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类似于天井一样的地方。

    随着两人的潜入，手电筒的光芒照亮黑暗中的一隅，每挪动一寸，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便被唤醒一分。

    高耸的信号塔矗立其间，看不见顶峰也摸不清边际。紧贴着墙壁的，只有一望无际的螺旋楼梯。

    一颗石子抛下去，足足等了半分钟才传来回音。可见坑底到底有多深。

    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必须得下去。

    信号基站的启动装置一般都在信号塔的最下方，要想启动信号塔，他们就必须先下完这几百米的楼。

    高大的信号塔在手电的照射下显露出冰山一角，脚下的楼梯不断延伸至黑暗之中。

    越往下走，心就越沉一分。

    闻鸷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在最前面，抿着唇没话，但谷寻却从他紧握的手中感觉到了他身上那股紧绷的情绪。

    于是她也不动声色地回握了回去。

    闻鸷身形微顿，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什么。

    低温状态下，人的耗氧量会增加。

    为了以防万一，下车之前他们都换上了防护服。运动本来就消耗体能，如果再分神话，耗氧速度就更快了。

    因此两人全程都没有出声，只是顺着残破的楼梯，一路心翼翼地下行。

    四周安静地可怕。

    或许是因为建筑结构的问题，甚至能够隐隐听到一阵类似海底漩涡般的嗡鸣，沉闷又神秘。

    这样的场景，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压抑不安。

    仿佛是有一只巨大的凶兽，潜藏在黑暗深处，只等着他们走下去，自投罗网。

    谷寻越想越觉得，下意识地起了精神，努力辨析着四周每一缕疑似危险的气息。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脚下的台阶突然塌陷！

    “心！”

    闻鸷瞳孔微张，瞬间意识到危机，右手迅速从交握的姿势切换成拽腕，与此同时，左手飞爪启动，牢牢扎进墙体！

    谷寻的反应也不慢。

    除了最初地面塌陷的那一瞬间慌了一下神，之后她便同闻鸷一样，迅速将飞爪扎进了旁边的墙体，双脚下意识地去找可能的着力点。

    一切都只不过是发生在瞬间。

    碎石哗啦啦地落下，谷寻挂在半空中，姿态颇有些狼狈，但万幸的是，她并没有完全掉下去。

    “谷寻？”

    “……我没事。”

    谷寻呼了一口气，还有些惊魂未定。

    经过常年的海水浸泡和侵蚀，这座楼梯已经变得腐朽，许多地方都有碎裂的痕迹。

    先前他们为了防止事故发生，都是贴着墙壁走的，没想到最后还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好在海水不仅改变了楼梯，也改变了墙壁，谷寻这才能在慌忙中找到一处落脚的位置。

    这会儿她正单脚踩在某个凹陷处，勉强稳住了身形。

    但这里距离楼梯还有一点距离，连闻鸷都是半蹲在地上，要想爬上去，估计是不太可能了。

    她转头往下望去，头顶的探照灯随之移动，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陆地的痕迹。

    再结合刚才碎石落地的声音和速度来看，他们应该是快要到底了。

    谷寻松了一口气，示意闻鸷松手。

    十几米的距离不算太高，她可以借着飞爪的定位绳爬下去。

    闻鸷其实并不怎么放心，但他也清楚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如果谷寻强行往上攀爬的话，不仅难度大，还有可能会导致楼梯继续损坏，引发持续断裂，到时候他们想要再出去就难了。

    他倒是无所谓，可以留在下面等待联邦星舰，但谷寻不行。

    在还没有摸清楚联邦那边的状况之前，闻鸷自己尚且需要摸着石头过河，所以他并不算暴露谷寻的存在。

    脑海中无数念头一闪而过，闻鸷眉头紧皱着，但现实情况并不允许他思考太多。

    他只能听从谷寻的计划，语气快速地嘱咐道：“你先慢慢来，我去下面接应你。”

    谷寻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两人分头行动。

    十多米的距离看着不高，对于环形阶梯来却是好长一段路，更别提中间还隔了那么大一座信号塔得绕过去。

    闻鸷担心谷寻那再出什么意外，谨慎的同时也下意识地加快了动作，心跳头一次如此慌乱。

    他不希望她出任何事。

    哪怕只是受一点伤。

    好在这之后并没有再出什么差错。

    闻鸷赶到的时候，谷寻正好还差最后两三米，见他张开双手，便想也不想地跳进了他怀里，稳稳当当地落地。

    毫无保留的信任。

    闻鸷见状神色微微动容，似乎想点什么，但谷寻却在落地之后便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立马开始四下搜索。

    探照灯和手电四处扫.射，照亮塔底破败的角落。

    她：“咱们抓紧时间，这个点行星带活动减弱，信号更容易发射成功。”

    闻鸷：“好。”

    闻鸷微微敛神，也不再去想那些事情，专心投入到搜索工作当中。

    谷寻去了右边，他便转身往左走去，正好是他刚会儿过来时走的那条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来的路上，他的余光里似乎瞥见了一处暗门，里面不定有他们想找的东西。

    ……

    或许有人会疑惑，他们都找到信号基站了，为什么还要继续找东西？

    要单论宇宙信号基站的话，其实整个星港都是基站的一部分，但真正发挥作用的，并不是星港，也不是眼前这座残破的信号塔，而是一台特殊的机器。

    这种机器和陆地上其他基站的信号器都不太一样，它并不是交互网络，而更像是一个信号定位器。

    人们通常把这种机器叫做“探路者”。

    一千多年前，移民浪潮刚刚兴起的时候，那时候的人们就是先利用这些“探路者”在宇宙中四处撒网、寻找宜居的星球。

    如果找到了合适的目标，“探路者”就会对外发射定位信号，然后自行找寻一个合适星舰降落的地点把自己埋进去，等待人类的到来。

    由于这些“探路者”流浪的目的地不定、时间也不定，所以在一开始制作的时候，人们就会想办法保持其信号稳定、并延长机器的使用寿命。

    而在定位信号发出若干年后，人类的先遣部队便会登陆星球进行实地考察。

    如果星球环境不合格的话，他们就会对“探路者”进行回收处理；星球环境合格的话，他们就会在“探路者”的基础上着手建设用于停泊来往的星港，开启正式的移民建设。

    对于这些接受移民的星球来，“探路者”和星港就像是它们在庞大的宇宙网络中的一个身份标识，即便后来建设的星港和信号塔都被摧毁，它也不会受到影响。

    但麻烦的是，它仅仅只是一个单向的定位信号，不仅不具备通讯交互的功能，连发送SOS都做不到，所以这么多年以来，谷寻也没想过要拿它做什么。

    但有了闻鸷手里的那个信号传输卡之后就不一样了。

    那张信号卡上有他的信息标识，只要将“探路者”内置的信号传输卡调换一下，最终投射出去的定位信息就会从“白草星”变成“闻鸷”。

    而这个信息，是绝对公开的。

    白草星虽然籍籍无名，但也是联邦登录在册的星球。信号卡一变，许多地图数据估计也会收到影响。

    这样做其实多少有些冒险，毕竟他们也没办法确定先发现异常的人究竟是敌是友。

    但目前来，这是他们和外界取得联系的唯一办法。

    福祸相依，是好是歹，总要赌一把才知道。

    半个时后，两人成功开信号塔的暗门，找到了深埋在地底的探路者，并拆下了它的信号传输卡。

    接下来，闻鸷只需要将卡片进行更换即可。

    可到了最后关头，他却迟迟没动。

    “怎么了？”谷寻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他。

    见闻鸷垂眸不语，她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你不会是把信息传输卡忘在车上了吧？”

    闻鸷：“……那倒没有。”

    自从出发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把信号传输卡带在身上，一刻都不敢松懈，但不知道为什么，事到临头，他却突然有一丝迟疑。

    不，更确切地——

    他在害怕。

    黑暗中，高大的男人沉默地低着头，半分钟后，对讲机里才再度响起声音。

    “谷寻，如果……”

    “没有如果。”

    谷寻断道。

    闻鸷怔住：“我还什么都没。”

    谷寻：“不管你想什么，无论是有危险还是犯过错，都没有如果。”

    “可是——”

    “你不许话，先听我完。”

    于是闻鸷乖乖闭嘴。

    谷寻深吸了一口气，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在那天晚上我选择回应你的时候，我就做好了接受一切心理准备。”

    “过去，现在，将来，全部。”

    “有困难就一起克服，犯过错就去服罪，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是你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你是十九还是闻鸷，我都会在这儿等你回家。”

    “所以，没有如果。”

    “除非你想一走了之，当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

    她顿了顿，咬牙道：“你要是有这个算的话，最好现在就告诉我，趁着你还没走，我好给你两拳头。”

    闻鸷：“……”

    被她这么一威胁，闻鸷那点低落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甚至还有些哭笑不得。

    他无奈地：“你都想些什么呢。犯罪倒不至于，也不会一走了之。”

    只是突然想到即将要接手一个“陌生”的人生、发生许多事情和变化，文职的心情难免有些沉重和复杂。

    因为有了软肋。

    看着眼前明明不舍却还强装镇定的少女，闻鸷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安慰她没事，想扯扯她的唇角让她别哭，但因为隔着厚重的防护服，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他低下头，让两个头盔轻轻相碰。

    “拳头就不必了，给我留一个吻吧，在我回来的那一天兑现。”

    “祝我好运。”

    作者有话:

    写最后的时候，满脑子都在唱：

    “别哭，前面一定有路。”

    原本算在复试之前写完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这两天的更新时间可能会有点乱，如果不能更新的话，会请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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