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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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所有搞科研的人都有个通病,一忙起来就容易忘了时间。等到谷寻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时之后的事情了。

    她向后倒进椅子里,揉了揉自己突突跳的太阳穴,长长地呼了口气,看上去疲惫极了。

    “什么时候了?”

    夏正:“现在是夜晚九点十二分。”

    谷寻一愣:“已经这么晚了么?”

    她是下午两点钟左右进的实验室。原本还算等弄完这一茬,去把培养室的洞给补了,没想到一不留神就过了将近七个时。

    “算了,也就差个收尾了,干脆一口气做完好了。”嘴上这么着,谷寻还没来得及从椅子上站起来,头顶就传来了系统的警告。

    夏正:“根据数据显示,约有85%的科学家患有肠胃病,34%的科学家死于胃癌。其中有73%的人的患病原因都是三餐不规律。人体每天应当摄入的卡路里……”

    谷寻一听这话就开始脑仁疼:“知道了知道了!别念经了,等下就去吃饭!”

    她顿了顿,突然想起另一件事,皱着眉问:“他这一下午在做什么?”

    基地里除了谷寻就只有另一个人可以被称为“他”,夏正停顿了几秒,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监控显示他一直在房间里。”

    “一直?”谷寻挑眉,有些意外,“我故意把活动范围给他划得那么,还提了我有事儿要离开,他就没出来冒冒险什么的?”

    夏正宕机了几秒钟,“抱歉,该问题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您可以换个简单的法再试一次。”

    谷寻没理会。

    她扫了一眼主控板,发现代表宿舍区摄.像头的信号灯还亮着。估计是她激活宿舍区供电时自动开的。

    出于安全考虑,除了卫生间之外,基地的每一个角落都在主控室的视频监管范围内,这是从基地建设之初就有的,包括谷寻自己的房间也是如此。

    当然,房间内的人可以自己选择开启或是关闭。

    谷寻潜意识里并不相信男人没有发现房间里的摄.像头。

    但他却没有关闭。

    故意卖好装乖?还是真的坦荡无所惧?

    谷寻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犹豫一下道:“把这个房间的视频调出来给我看看。”

    话音落下的同时,主控室屏幕上的画面蓦地一变。

    *

    时间倒流回几个时之前。

    闻鸷对谷寻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一无所知。

    但从他进入房间的那一刻起,他便敏锐地注意到了墙角处正对房间门口那台摄.像头。

    那一瞬间,他的大脑就像是被激活了一样,猛然浮现出许多关于摄.像头的知识来。

    闻鸷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其实同样的情况在他从治疗舱里醒过来的时候也出现过,但当时由于谷寻在场,他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包括看见那把□□时候也一样。

    如今房间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他可以慢慢消化脑子里突然多出来的这些东西,甚至付诸实践。

    如果他想,他有数百种方法可以在不惊动谷寻的情况下蒙混过关。更别提眼前还摆放着许许多多的废弃资源可供他使用,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但最终闻鸷并没有那么做。

    他目前的主要目标是留下来养伤,而不是当间谍、窃取机密。

    不守规定、欺骗隐瞒、擅自行动,这样的行为除了能让他在事情败露之后被赶出去以外,并没有什么意义。

    但另一方面,刻意迎合讨好也会让人觉得另有所图,最终适得其反,引人猜忌。

    所以算计来算计去其实都没什么意义,他只需要“老老实实”待着就行。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谷寻不对他表露出敌意,他自然也不会去挑战她的底线。等到养好伤、记忆稍微恢复一部分之后,他自然会想办法离开。

    到时候,他也会想办法在物质方面报答谷寻,比如换个最新设备、送个高级武器什么的,只要他能提供,对方提什么要求都行。

    当然,如果谷寻愿意的话,他也可以带她一起离开——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会往哪儿去,但他觉得应该没人会想留在这个生存环境极度恶劣的星球。

    此时的闻鸷并不知道,有一个词语叫做“脸”。

    自顾自地想通了之后,他便平静地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留意头上的监控,转而挽起袖子,开始认真收拾这一屋子的狼藉。

    不出意外的话,他将会在这里呆上很长一段时间。

    ……

    实验室。

    谷寻靠坐在椅子上,正对面的大屏幕里正播放着摄.像头拍到的画面。

    狭的房间里,男人正盘坐在角落里,低头摆弄着什么。

    整个房间被扫得干干净净,原先堆积的杂物也都分门别类地归纳好,整整齐齐地垒在一边,房间焕然一新。

    要不是夏正的程序不会在这种地方出错,谷寻差点以为是切错了监控——虽然这个老破的基地里早就不存在能够用“整洁”两个字来形容的地方了。

    别是整洁的房间了,连块整洁的空地都没有!

    “竟然真的在收拾房间?”

    她盯着屏幕上那道身影,颇有些意外。而当事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头上的镜头,仍旧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男人的上半身近乎赤.膊,只在腰间裹了几圈纱布勉强盖住了狰狞的伤口,下半身则换上了一条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破了洞的沙滩裤。

    先前谷寻拿给他的那件白大褂被他脱下来挂在了床头上,同样待遇的还有几根被人为撕碎又洗净的布条,看样子是算当做绷带来用。

    而此时此刻,他正抱着一个废旧的收音机在捣鼓着什么,时不时地举起来看一眼,转而又放在腿上继续摆弄。

    看样子,这家伙不仅扫了房间,并且适应地十分良好。

    谷寻一脸严肃地盯着视频画面看了两分钟,最终抿抿唇,倒也没再发表什么意见。

    又过了半分钟,她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问:“老大,仓库里还有多余的睡袋吗?”

    夏正查了一下数据记录,“有。”

    谷寻等了两分钟没有等到下文,只能好脾气地追问:“有什么类型的?单人的有没有?”

    夏正:“只有双人的,单人的没有了。”

    谷寻:“双人是什么规格的?”

    夏正:“有两个2.8kg的和一个3kg的、还有一个3.6kg的。”

    谷寻闻言皱眉:“太重了。”

    睡袋的重量和温度挂钩,重量越大,能够应对的温度就越低。如今白草星已经进入了夏季,温度只会越来越高。如果是在昼夜温差大的旷野上还好,在基地里使用3kg左右的睡袋只会把人热死。

    夏正没有对她刚才那句话做出反应,谷寻只能继续往下问:“没有2.2kg的双人睡袋了吗?我记得基地里应该还有才对。”

    2.2kg对应的温度是5摄氏度到15摄氏度,虽然依旧很热,但相对来要凉快一些。

    夏正:“有是有,但完好的就只剩下一个了。”

    谷寻:“在哪儿?”

    夏正:“数据库显示,去年的3月10日,那个睡袋被你取走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主人你的房间里。”

    谷寻:“……那你个屁。”

    在她房间里,那不就是她用的那一个吗!

    夏正卡了两秒,机械地回答道:“抱歉,虽然根据数据推算,我猜到了您可能又在骂我,但我还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您可以换个简单的法。”

    “……”

    谷寻深吸了一口,努力劝自己不要和一个好多年都没更新过的人工智障生气,“……把那个2.8kg的找出来,具体哪个仓库,定位发给我,我等下过去拿。顺便准备两人份的食物”

    命令内容十分具体,这下夏正的反应又跟上了,“收到。”

    夏正麻利地将物品定位发到谷寻的个人终端上,实验室里很快就再次安静了下来。

    作为一个搭载了人工智能的主控系统,夏正的“手”可以伸到基地的各个角落,但除非相关程序被触发,否则它永远不会主动跳出来话。

    到底,也只是人工智能而已。

    谷寻烦躁地叹了口气,恹恹地窝回椅子里,余光不经意地扫到屏幕上的监控画面,男人仍旧坐在刚才的那个角落里,沉默地摆弄着那个根本不可能被修好的收音机。

    那副认真而专注的模样,让谷寻不禁想起了自己还的时候。

    在无数个没有音乐、游戏和故事书的夜晚,她最喜欢窝在父母的怀里,将耳朵贴近那台老旧的收音机,好奇地听。

    没有任何可以接通的频道、没有任何可以收听的内容,只有滋滋的电流声轻轻地摩挲着耳膜,但她仍然觉得十分新奇。

    父亲告诉她,那是宇宙的声音。

    「宇宙在什么?」她问。

    「宇宙:朋友们,有谁能和我聊聊天吗?」父亲回答道。

    无论是谁都好,只要是人就行。

    作者有话:

    「那些黯淡的日子里,白草星的夜晚黑如墨,坚如石。头顶的星辰仿佛触手可及,我无数次抬头和它话,宇宙却从来没有给过任何回应。」——谷寻的日记

    (改自《望向星空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