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了很久。到底是几年没见, 大家话也比较多，直到接近下午三点，大家才从包厢里出来。

    跟众人告别之后, 简安娴和司奕一起回学校逛了逛。

    两人当初并不在同一个班, 除了在校园里偶然的遇见, 其实见面的机会并没有那么多。

    两人牵手走在熟悉的校园里。

    路过一块草坪的时候，简安娴拉着他停了下来。

    “累了？”司奕问道。

    “那倒没有。”简安娴在草地上找了个地方坐下, 拉着司奕也坐了下来。

    她翻出何淼淼发给自己的照片，拿给司奕看，“看看, 这是什么？”

    照片里也是这块草地，简安娴躺在草地上睡觉, 而司奕蹲了下来，将一件校服轻轻盖在了简安娴身上。

    简安娴当时对此完全不知情, 也不记得有人给自己盖过衣服。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做过这种事。”简安娴抱住他的手臂，“快, 是什么时候，衣服呢？”

    看到照片的时候，司奕愣了一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如果不是看到照片, 他可能也要忘记了。

    “衣服我拿走了。”司奕道, 回忆着以前, “在下课铃响之前。”

    那次遇到简安娴只是偶然。

    当时是春末夏初，简安娴穿着学校统一发的衬衫和百褶裙，躺在草地上睡觉。虽然天气已经和暖，但是有风，在草地上睡久了容易感冒。

    司奕叫了她几声, 简安娴根本没有反应，他只好将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她身上。

    简安娴的语文书在旁边乱飞。

    司奕坐了下来，翻开她的书本。里面笔记没多少，倒是有一大堆卡通画。看得出来她上课有一半时间拿去画画了。

    翻到某一页的时候，司奕还看到了自己的卡通头像，旁边配了行字：司奕是混蛋。

    又被她划掉，写了句“讨厌”。

    司奕想起来，大概是几天前两人拌嘴，简安娴画上去的。

    他微微弯唇，算回她一句，但身上并没有带笔，最终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

    下课铃响之前，司奕就走了。

    他将她的语文书和被风吹了老远的水性笔捡了回来，将笔别在语文书的封面上，放在她旁边，拿上自己的外套离开。

    没过一会，简安娴被铃声吵醒。

    她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只看到了不远处柳树的遮掩下一个离开的背影。

    想到自己背书竟然背了不到十分钟就睡着了，简安娴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拿上书匆匆回去了。

    “你是不是很早就喜欢我呀。”简安娴微微仰着头，眼睛发亮地看着他。

    “嗯。”司奕低头，在她嘴唇上啄了一口。

    简安娴害羞了。

    她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你真是太能装了。”

    “你要是早点追求我，不定……”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声嘟囔道，“不定我勉为其难就答应你了嘛。”

    “你确定？”司奕笑着道，“我以为你那时候很讨厌我。”

    “我、我口是心非不行啊。”简安娴嗔怪道，“难道你还指望我我喜欢你，那你想得美。”

    “不可以吗？”司奕遗憾地道，“我还挺想听的。”

    司奕摸摸她的头，低声道：“我喜欢你。”

    晚风吹起简安娴的发丝，她的脸在一瞬间变得通红。

    她将头埋到了司奕的颈边，用一种蚊子嗡嗡般很的声音道：“我也是。”

    “嗯？没有听到。”

    她瞪了他一眼，然后在他期待的注视下气势逐渐弱了下来，红着脸妥协般道：“我也喜欢你。”

    很喜欢你。

    她完就将头埋进了司奕的怀里，不让他看见她此刻害羞的表情。

    大姐有生之年第一次向人表白，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可是出来后，心里似乎也跟着轻松起来，还有种无以言喻的高兴的情绪，尤其是在那一刻，看到司奕因为她这句话而感到开心的时候。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开心，比自己的开心还能让她觉得满足。

    因为校庆，今天明瑛的学生放假。而且现在时间不早了，大多数过来参加校庆的人已经转移了场地，去其他地方聚会了，校园里现在人并不多。

    两人一起躺在明瑛翠绿的草地上。

    简安娴枕着司奕的胳膊，侧头看着他，继续她之前关心的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呀。”

    “想知道？”司奕侧过头，道，“不告诉你。”

    “你。”简安娴伸手要去挠他痒痒，被司奕捉住了作乱的手。

    他把玩着她的指尖，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你好讨厌。”简安娴决定不理他。

    过了一会，简安娴实在忍不住好奇心，转了个身，头慢慢凑过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催促道：“你快。”

    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司奕的思绪开始逐渐走远。

    司奕从来没有和人过，其实，早在回司家之前，他已经遇见过简安娴。

    那时候，他母亲已经去世，父亲酗酒赌博，甚至因为没钱，还动过把他卖到黑工厂的心思。

    司奕因此离开了那个混乱的家里，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还未成年，行李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和一个书包，在一家网吧工。

    他没有身份证，年龄又，老板虽然留下了他，让他可以睡在网吧里，但是工资几乎没有，好处是电脑可以随便用。

    当时国内有一款对战游戏十分受欢迎，游戏里还有对战赏金制度。司奕因为玩游戏技术好，经常被战队请去参加对战，靠赏金以及PK赚取零花钱。

    一次玩游戏的时候，他匹配到了一个女生，作为他的队友。

    对方人菜瘾大，号肯定是找的代练，等级很高，但她的操作实在辣眼睛。对方也知道自己玩得不好，见司奕话少，便一直跟在他身后，也不烦他，就跟在他屁股后面捡捡漏。

    司奕游戏玩得很好，在身后跟着一个只会拖后腿的拖油瓶的情况下，依旧带着她拿到了游戏的胜利。

    他准备退出开始下一局，对方游戏玩得烂，手速却很快，在他退出之前给他发了好友申请，请他当陪玩，一百块一局，不够还可以加，价钱好商量。

    司奕本来不想理的，但她给得实在太多了。

    一局对战游戏快的时候只要十来分钟，十分钟赚一百块，对当时的司奕来算是天价。

    他天天守在网吧，再加上技术好，很多常来网吧的人都认识他，时不时会有人找他代，见他年龄，代一局，能有十来块就不错了。

    司奕犹豫了很久，觉得对方可能是个骗子。他嘴唇紧抿，鼠标在她的好友申请上顿了很久，最后点了同意。他太需要钱了，大不了就是被骗。

    加了她之后，司奕才知道一个人游戏可以玩得有多菜。

    她炸弹可以炸到自己，枪基本不中，一起潜伏总能因为衣服太闪暴露在敌人目光之下，就连回血包也时常因为手抖最后得靠他喂。

    但是看在一百块的份上，不管她出现什么状况，司奕都能忍，甚至因为要保护她，司奕的技术在短时间内再次突飞猛进。

    她似乎也得了趣，菜得理直气壮，甚至有越来越菜的趋势。等游戏结束，再利落给司奕转钱。

    最后司奕都不好意思了，便每天最多只收她两百块。

    她道：“没关系，我有钱。”

    又，“我也不是每天都会找你玩游戏啊，趁现在让你多赚点。”

    对方话的时候是开着语音的，司奕听到她的声音，很清脆带一点娇气的女声，司奕脑海中不由得勾勒出她的面容，应该是一个家境很好，被家里宠着长大的女孩子，有些娇气，听声音年龄也不大。

    她确实没有每天找他，只偶尔出现，一般都在下午或者晚上的时间。

    偶尔的时候，他们会在玩游戏的时候聊天。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他听。

    有几次，他听到对面有人叫她的名字，叫她简安闲。他没由来地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像是以前听过，却又想不起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听到的。

    他觉得这个名字还挺适合她，安和闲，一听就觉得是被家里宠着长大的女生。后来他才知道，不是安和闲，是安和娴。

    她就是简安娴。

    简安娴玩游戏瘾很大，国内流行过的游戏她几乎都玩过，也都玩得不太好，因为她没有耐心，也没有毅力在一个游戏上耗太多时间。

    这款游戏也不例外。

    大姐热情一过，便去玩新游戏了。

    她最后一次找他，是在她考试之前。她给他一次性转了五万块，让他代练。

    司奕不想收，简安娴自己玩太慢了，她想玩到满级一百级，买一个满级的皮肤，她给的钱可能还少了，等不够了之后她再转。

    司奕每天拿她的账号上号，直到帮她玩到了一百级，买了满级皮肤，还买了她喜欢的时装，但是，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连账号都没有要回去。

    司奕也是后来才想通，她知道自己不会玩了，但是两人一起语音这么久，她时不时会听到网吧老板叫他的声音，也知道司奕在一家网吧工。

    那时候她十五岁，司奕的声音同样是少年音，她可能察觉到了他经济条件不好，所以在离开前用那样的方式给他转了一笔钱。

    怕他有压力，连数量可能也是估量过的。

    他没有花。

    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当他在网吧狭的房间里吃着泡面思考自己的出路，那笔钱是他最后的支撑和底气，陪他度过了生命里最黑暗无助也最茫然的一段时光。

    当时，简安娴的号就叫“大姐”，他的号叫“潜行者”。

    后来，司奕在靠自己积攒了一笔钱之后，算找个复读机构挂名重新参加中考。他回去拿身份证，顺便救下了镇上一个被他父亲绑回去的女生，得知自己是被拐卖到这里来的。

    其实，自从听到简安娴这个名字之后，他晚上偶尔会做梦。

    他梦到自己其实是在一个家境很好的家庭长大，和一个叫简安娴的女孩青梅竹马，他们关系很好，几乎形影不离。醒来后，梦里的很多片段都会忘掉，只有些不连续的模糊印象。

    他以为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因为现实太让人失望，才会在晚上做这样的梦，直到他得知自己原来是被拐卖到这里。

    他开始陆陆续续记起了一些时候的事情，也知道自己是真的有这样一个青梅竹马。

    她就是简安娴，游戏里的“大姐”，他曾经青梅竹马的玩伴。

    回到司家那天，其实他是远远地见到了简安娴的。

    那天他被管家接回来，路过楼下一个大厅，一间很大的排练室里，几个穿着华丽的少年少女正在排着歌剧。

    他路过，远远看了眼。

    管家也看到了，给他介绍里面的人，都是她妹妹司喻的朋友。司喻明天有一个重要的检查要去医院，不能去看汇演，所以她们特意过来排练给司喻看。

    站在正中间有个无比夺目的女生，管家告诉他，那是简家的千金，叫简安娴，经常来司家的。

    简安娴，大姐，原来是她。

    他远远地望着她。

    她变得比以前更加耀眼，周围的人几乎都在围着她转。

    他想起了时候。

    时候他们经常一起玩过家家，每次她演公主，他都会演王子。那天，她演的依旧是一个公主，穿着华丽的宫廷装，眉目如画，神采飞扬，但演王子的人不再是他。

    他看到自己身上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一切，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名为自卑的情绪。

    司奕其实是个有些自傲的人。哪怕在贫穷的镇上长大，有个家暴的父亲和懦弱的母亲，哪怕他曾经辍学，哪怕坐上司家的豪车时，看到了过来接他的人那一瞬间有些异样的目光……他内心也没多少波澜。

    因为他知道，他没有做错过什么，也不需要为自己的处境感到难堪。

    然而，当时，站在门外，在本该是两人重逢的这一刻，看着远处光彩夺目的人，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全身如污泥。

    “要进去个招呼吗？”管家问他。

    司奕摇头离开了。

    那时候，未来在他眼中其实还是很模糊的模样，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将来在哪，却在自己转身离开的那一刻突然确定了。

    他想要跨越这十年的时间，然后让她，重新站到他身边来。

    “是回司家的第一天。”司奕看着她，伸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对你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