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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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迪感觉自己全身都浸泡在冰凉刺骨的海水里,海水紧紧压在她的四周,让她无法呼吸。

    她睁开眼睛想要呼救,但身边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幸好,离她很远的海面上,似乎有着明亮而跳跃的阳光。她奋力伸出手,想要浮上去,接近那大片的温暖。

    但是她还没有动弹一下,就发现自己的胳膊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她回头望去,一个英俊帅气的金发男子,正用他白皙而修长的指节,紧紧握在她的手腕上阻止她的离去。

    他的神色无比深情,用那双湛蓝色的漂亮眸子与她对视,薄唇也慢慢接近,好像想和她接吻。

    温迪猛地推开他,请问您哪位啊?上来就要占我便宜?

    那男子似乎能听懂她的心声,他偏开目光,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殷红,虽然没有张口,回答却清楚地传进了她的脑海:“你是我的爱人。”

    爱人?

    温迪皱了皱眉,她记得自己已经单身二十几年,别是爱人,就连男孩子的手都没有拉过,要碰瓷也不是这么碰的。

    他见温迪不愿意承认,似乎有些无奈,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身后。

    温迪顺着他的指示看去,那里铺满了成片的金色沙砾,金沙中夹杂着无数珍珠与钻石。

    他还殷勤地牵着她游过去,从闪着炫目光芒的金沙里挑出好几颗硕大的钻石,塞进她的手心,然后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她,无辜而天真。

    温迪有些动摇了。

    她想起自己住的那间屋子,总是掉墙皮,潮湿又狭窄,经常会有各种蘑菇从墙角长出来。

    而且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天没有吃过肉了,因为工作没有着落,手上的钱只勉强够三天吃饭的。

    在花完之前,她就必须到处卖唱讨生活,反正就算是她饿死了,房东也不会给她降房租。

    如果有这么多钱的话,她就不用每天费尽心思到街上卖唱,也许能换个更温柔一点的房东,至少活得更像个人。

    而代价只是被亲一下……好像也没什么吧?

    男子见她好像是同意了,雀跃着过来抱了她一下。

    然后他突然极速变化起来,变成了不可名状的诡异生物,无数闪着亮光的巨大球体向她涌来,每个球体之间的缝隙都向外发散着蠕动的肉块和触手。

    那些触手闪着七彩的光芒,渐渐缠绕到温迪的四肢上,带着一种诡异的黏腻感,在深海那无声的环境里显得无比滞重而恶心。

    “啊——”一声尖叫,温迪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她喘着气坐起身,心有余悸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稍微安心了一点。

    还好,她还在自己的破出租屋里。

    刚才那个奇怪的梦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让她有些恍惚。

    她看向床头柜,上面的风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应该是电池的电用完了。

    八月的天气正是最热的几天,这房间连个窗户都没有,根本不通风,没风扇吹着,她睡得大汗淋漓,身上的那件被她当成睡衣用的旧半袖都要浸湿了。

    “叫魂呢!烦不烦啊!”隔壁的房东敲了敲墙,语气极度不耐烦。“赶紧搬走吧,房租也不交,就知道整天鬼吼鬼叫的!”

    温迪坐在床上定了定神,想什么又没有,她的确已经一个月没有交房租了。房东平均每天要提五六次她没交房租的事,还再拖下去,就直接让她滚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除了装孙子她也没其他办法。

    她蹑手蹑脚起床去卫生间,算用凉水冲冲澡。

    房东不让她用热水器,她欠了房租,所有用电的设备都要经过她允许才能用,温迪也不想低三下四的去求她,只能在心里暗暗庆幸她们这个临海城市水资源充足,至少用水这方面是不收钱的。

    洗完澡之后,她回到房间找出一身还算不那么旧的衣服换上,背起吉他走出门,算去月色酒吧碰碰运气。

    因为高中没有读完,没学历做什么都受限制,她也买不起电动车送外卖,进过厂过零工,闲暇之余还得背着吉他到处流浪驻唱。

    但她唱得不好,一般酒吧也不要她,只有月色酒吧的老板跟她爸生前还算熟人,有时候看心情好让她上场,运气好的时候一晚上能赚一百多。

    可是今天她还没进酒吧,就听到里面传出一个女孩的歌声,女孩唱的是最近流行的热歌,不知道名字是什么,但很嘈杂又热烈,温迪的耳朵有些受不了,连忙退了出来站到了门外。

    保安老刘一脸喜色地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她脸色就凝固了,有些不自然地问:“来啦?老板今天不在,你去别家问问吧。”

    “是吗,好吧。”温迪的心沉了沉,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到老刘低声骂了一句:“晦气,她一来酒吧生意就不好,唱的那是什么歌啊,怪里怪气的,就不能学点流行的?”

    温迪的脚步顿了一顿,回头盯着老刘看了一会,开口:“……对不起,影响你们的生意了,请您告诉卢叔叔,谢谢他以前的照顾,我不会再来了,再见。”

    完之后,她直接快速跑开了几步,其实她能听出老板就站在门里,温迪感念他的恩情,也不想跟他撕破脸。

    看她跑远了,卢老板走出来拍了拍老刘的肩:“让你赶她走,不是让你这么难听。”

    “本来就是……”老刘嘟囔道。

    他俩的交谈一字不落传进了温迪的耳朵里,她根本不想听到,一路快跑,直跑到不远处的跨海大桥上。

    她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唱更流行一点的快歌,可是她根本就唱不来。以前用手机下载过几首,每次一听,她的耳朵都极度的不舒服。

    后来手机提示内存不足,她又给删掉了。

    她把吉他盒开铺在地上,取出吉他挂在脖子上,算就在这里卖唱。

    这把吉他是她从垃圾场捡的,早就旧的不能再旧,她平时很注意,但还是断了根弦,现在只剩下五根。

    她也没钱换,幸好五根弦也差不多够用,大部分还是靠她自己的歌声。

    “海中的吟唱~硕果的丰收~山羊~玉米叶~赋予大家的福祉~”

    她的歌声悠远而低沉,其实挺好听的。

    但现在的社会人心浮躁,根本没有几个人愿意停下来听她唱这么沉闷的歌,更别这歌词怪里怪气,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大桥上今晚也没几个行人,她唱了半天,只有一个人投钱。

    见再也没人路过,温迪停了下来,就见一只猫端端正正坐在她的吉他盒边,悠闲地舔了舔毛,听得还算认真。

    温迪蹲下来伸出手,那只黑猫起身朝她走了过来,用头去顶她的手心,发出咕噜咕噜的撒娇声。

    看它这么瘦还这么拼命,温迪莫名觉得它跟自己很像,于是把它抱在怀里问:“我今晚就赚了十块钱,只够买一份炒饭的,你吃火腿肠吗?”

    猫拉长了声音“喵——”了一声。

    “那走吧,我也饿了。”温迪摸摸它的头,算带它去吃火腿炒饭。

    “不行!这么脏的猫不能进店!”卖炒饭的那家店离大桥并不远,温迪经常卖唱完就在这里吃饭,没想到老板娘平时收钱的时候一脸财迷相,想让她通融一下的时候就翻了脸。

    温迪只好:“那我在门口等着,给我包吧。”

    老板娘关了门,边往后厨走边低声:“点最便宜的炒饭,还要把那脏东西带进来,我地上这么多菜,被猫咬坏了怎么办!”

    旁边一个客人也点头附和:“是呀,万一有跳蚤就更完蛋了,你们饭店还是得注意这个,不能在卫生上出了问题!”

    他们的对话清楚地传进温迪的耳朵里,她捏了捏怀里猫柔软的肉垫,无奈道:“咱俩可真像,走到哪儿也招人嫌弃,你身上真有跳蚤是不是?看你脏兮兮的,我等会给你洗洗澡吧。”

    猫不作声,温迪看了看,它居然在自己怀里睡着了,一点防备都没有。

    这下失去了话的对象,温迪的目光很快就被路对面明亮的荧幕吸引了。“

    荧幕上播放着最近上映的电影预告片,的是某位公主误入歧途,进了一座漂亮的古堡,遇到了丑陋的兽人,最后发现兽人是受诅咒的王子,两人两情相悦的童话故事。

    预告片里,那座古堡有着整齐的花园,宽敞的舞池大厅,一尘不染的银色餐具,的确非常令人神往。

    “唉,要是能到这种城堡里住就好了,至少可以泡个热水澡,睡在柔软的床垫上。”温迪想。

    她坐在台阶上,手里摸着猫毛绒绒的脑袋,也有些犯困。

    自从下午做了那个梦之后,她总觉得心神不宁,做什么都有些提不起劲来。

    “好了,给你饭。”老板娘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温迪接过来,还没谢谢,老板娘就关上了门,留下一句:“你别堵我门口吃啊!”

    温迪一手握着白色泡沫餐具盒,一手抱着猫慢慢朝大桥边走去。她记得那里有一个变电站房子,经常不锁还背风,是个吃饭的好地方。

    但是走到近前,温迪就发现大桥上漆黑一片,别路灯,就连红绿灯都黑了。

    几个工人正着手电聚在变电站里面,可能是在修理。

    这也未免太过倒霉了吧。

    温迪觉得自己可能是不心踩了井盖,才会这么接连不断地遇上这么多匪夷所思的倒霉事,就连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难道她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

    但是既然走到了这里,她也懒得管黑不黑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走到大桥上一坐,借着月色吃起饭来。

    可能是因为大桥上的路灯都停了,所以没有行人和车辆,正好清清静静的,她先把火腿丁挑出来喂给猫,自己埋头扒起饭来。

    没想到厨师似乎忘记放盐了,炒饭又淡又干巴,一点水分都没有。温迪吃了几口就噎得慌,手边也没水,她只能站起身来跳了跳,算把米饭硬颠进肚子里。

    就在这时,她听到脚底桥下的海水里,有一个什么东西跃出水面又落进海里的声音。

    扑通一声,十分清晰。

    她探头出去,桥底下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温迪的耳力极好,她坚信自己没有听错,而且通过那声落水声,她甚至能够判断出这条大鱼的体积,至少在一吨或者往上。

    这么大的鱼,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怪物了。

    她环顾了一下,桥上太安静了,只有她和猫。

    但随即她就安心了些,桥头的变电站里,那几个工人还围在一起整修电路。不过他们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算了,也许真的只是一条路过的大鱼。

    像这种大鱼,偶尔也会从海底浮上来猎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她刚准备继续低头吃饭,就听到身后的栏杆上,传来一声“啪嗒”,像是鱼尾甩在石头上那种清脆的声响。

    她犹疑地回头一看,只见一头巨大而丑陋的团块,团块中间长着布满褶皱的巨口,还在滴答着绿色的黏液。

    它正用身上无数的鞭状触手卷住栏杆,奋力地想要从桥外面爬进来。

    看到温迪,它甚至叫了一声,声音就像什么羊羔似的,与它那恶心的外形完全不搭。

    “这!这是什么啊!!!”温迪倒退了几步,惊慌之下抄起背上的吉他直接砸了过去。

    当下也不管有没有砸到,直接转身逃跑。

    开什么玩笑,这么近的距离看到那种恐怖的玩意儿,她都吓得快要窒息了。

    她捞起猫,拼命朝着桥边那些工人跑去,这附近没有其他人,能够求救的就只有他们了。

    她跑到变电站门口敲了敲门,指着大桥上正缓缓蠕动着朝她追来的那个怪物,喘着气断断续续:“快,快救救我,有怪物!”

    那几个工人同时转过头来,他们长着同样一张脸,而这几张脸也开始慢慢融化,变成了一张布满着尖牙的巨大口器,口器下是它们苍白黏滑的蠕虫身体。

    他们发出的声音怪异而模糊,带着微微的电流声。

    ——温迪姐,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