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在“格桑”旁边匆匆吃了口面,邱澈抓紧拉甘霖回去,他嘴上没事,但面只吃了几口,看样子没什么食欲。
回到客栈,邱澈看着手机掐时间,等半个时再吃,甘霖不在意,拿过药扔进嘴里,没喝水直接咽下。
邱澈冲他呲牙,他才喝了两大口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邱澈对甘霖具有一定威慑力了,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盯着他喝完,邱澈拿回瓶子,“洗洗睡吧。”
话听着有点怪,她又补充,“洗把脸就行,别洗澡。”
“嗯。”
甘霖拿上洗漱袋走进洗手间,等门关上,邱澈蹑手蹑脚到窗边,再次撩开窗帘,客栈门口停了几辆车,除了甘霖那辆其他都不认识。
希望今晚可以风平浪静,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邱澈眼神涣散,望着远处被云遮住的月亮,暗暗期许。
甘霖很快从洗手间出来,前额上的头发湿漉漉的,他抹了一把,掀开被子躺进去。
邱澈尬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干什么,也钻进洗手间洗漱去了。
刷牙的时候她一直思考一会儿要怎么睡,被子只有一个......要不还是去车里好了,让甘霖好好睡一觉。
嗯,就这么办,左右他吃了药,应该很快能睡着,动作轻一点不会被发现。
决定后邱澈感觉浑身都轻松了,她拿毛巾擦擦脸,心开洗手间门出去。
在车里睡的话要用睡袋,她的睡袋在后备箱,再拿上手机和车钥匙,其他的暂不需要。
邱澈看了一眼甘霖,他还是那个姿势,背对着。
邱澈悄悄转身,一步还没跨出,听到“干嘛去?”
她手一抖,手机直接摔回桌上。
“不,不干嘛。”
甘霖“咳咳”两声,掀开被子,穿鞋下地。
“我去车里取个睡袋,等我。”
“我去吧。”
甘霖摆手,拿上车钥匙,快步走出房间,不给邱澈跟上的机会,甚至连外套也没穿。
很快他折回来,把睡袋铺到床上,自己钻进去,被子在旁边堆成一条。
“过来睡觉。”
甘霖翻了个身,面朝被子那侧。
邱澈没法再什么,去洗手间换上睡衣,关灯钻进被窝,被子一股洗衣液味道,不好闻,但也不难闻。
黑黢黢的房间内,连呼吸都没声音。
邱澈侧身,不敢平躺,即便是在黑暗中,她也受不住身旁若有若无的目光,犹如在暗夜里烤火,炙热随气流涌动......
甘霖又咳了声,邱澈这才转过去光明正大看他,“要喝水吗?”
“不用。”
虽然拒绝,可邱澈还是掀开被子下床,借着手机光亮找到甘霖喝的那瓶水,放到两个枕头中间,:“给你放这了,想喝自己拿。”
他从嗓子里“嗯”了声,“邱澈。”
“啊?啊,在呢。”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幻听了。
睡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怎么了?”
“没事。”
邱澈伸手,凭感觉摸到甘霖额头,“好像不烧,快睡吧。”
手撤回,刚离开额头忽然被拉住,甘霖的手掌在上,包裹着她的,手心温热,有一层细微的薄汗。
“晚安。”他。
“......晚安。”
邱澈一动不动,盯着灰蒙蒙的头顶干瞪眼,心脏止不住加速跳动,拼命酝酿睡意却一点效果没有。
甘霖不是随便的人,邱澈自己更不是,所以这算什么?无声表白吗?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呼吸声渐重,邱澈迷迷糊糊也快睡着的时候睡袋和被子摩挲的声音再次想起,紧接着她胸前一沉。
是甘霖......的胳膊,他搭过来,连同脸颊一齐靠近。
无意的翻身,将邱澈好不容易积聚的睡意顷刻翻,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那个睡觉不老实的人不是邱澈,而是甘霖,只是他的手臂正好搭着邱澈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
熬过几分钟,等适应被压的感觉之后邱澈终于有了困意,在毫无知觉下渐渐堕入梦境。
......
“咚咚!”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把熟睡的两人生生捶醒,邱澈惊坐起,旁边,甘霖大长腿一跃,直接跨到床下,趿拉着拖鞋跑到门口。
“谁?”他搭向门把手。
没动静。
甘霖悄悄走回屋内,从包里掏出个东西,又走到门口,问了声“谁?”
依然没动静。
门被甘霖开一道缝隙,门口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声控灯。
邱澈走过去,看见甘霖脚边躺着一个信封,没等看清,被甘霖捡起来。
“什么?”她迷迷糊糊,站在甘霖身后踮起脚尖张望。
“什么啊?”
没等邱澈看清,信封里抽出的纸张被甘霖飞快塞回去。
“把门反锁,回屋呆着!”
甘霖飞奔出去,门“哐”地一声关上。
邱澈一下醒了,全醒了。
站在原地缓了两秒,她按照甘霖的,把门反锁后快步走到窗边,刚好看见甘霖往远处跑的身影,短袖、运动裤、拖鞋......高原的深夜,寒风穿过胸膛,光看着邱澈就能感到一股透骨的凉意。
多半找不到的......既然对方敢来,一定做好来不被甘霖抓住的万全准备。
果然没一会儿甘霖又跑回来,冻得哆哆嗦嗦。
“甘霖......”
邱澈盯着他手里的信封,因为用力被捏得变了形,还有开门前他从包里掏出的东西,是一把螺丝刀。
“没事,睡吧。”
都这样了怎么可能当作没事?!
“给我。”邱澈一把抢过去,甘霖想抢回,拉扯间邱澈两只手腕被箍在墙上,他胸口剧烈起伏,气息扑在邱澈脸上,犹如高原夜晚清凉的风。
邱澈看着他,眼里的光渐渐黯淡,“到底怎么了?!”
语气里带着无奈和恳求......她希望自己知道,好能帮到甘霖什么。
“别害怕,没事。”
甘霖松开邱澈的手腕,后退,他声音发颤,身体有点抖。
“好,我不看了,你先躺回去。”刚才争执间邱澈差点儿忘了他正病着。
甘霖走回床边,慢慢坐下,手里还捏着信封。
邱澈给他裹上被子,摸了下额头,很烫。
“你发烧了。”
在高原发烧很麻烦。
甘霖呼吸有些重,他哆嗦着“咳咳”几声。
邱澈找出退热贴给他贴上,又把抓绒外套找出来。
“还冷吗?”
“不冷。”
嘴上不冷,可他还在抖......
邱澈想烧壶热水,身子刚要挪动,被甘霖拽回去,“给我根烟吧。”
“不行。”
甘霖低着头,突来的脆弱感像要把他整个人压垮,这些年走南闯北所磨练出的淡定和稳重,此刻化为一根冰凌,脆弱无比,一击即碎。
听到邱澈拒绝,他又抬起头,看向邱澈的双眼因隐忍而泛红。
“我去洗把脸。”
甘霖完钻进洗手间。
冰凉的水从手心扑向脸颊,连同眼角溢出的泪水一同冲掉,在没看到这张照片之前,他每每想到甘星都是鲜活的模样,但现在鲜活被取代了,眼前,荒芜的土地上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和藏原羚摆在一起,仿佛风一吹,就会化作虚无。
而荒芜的背后,是甘星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
越放越冷的自来水让甘霖清醒,他随意擦了两把,走出洗手间。
“就一根,抽吧。”
邱澈从衣服口袋摸出烟盒,点了一根递给甘霖,他看着邱澈,像是在确认这根烟他到底能抽还是不能。
好半天他才接过,只是刚抽一口就开始咳嗽,咳完又不管不顾地抽第二口。
半根烟的静默时间过后,甘霖终于把信封交给邱澈,:“里面的照片,是星......和藏原羚的尸体。”
没有腐烂的肉身,血糊一片,极有可能是案发时拍的,照片背后还有一行字——如果继续查下去,你们的下场和她一样。
这句话不足以对甘霖产生威慑,压倒他的是甘星的尸体,跨越几个月的距离,他们兄妹竟以这种方式“相见......”
“我怕吓着你。”
“嗯,我知道。”邱澈捏着信封,决定不开。
既然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就没必要开了,因为她不想让甘霖再重复一遍刚才那样的刺激。
结合自己的经历,邱澈不是没体会过失去亲人的滋味,那种当时一瞬轰隆,一瞬麻木,再到心疼到呼吸发颤的感觉,她在深夜的医院走廊从头到尾体会了一遍。
没有任何一种陪伴可以天长地久,有时候邱澈会想,人与人之间的纽带,如果捆绑得不那么紧,等到失去的时候是不是就不会痛了?
所以后来,无论羿思竹对她多好,邱澈都不敢把他当作至亲,所以后来,她流浪四海结识的人,只在恰好的时候见一面,不刻意,不强求,不扰。
让彼此保持一种绝佳的距离,过好自己的生活,然后把对方放在心里珍重。
“明早我们把照片交给派出所。”
“嗯。”
邱澈实在不解,这些人怎么敢如此无视法律,竟然还拍照留证......除了挑衅,她想不出其他理由。
掐掉烟,甘霖躺回床上,邱澈看着他滚动的喉结,不稳的呼吸,把信封塞进背包夹层,关了灯。
黑暗给了两人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来消化情绪,在睡着之前,邱澈看了一眼手机,凌两点钟,等天亮后太阳升起,事情会变成什么样,一切还未可知。
......
整夜都在做梦,梦见有人敲门,开门之后什么也没有,等门关上又响起敲门声,如此地不停循环。
邱澈醒的时候浑身酸痛,她身上盖了好几层,被子、睡袋、还有抓绒外套,纯粹热醒的。
左看右看没找到甘霖,叫他名字也没人应。
抓过手机看了眼,八点,外面灰蒙蒙的,又是阴天,邱澈翻出电话给甘霖拨过去,响了好久没人接,发信息也没回。
去哪了呢?
她起床飞快洗漱,刚擦完脸门就开了,甘霖拎个袋子进来。
“你去哪了?”
“买早饭。”
他一脸疲惫,声音哑得不行,几乎快不出话。
塑料袋开,是馅饼和粥。
邱澈伸手摸他额头,第一下没够到,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想再摸,只见甘霖低头,特意探到她能够到的位置。
邱澈有点受宠若惊,缓缓伸手,“嗯,好像不烧了,嗓子怎么哑成这样啊?”
甘霖拿过她手里的唇膏,盖上盖子,立到桌边,他不回答,盯着唇膏愣神。
“你吃了吗?”
“吃了,等你吃完,咳咳~”甘霖喝了口水,“吃完咱俩去派出所,我和常警官他师父约好了。”
邱澈叹了口气,坐回去,几大口吃完一个馅饼,又胡乱喝了几口粥。
“走吧。”
她穿衣服的时候摸到信封,顺手掏出来,递给甘霖。
“没看?”他问。
“没看。”
甘霖抬手摸了摸邱澈的头,让她猛然想起昨晚握手......
邱澈想确认什么,但现在不是时候。
“东西都收了吧,一会儿从派出所直接走。”
“嗯,我这就收拾。”
邱澈把洗漱袋装进背包,手指碰到包底什么东西,她掏出来,看清后递给甘霖。
“梨膏糖,还有两块儿,治嗓子的。”
糖块落在甘霖手心,他嘴角挤出一丝笑。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起在甜茶馆碰见你的时候,你也给过我。”
用糖换了点烟的人情,邱澈记得清清楚楚,只是那时她和甘霖之间还是两个完全对立的关系。
“那次吃的甜吗?”
甘霖摇头,撕开糖纸,扔进嘴里。
“这次呢?”
“甜。”
终于知道好话了......
下楼到前台退房,梅姐还在刷短视频,姿势和昨晚一模一样,以至于邱澈怀疑她熬了通宵。
看见两人,梅姐特意冲甘霖使眼神儿,“折腾挺晚啊?胡茬都长出来了。”
邱澈想起什么,“梅姐,昨晚快两点的时候有人过来吗?”
梅姐摇头,指着甘霖,:“你俩怎么问一样问题啊?我一早告诉帅哥了,没看见,昨晚客满我早早就睡了,不凑巧这两天监控还坏了,大川也不在,谁给我修啊?唉,这子啥时候回来,我这一堆东西等着他帮忙呢。”
附近各个门店的老板相互认识没什么稀奇,何况大川是个热心人。
梅姐磨磨叨叨退房找钱,邱澈拿上钱揣到甘霖兜里,赶紧离开。
昨晚没睡好,她受不了这种聒噪,先撤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