婪的光。
光影好像格外眷顾他,从夏白微的视角看过去,顾谨行好看得像一幅完美的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自己轻轻“嗯”了一声。
也许因为是生病的人身体心理双重脆弱之下格外容易被人支配,也许是因为白珺华走后他实在太缺爱太孤独了,也许是因为自己一直心翼翼藏着秘密游离人群之外,终于遇到了接纳自己的同类,也许是因为…
夏白微为自己找了无数理由和借口,最后只能怪那天的光影太好,外界的色彩太明亮,而顾谨行的眼睛又是那样蛊惑人心。
总之,他是自己点头把自己送进了陷阱里。
从那天开始,顾谨行每天给他带早饭,放学后陪他在画室画画,有时他们会在安静的午休跑出去,在树林里牵手,在天台上偷偷接吻。
明德高中不允许早恋,更别是这样的关于两个男生的惊世骇俗的恋情。所以那段时光里的他们心翼翼,这场恋爱隐秘而禁忌,但不妨碍它热烈而绚丽。
起码在得到仓促结局前,夏白微都这样觉得。
“顾谨行,你以后不要给我带早饭了,我早上在家里吃过了。”那是他们开始恋爱的一周后,夏白微在画室一边画画,一边对趴在窗台边看书的顾谨言。
顾谨行像是没听到一样,直到翻书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才传来, “不要,别人谈恋爱都会带早饭的。”
夏白微抬起头,不再被画板遮挡的视线与顾谨行的目光交缠在一起。夕阳落在少年单薄却宽阔的肩上,风扬起他的校服边角,勾勒出他挺拔又因为经常运动而精瘦的身形。
夏白微看着顾谨行被吹得乱糟糟的头发,以及眼里孩子气的固执,笑出了声,“你好幼稚。”顾谨行微微挑眉,有点不可置信的表情似是在回应“我哪里幼稚了”。
然后他就被幼稚的顾谨行拉倒了窗户旁,白色的窗帘扬起又落下,让人想起新娘子的头纱,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吻,脚尖低着脚尖,唇挨着唇,纯情的不能再纯情。
夏白微沾了颜料的手抓在顾谨行肋间,在他的校服上留下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痕迹。
“你脸好红。”亲完之后顾谨行迟迟不肯松开环在夏白微腰间的手,一边蹭着夏白微的鼻尖一边。
“衣服穿多了,有点热。”已经入秋了,夏白微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和校服外套。
夏白微正觉得自己的回答有点傻气,就听到顾谨行轻笑了一声,“嗯,我也是。”
他忍不住仰起头,顾谨行也垂着眼,于是沉溺在对方的眼瞳里,一时沉默无言。
那时风也温柔,云也缱绻,余晖映少年意乱情迷的眼,少年眼里是漫天一塌糊涂的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