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朗这两天时间不是在公安局，就是在钢铁厂。

    他走访了周家人的同事、领导、邻居、老师、同学采访了很多人。

    甚至，他还去了夏家湾，采访了夏爷爷夏奶奶和村里人。

    这些资料汇总起来，结果让段朗对明庭深感同情。

    在知道周大军的判决后，段朗写出了一篇一个少年的“罪行”。

    他从明庭被抓，在看守所沉默两天，一句话不，让公安对杀人案无从下写起。

    作为一个合格的记者，段朗并没有在文章里带入自己的个人情感，而是像纪实文学一样，将故事娓娓道来。

    他没有批判周家人，也没有指责范淑珍。

    从调查的内容来看，范淑珍的确是个善良的女人。

    再婚七年，周家兄妹不知道添了多少乱，每次都是她收拾烂摊子。

    如果没有换工作和顶罪这两件事情曝光，在外人眼里，范淑珍是好女人好后妈。

    托儿所的同事们夸她工作认真，人缘好。

    至于周富贵，事发之前口碑也不错，见人三分笑，是个老好人。

    为什么两个在外面人人都好的人，关上门会这么对待一个无辜的少年？

    段朗没有在文章里给出答案，也没有用文字诱导读者。

    他只是将事情经过和调查内容如实地写出来，至于怎么评判，群众心里有杆秤。

    在文章末尾，段朗附上了他们逼明庭顶罪那晚录音里的对话。

    他只问了一个问题。

    周富贵人前憨厚老实，人后漠视家中不公，威逼利诱继子顶罪；范淑珍人前贤惠人后偏心，无视法律，推亲子入火坑。

    他们人前人后两张脸，到底那张面孔才是他们真正的模样？

    城市日报是本地最大发行量的报纸，段朗的文章又是刊登在头，十分醒目。

    现在报纸一出来，这件事情立刻传遍了全城，老周家出名了！

    包庇杀人犯？逼孩子顶罪？

    你们还是人吗？

    周大军在录音里亲口承认一直欺负后妈带来的弟弟。

    而他忏悔道歉的目的不是真心悔改，是为了让明庭心甘情愿替他坐牢。

    是什么样的家庭怎样的父母才能教出这种是非不分，善恶不明的子女？

    钢铁厂作为本地最大的国企，很多人在厂里工作，或者有亲朋好友在钢铁厂上班。

    前段时间，老周家逼继子换工作的事情在厂里闹得沸沸扬扬，成了一大热闹。

    看到日报上的文章后，不少人跑来问钢铁厂的熟人，是否有这样的事情？

    得到的结果是肯定的。

    特别是周家的老邻居们，他们这几天可是忙坏了，来打听的人太多。

    作为看着明庭长大，知道他这几年过得什么日子的人，大家自然要伸张正义。

    他们一个个不厌其烦地告诉大家：

    对，没错，老周就是这么不要脸！心可黑了，花人家爸爸的抚恤金，欺负两个没爹的孩子！

    周家孩子上梁不正下梁歪，范淑珍对继子继女掏心掏肺，亲儿女完全没当回事

    这些人证无一不明了段朗这篇报道的真实性。

    更有公安贴出来的告示披露过程。

    犯罪人周某，杀人逃逸，逼人顶罪，做伪证以及周大兰和周山作伪证诬陷明庭。

    告示刚张贴出来，前面就挤满了人。

    “真不愧是周富贵的子女，这么坑害人！爹坏坏一窝，都是坏种，从根儿上就烂掉了！”

    “这是犯罪分子家庭！我请求公安调查周富贵，他肯定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坏分子就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不管周富贵、范淑珍，还是周大军、周大兰、周山，这家人一夜之间成了“大明星”。

    周大兰和周山因为给周大军作伪证，还在看守所关着。

    他们进来后认错态度良好，在指证周大军中起到重要作用。

    周大兰还提供线索，自己的公公吴青山也是证人。

    鉴于两人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悬崖勒马，悔过自新，对公安的工作非常配合，最后只是刑事拘留了加批评教育。

    姐弟俩还没放出来，不知道外面的腥风血雨。

    而周富贵和范淑珍这两个当事人，彻底感受到了大家伙儿的愤怒。

    被张家痛揍了一顿后，他们请了几天假。再出门时，邻居一个个对他们翻白眼。

    上班路上，周富贵被不认识的人拦住。

    对方像看猴子一样，要好好看看做出混账事的人到底有多不要脸。

    “我还以为你有三头六臂呢，看着人模人样的，肚子里的心肝都烂成黑水了吧！”

    一个上年纪的大妈当着周富贵的面“呸”了他一口。

    实在是报纸上的照片里，拿着断绝书的少年太过可怜，快了还瘦得像鸡子。

    这种细胳膊细腿，大妈一巴掌能拍飞两个，他会杀人？

    幸好人民公安英明神武，还了明庭的清白！

    “你，你别太过分——”

    周富贵气得脸色发紫，谁知大妈一拍腿，往地上一坐，“哎呀，打人了，这个狗东西要打死我啊”

    哪怕周围有旁观的人目睹了整个经过，可公安一来，大家异口同声地咬定是周富贵的错。

    “我们看见了，是他动的！”

    “一点儿都不知道尊老，还对老太太挥拳头，果然不是个好人，把他抓起来！”

    “他在家是不是也这么打过夏明庭？”

    周富贵快五十了，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百口莫辩。

    可群众们很解气。

    你一家诬告一个孩子是杀人犯，咋，只许你们做初一，不许我们做十五？

    公安也认识周富贵，这位现是大名人。

    他们看一眼就知道真相是怎么回事。可是能咋办？这是犯了众怒！

    最后周富贵被公安当众狠狠批评了一顿，还下不为例。

    随后，大妈利落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嚣张地哼了一声，挎着菜篮子走了。

    走之前她还吆喝：

    “你们给我作证啊，我最近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肯定是周富贵下的黑！他这人蔫儿坏，喜欢背地里搞阴谋诡计！”

    你踏马是谁啊？我认识你吗？还对你下黑，是我疯了？

    周富贵快崩溃了。

    与此同时，到了单位的范淑珍也被托儿所所长叫了过去。

    起因很简单，有看到报纸的家长到托儿所闹事。

    家长们认为范淑珍在自己家都这么偏心，推亲儿子出去顶罪，非常担心她在工作中对孩子们也这样，这叫人如何放心？

    还有一些家长，平时看她细声细气对孩子有耐心，没想到她是两面派！

    谁知道范淑珍背地里会做些什么？

    班的孩子年纪，只会那么几个词那么几句话，就算被虐待也讲不出来，不知道告状。

    他们担心自家孩子的安全，坚决不肯让范淑珍接触朋友。

    甚至一些偏激的家长希望托儿所能开除她！

    这种思想品德有问题的人能教孩子什么？教他们知法犯法？

    于是，经过领导班子商议，范淑珍的工作调到了托儿所后勤处，负责打扫整理工作。

    这消息对她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当范淑珍路过教室，那些她抱过哄过的朋友一个个躲在门后面，惊慌得像遇到危险的动物。

    一个男孩自以为很声地告诉同伴：“我奶奶范妈妈是老虎，会吃人！她连自己儿子都吃！”

    于是吓哭了一片，萝卜头们扯着嗓子大哭，还有人喊“爸爸救我，有老虎”。

    看到这一幕，范淑珍心里堵得慌，她想解释，可没人愿意听。

    至于周富贵，他好不容易突围出来，赶到清洁队，结果被告知人员调动，他被派去清理公厕。

    “打扫公厕？还要掏粪？为什么是我？！”周富贵惊呆了。

    “劳动不分贵贱！周富贵，你的工作态度很成问题。你最好端正思想，不要挑三拣四嫌弃这个嫌弃那个，你这是逃避劳动！”

    队长逮着错处，把周富贵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临走时对方还，现在清洁队的工作很紧俏，要是不愿意干脆回家别干了！

    周富贵能怎么办？只能忍气吞声拿着扫把往公厕走。

    厂里的公厕分布零散，队长给他安排的任务又多，一天下来周富贵又累又臭，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他不知道为什么不到一个月时间，自家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为替长子娶媳妇儿，他的保卫科工作没了，现在又因为长子，还被发配去扫厕所

    想到被判了死刑的周大军，周富贵又难过又是愤怒。

    明庭不是答应得好好的？为什么临时反悔？他还闹得天翻地覆，这是要做什么？要毁了周家吗？

    周家好歹养了他七年，他是这么报恩的？！

    要不是周富贵腰酸背痛，这几天难受得不行，他早跑去夏家湾当面质问明庭了。

    此时，被周富贵怨念的少年正在背着大包包，站在火车站站台旁。

    段朗知道他们今天离开，特地请假过来送明庭。

    之前去夏家湾，看到黑瘦矮的夏明欣和年老体衰的夏家爷爷奶奶，段朗对周大军的行为更是厌恶。

    哪怕这个人被捕后喊冤，自己不是故意杀人。

    可是该你自己承担的法律责任，你为什么要推卸到明庭身上？

    段朗实在是无法想象，要是没有自己作证，明庭一直保持沉默，傻乎乎抗下了罪名，这会对二老是多大的打击！

    还有夏明欣，知青下乡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突然多了一个罪犯弟弟。

    即便她考上了大学，以后参加工作遇到政审怎么办？

    有这样拖后腿的弟弟，她无论求学、工作，还是婚嫁，都会是个大问题。

    这原本不该他们承受！

    幸好天恢恢疏而不漏。

    明庭看到段朗，对他好声没好气。

    他本来把顶罪的事情瞒得死死的，没打算叫老人和姐姐知道。

    没成想这家伙一来，好嘛，哗啦全给抖落出来。

    家里人这才知道，明庭差一点儿进了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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