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下午爬山下山,晚上也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大川起来直哼哼,后悔来探班,搞得腰酸背痛腿抽筋,还不如在沱沱河晒太阳逗狗。
纪娟听了忍不住乐,“你可得清楚,邱都让你干嘛了,听着咋这么怪呢。”
邱澈斜视大川,一脸漠然,严重怀疑他装的成分居多,不过他常年在沱沱河,最多从镇子这头走到那头,能躺着绝对不坐着,没多少运动量。
李晟宇咬着油饼,“邱澈把能干的活都安排大川哥干了,要是我这身板,得干两天,还不一定能干完。”
纪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哈哈!还是邱会使唤人。”
邱澈冲大川抬抬下巴,“喂!走不走啊?”
“走!吃完早饭我就走!”
大川几口吃掉剩下的半个油饼,一杯豆浆冲饮下肚,不顾满手油就去收拾东西。
纪娟有点看不下去,凑到邱澈身旁,“直接赶走不怕他不高兴啊?咱们组织可是出了名的懂礼貌守规矩。”
“没事儿,我赖在他甜茶馆的时候他一天赶我八百遍。”
最常的一句话就是:“啥时候走啊?还不走啊?收伙食费了啊!”
最佳损友没跑了......
大川这边收拾完东西,磨磨蹭蹭快到十点才出发,几人站在车前相送,和送甘霖时一步三回头的不舍完全不同。
......
大川一走,一号营地又恢复了往日安静。
邱澈试着去习惯甘霖不在的时间,只是闲下来总有意无意地往河岸看,好像他从未离开,就一直坐在那,孤独的背影成为他特有的符号,和峡谷河流融为一体,更像白塔一般,矗立远山寺庙中,终年沉静。
四天过去,甘霖毫无消息,邱澈努力找信号,却没有一条信息来自甘霖。
之前在措池村,她主动加甘霖微信也是隔天才得到回复,加完好友到现在两人一句话没过,确实一个比一个能憋。
转眼项目服务时间过去大半,数据也做了不少,等一个月服务期满,邱澈、甘霖还有纪娟会撤出项目组,由下一批志愿者接任,几位学术专家,包括李晟宇这位未来的专家,要继续留下做调研,只有彭佳铭那边还不确定。
......
连日两天阵雨后烟瘴挂终于放晴,邱澈穿上靴子,徒步去才仁大哥家蹭饭。
营地里的蚊香所剩不多,不能放肆用,再闻多了头痛,邱澈喜欢去牧民家里待着,因为蚊虫比较少,据烧牛粪熏的。
最重要是有甜茶喝,甜的东西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没有车带邱澈去,纪娟和李晟宇不爱动弹,所以她只能自己走。
路上倒不孤单,带着相机,拍拍这,拍拍那,相机里原来的照片她以白仰视大神的角度,连夜全看完了,看到最后只能感叹一句,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走了一个时才走完三分之二路程,邱澈累了停下喝水,看着前方算不上路的道被一群羊咩咩占满,她开始为自己的“贪玩”后悔,应该走快点,怕是赶不上午饭了。
羊群尾部有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牧民,黑色皮夹克磨得发白,面罩把脸挡得严严实实,还戴着帽子和墨镜,全身上下一块肌肤都看不到。
邱澈眯眯眼,心里涌出一股异样,这人......看着不像牧民。
这一带她知道的牧民只有才仁大哥一家,这个人从哪冒出来的?而且他骑的摩托车款式很新......
羊群和摩托车逐渐逼近,邱澈拧严水杯,双手背后,算情况不对就拿水杯当武器,下意识反应,她没有比水杯更好的选择。
羊群边走边咩,带过来一阵刺鼻的膻味,邱澈让到一旁,摩托车从身边缓慢开过去,她看都没看。
应该没事了吧......邱澈继续往前走,开摩托车的男人却突然停下,回头看了看,紧接着双脚着地辅助转弯,拐回来挡在邱澈面前。
“姑娘,问下路。”
牧民和她问路?听着年龄不算大,口音也不似本地人。
邱澈警觉,对讲机掏出来攥在手里,“你。”
男人低头,墨镜后的眼睛盯着邱澈胸前的工作证看了一眼,“我看你从那边过来,那边草怎么样啊?厚实吗?我第一次来这边帮家里放牧,不了解情况。”
“那边是保护区,最好不要过去。”
邱澈往反方向指,“你可以去那边。”
“谢谢啊,这里地广人稀的,你来旅游吗?”
“我们有个项目在这。”
邱澈不想细。
“那你先忙,我得把羊群赶回去。”
摩托车把手刚要扭转,他又:“你去哪啊?要不要我载你?你看就一条路,走着可费劲呢。”
车轮话就要顶到邱澈腿上,男人呵呵一笑,又往回退一米。
仅凭外表气质,邱澈就能和其他人保持有效距离,但眼前男人却不像第一次见邱澈的样子,皮这一下纯是挑逗。
邱澈刚要拒绝,对讲机响了,一阵滋啦啦的噪音过后有人声传出,“邱澈,你在哪?”
“?!”
邱澈眼睛瞬间瞪大,是甘霖!
他回来了?
邱澈紧握对讲机,回话过去,“我在去才仁大哥家的路上。”
“等我,去接你。”
对面,摩托车上的男人笑了声,“既然有人接,那我就不送了,谢谢你啊。”
“没事。”
邱澈侧身,给他和羊群让路。
望着羊咩咩渐渐走远,邱澈终于松口气,她举起对讲机,想问问甘霖到哪了,可又不敢扰他开车,索性拍拍身上残留的羊膻味,在原地等。
羊膻味散尽,邱澈闻到了绿草的青涩,还有阳光炙烤下水蒸气升腾的气息,湿润扑面,再往上好似被一瞬晒干,而她的身体恰好浸在这份湿润里,有些轻微得抖。
等待一个从远方赶来的男人,心生顾盼。
......
大概过了十分钟,李晟宇那辆熟悉的皮卡车碾过摩托车辙印,在邱澈旁边停下。
她站直,副驾驶车门开,甘霖歪头向外看,冲她勾手。
胡子看起来几天没刮,胡茬让整张脸多了一丝冷峻,衣服还是走时那件,模样憔悴不少。
车里的气息随着开的车门飘出来,邱澈敏锐嗅到一股香甜,有点类似祖玛珑蓝风铃的尾调......
这香甜肯定不是来自甘霖,更不是李晟宇,他车里没香薰。
什么嘛,远没有大地的味道好闻,何况在烟瘴挂,任何香水都是胭脂俗粉。
邱澈蹭蹭鼻子,淡定上车,车门“嘭!”地关上。
甘霖一震,眼神斜睨,转瞬又移回来。
“你没回营地吗?”邱澈冷冷问他。
“还没来得及。”
“那你哪来的对讲机?”
“李晟宇落车上的。”
看来甘霖多少还是了解她一些,知道她不一定在营地老实待着。
“你先把安全带系上。”
“......”
邱澈板着脸,机械照做。
“我不是不让你一个人出来吗?不听话。”
批评的语气中夹杂着疲惫,声音有些沙哑,搞得邱澈不忍心还嘴,更不敢把刚才遇到陌生牧民的事告诉他。
车子开出去没多远忽然靠边停下来,再往前就是才仁大哥家了。
草甸连绵一览无余,邱澈望向窗外的视线转了一圈,回到甘霖身上,“干嘛?”
“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
甘霖摇下车窗,从扶手箱掏出盒烟,“抽吗?”
邱澈摆手。
他手搭车窗,拉开冲锋衣拉链,点完烟,长出口气,好像在酝酿情绪。
邱澈的心思都在“香甜”上面,女人要是猜疑起来,多的细节也不会放过,她甚至连脚垫都观察到了。
“无人区又发现一具尸骨。”
“什么?!”
思绪断,邱澈差点窜起来。
甘霖接着:“死法和甘星一致,埋在地下浅浅一层,被巡山员发现的,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在一年以上,格尔木警方比对了近一年的失踪人口,有一个男的符合特征,我离开的时候DNA比对结果还没出来。”
“会和甘星的死有关联吗?”
甘霖摇头,“不清楚。”
邱澈暂时压制着胸口的阴郁,她问:“你这几天干嘛了?”
“一直待在沱沱河,跑派出所,还去了一趟甜茶馆,你那个朋友不在。”
“去那干嘛?”
甘霖转头,看着邱澈挑挑眉,“喝茶。”
去甜茶馆不喝茶,还能干什么......
邱澈顿时觉得气势上矮了一头,“大川出来玩了,你离开那天他正好到营地,住了一晚走的。”
裹烟的手顿住,缓缓放下,“他来营地干什么?”
“探我的班。”
烟放回嘴边,甘霖咬着烟蒂,望向窗外不话。
“回去吧,你开了那么久的车太累,我就是去蹭饭,没别的事。”
“不累。”
“回去吧。”邱澈坚持。
沉吟半晌,他终于动了,一大截烟灰掉落车外,“这几天怎么样?”
邱澈猛地想起纪娟的话,“还行,吃得好睡得好。”
“照片呢?拍了多少?”
她低头看看相机,“存储卡还没满,我都瞎拍的。”
甘霖笑了声,手指探到邱澈鼻尖。
“干嘛?”
“香水味不是我的,路上遇到一个搭车旅游的女孩儿,她到措池村就下了。”
上一次在格尔木街头他也这样过,只是两次相比较,邱澈衡量不出哪一次更让她意乱情迷......
手指拨开,邱澈装出一脸不在乎,“跟我有什么关系?谁爱搭谁搭!”
甘霖笑笑,调转方向往回开。
一个善于制造误会,又善于解开误会的男人,邱澈感觉自己被牢牢抓死,连眼神都瞒不住。
或许从扎什伦布寺相遇那一刻开始,有些事情就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