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番外一 婚礼 (宋拓视角)
今天是顾谨行和夏白微的婚礼。冰岛的天气很好,阳光很充足,风很舒适,婚礼现场背后的瀑布很壮观,一切都像是来自大自然的祝福。
老实,在收到请帖的时候宋拓很惊讶,惊讶于他们的爱情在这么多年后终于迎来了结局。又为顾谨行感到开心,这是他很多年前醉酒时过的最想要的结局。
高三举报事件发生后,余泽莽撞而冲动地去找了夏白微,他觉得顾谨行喜欢的是苏嘉禾。因为大约是从高一下学期开始,顾谨行和他们一起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在一些特别的节日里甚至会向他们询问,准备什么样的礼物比较好,而和顾谨行有些许交集的异性只有苏嘉禾一个。
余泽是个恋爱白痴,但宋拓不是。每次趣追问时,顾谨行逃避躲闪的眼神。以及在某个情人节的早上,顾谨行手里一份包装精致的油画画具。苏嘉禾从不画画。顾谨行坦荡的性子,谈恋爱也绝不会回避。当时的宋拓,只是能够肯定顾谨行喜欢的人绝不是苏嘉禾,并隐隐约约地判断到,他的恋爱不同寻常。
也许顾谨行喜欢的人是高三那个很漂亮的美术老师,那个老师比顾谨行大了十岁。宋拓还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推测的。
但是当余泽和夏白微对峙的时候,宋拓看见夏白微清冷倔强的眼里冒出来的坚定时,他就知道,自己猜错了。顾谨行喜欢的人时就是夏白微。
把余泽拖走后,宋拓告诉他,“这件事情是事实,我们没办法再做什么。”
照片不是假的,顾谨行和夏白微的恋情也是真的。
余泽一脸不可相信,“怎么可能,他们是两个男生。”
宋拓的心脏一瞬间被揪紧,他看着完全不能接受的余泽,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
再后来,他联系不上顾谨行。这件事情的影响不好,顾谨行的父亲是个冷血严肃又对家庭看得极轻的成功商人,他最注重声誉和名声,简单来,就是爱面子。顾谨行应该是受到了惩罚,至于具体的细节,宋拓后来也没听顾谨行提及过。他只知道,那段时间,顾谨行失踪了。
可学校里,这件事情掀起的风波远比想象中更为可怕,尽管宋拓并不处于风暴中心。高三的教学楼和高二的并不在一起,但是宋拓去上厕所时,总能听到那些粗鄙难听的话。那些人以恶心嘲讽的口吻揣测着顾谨行和夏白微,把他们两个当作什么奇异怪闻的笑料。
有一次,他实在没忍住,在厕所了人。那些闲话的人被他得鼻青脸肿,按在地上。
旁边来拉架的人拉不动,朝他大吼,“宋拓,你发这么大火干嘛,难道你也是同性恋?”
宋拓后背上突然冒了一层冷汗,一下子浑身泄了力瘫坐在地上。
后来,他被请去教务处喝茶,教导主任气呼呼地,“最近真是没一个省心的,还好比起那件丑事,你这算是事了。”
“回去写三千字检讨,下次不准再架了。”
宋拓浑浑噩噩的出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觉得自己在阳光下无处遁形。他无法认同一份两情相悦的感情被用“丑事”来形容,但他也没有任何勇气和立场来为他们辩驳。他意识到,他不能是同性恋,他和顾谨行从在一个区长大,顾谨行有什么样的父亲,他和余泽也有。
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在高三教学楼,宋拓下去的时候,正碰见从教室里背着书包的出来的夏白微。这是下午第三节 课的课间休息,宋拓隔着不长不远的距离走在夏白微的面。路上一直有稀稀疏疏的人群走在他们中间,那些人的目光或是嘲弄的笑容毫不忌惮地像子弹一样朝着夏白微投射过去。
宋拓在这种恐怖的氛围里手心几乎出了汗,他忍不住偷偷看着夏白微的背影,他的背脊很直,昂首挺胸地走着每一步,头发在风里飞扬。
楼梯转角的时候,夏白微走进了阳光里,宋拓看着他。
原来有些人,天生就应该站在阳光下,孤独地闪耀着。他看见夏白微的眼里有光,不因流言蜚语而灭,他看见他抬头直视太阳,不在乎身后的魑魅魍魉。
夏白微走后没多久,顾谨行回来了。他话变少了很多,对学校里除了余泽宋拓的每个人似乎带着敌意。
余泽逐渐接受了顾谨行和夏白微恋爱的事实,他对宋拓,“唉,还是我见识少,原来男生和男生也可以谈恋爱。”
他一贯天真又带着没心没肺的语气落在宋拓的耳边,激起宋拓心中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你不是见识少,你就是个笨蛋。”
他的话让余泽不满,余泽跳起来勒住宋拓的脖子,整个身体压在他身上。宋拓不着痕迹地甩开他,他想在事情更加无法控制住之前,将一切冰封起来。
那天跟在夏白微身后的那段路,他想假如那些四面八方涌来的恶意是扑向自己的,他一定会低头如丧家之犬,也会弯腰示弱,那些枪口对准的地方会在他的身体上留下血淋淋的窟窿。他不像夏白微那样刀枪不入,坚韧而强大。如果世界有那样一种标准判断,他会为了避免受苦而去遵守。
顾谨行每天都很努力学习,也开始每天都跟他们一起上下学,一切都回归正轨。顾谨行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学里最好的专业,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也许过去的,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是宋拓的想法,但是他发现,顾谨行并不是这样想的。那天为了庆祝顾谨行毕业,还考上了如此理想的大学。宋拓和余泽带着酒去顾谨行家找他,去的时侯,他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书发呆。见他俩进来,又赶忙合上。
余泽是第一次喝酒,没过一会儿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剩下宋拓和顾谨行两个人一边没有逻辑条理地着胡话,一边往自己嘴里灌酒。没过一会儿,顾谨行忽然眼圈发红,抓着自己桌子上的一本东西,声音哽咽地问宋拓,“为什么夏白微不在这上面?夏白微去哪了?”
那个久久没有被顾谨行提起的名字,此刻被顾谨行用无助的嘶吼般的语气呼喊着,仿佛憋了许久。
宋拓这时候才发现那不是一本书,那是明德高中的毕业手册。顾谨行翻开的那一页,上面有顾谨行的毕业照,却没有夏白微的。
宋拓从未见过顾谨行这副样子,从到大,顾谨行总是以一副大哥的风范照顾和保护着他和余泽。顾谨行在余泽眼里是强大的,是可靠的,是理智的。
可他面前的顾谨行,脆弱地不堪一击,因为得不到回应,发出了压抑的呜咽声,像个委屈的困兽。
宋拓不知道该些什么,也什么都不出来。顾谨行还在对着那本毕业手册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没有夏白微?夏白微在哪?”
没有人能解答他的问题,宋拓看着顾谨行红着双眼,从毕业手册上撕掉了自己的照片,“夏白微不在这里,我也不要在这里。”
宋拓盯着那本残缺的毕业手册,看着在自己旁边醉倒的余泽,叹了口气。后面的事情,因为他自己喝多了也记得不太清楚,他只记得顾谨行是自己先提出要和夏白微在一起的,他到那个下雨天,他守在夏白微的病床前失眠了半宿,耗费了好大的勇气出来那句,“那从今天起,我们就在一起了。”
顾谨行,好在上帝的天枰偏向了他,让夏白微朝他点了头。从夏白微点头的那一刻起,他就想要给夏白微最好的未来,他甚至想到,他们会在二十多岁结婚,他会给夏白微一个婚礼。五十岁时,他们都退休,一起环游世界享受后半辈子的时光。他们要一直健身,半年一次体检,谁也不准比谁先走,也许八十岁的时候墓碑会靠在一起。
但是没过一会儿,他又给宋拓看了夏白微的分手短信,骂夏白微狠心。
顾谨行那天话多又碎,宋拓有些听讲去了,有些因为大脑一片混沌没有听到。他只知道,自己从未在十七岁的年纪规划着未来五年甚至十年的未来,而十八岁的顾谨行会去规划那样长久看不到头的未来,因为他觉得他的未来里有夏白微。
大学时,余泽高考没考好,被家里安排去了澳大利亚留学。宋拓留在本地,和顾谨行上了同一所大学。大一的暑假,因为余泽哭着和他抱怨自己一个人在澳大利亚一点也不好玩,宋拓向学校提交了去澳大利亚做交换生的申请。宋拓拿到申请成功的批复开心地去找余泽时,想到学二年级的时候,余泽哭着跟宋拓班里总有人欺负他,宋拓跑回家跟父母自己跟不上三年级的课程想要留级。
有些东西没那么容易被冰封,水面上毫无波澜,水面下暗涛汹涌。顾谨行是这样,宋拓也是这样。
大约是半年前,宋拓回B市时看见顾谨行房间有一份奇怪的合约,不像是作为一个甲方的合约,也不是公司的合约。上面条款有一条清清楚楚的写着“在一起”。宋拓想到了一些细碎的回忆,他知道这份合约是为谁而制订的。
宋拓拿着这份合约问顾谨行,“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想再花一年的时间赌一把,如果他真的不爱我的话,这次之后我会放下。”顾谨行的语气云淡风轻,眼里却闪着末日赌徒的疯狂和一丝凄凉。
那一瞬间,宋拓懂了顾谨行大学的时候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学习,也懂了他为什么一毕业就开始在顾氏集团拼命工作。他想要反抗自己的父亲,他还想铺一条在他庇护之下的光鲜红毯,迎回曾经的恋人。
因为宋拓是见证过顾谨行如何拼命的人,所以他越发想要后退,要反抗这么多东西的爱情实在太幸苦了,宋拓没有顾谨行这么无坚不摧,他仍旧无法放弃目前拥有的——被父母庇佑而一路顺遂的人生。
像现在这样,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余泽身边,就很好了。他有保护陪伴余泽的决心,但是没有太多的勇气,也没有做好任何吃苦的准备。
直到现在,宋拓注视着被鲜花包围的两个人,意识到,顾谨行赌赢了,上帝的天枰又落在顾谨行这边。
手机上看见余泽发过来的消息:我到了。过来门口接我一下。
宋拓的脚步轻快,他和余泽有两个月没见了。余泽看见他时,跑过来扑在他身上,宋拓也紧紧搂住他。心脏在那一瞬间有被填满的幸福感,直到在余泽的肩膀上抬起头,对上一张笑意盈盈容颜清丽的脸。
“宋拓,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妻,沈婉。”
宋拓的耳朵刺痛,却维持着笑去同那个站在余泽身边笑容开朗的女孩握手,天气很温暖,他的手霎时间冰凉,他心里的那座不冻港,在冰岛被终结废弃。
余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以为自己会接受,但是曾经无数次对自己的宽慰,不过是自欺欺人,他盯着前面那对佳人的背影,还是有些不甘心。
余泽笑着回头叫他快跟上,宋拓快速收了收自己的情绪,确定自己体面妥帖后跟了上上去。
婚礼正式开始,邀请的来客不多,但是都是见证过顾谨行和夏白微一路走来的人。宋拓坐在余泽身边,他们两个穿着同色西装。宋拓尽量不去偏头看,苏婉和余泽穿的是情侣款礼服。
出神片刻,台上的新人已经开始宣誓,顾谨行穿了一身黑色西装,整个人挺拔又冷峻,嘴角上有止不住的笑意:从今日起,无论祸福、富贵、贫穷、疾病还是健康,我都将爱夏白微,珍视夏白微,直至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宋拓忍不住笑了,誓词本来的最后一句应该是“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但顾谨行把词改了。
随后两人放下手,夏白微举起顾谨行的手,最后一句同样是“直至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在瀑布声中回响的誓言,有着天地间最坚定的语气。宋拓忽然相信了,也许八十岁的时候,他们的墓碑也会靠在一起,连死亡也无法将他分开。
接着是交换戒指。交换完戒指后,顾谨行搂过夏白微,心翼翼地轻吻着他的额头、眼睛、鼻子,最后轻轻落在他的唇上,像是在吻什么珍宝。
宋拓看见顾谨行的眼睛发红,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喝醉酒的那个晚上,他会在二十几岁和夏白微结婚。
他做到了。
台下掌声阵阵,宋拓看着台上黑白的身影。他们盛满爱意的眼坚定地看着彼此,在阳光下,在鲜花与掌声中,在春天里。那些反抗世界奔赴彼此的岁月,那些一路上的荆棘与刺痛,好像只是为了像他们证明:他们的选择是对的,他们是世界最相配的。
宋拓的眼睛有些酸涩,世界上能够得偿所愿的人真的很少,大多数都是像他这样,因为懦弱爱而不得。
上帝的天枰并没有偏向哪一边,是顾谨行一次次用执着庞大的爱意和不顾一切的孤勇,让属于自己的那边变得沉甸甸。
都天意会眷顾有情人,但是看着顾谨行和夏白微站在一起的身影,宋拓突然明白:
天意不会随便垂怜,让他们越过山海重重的是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