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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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闻鸷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再一次见到了年少的自己。

    同无数个瘦骨嶙峋的少年一样,面无表情地站在登机口,目送着焦黑的陆地逐渐远去,远方的天空中,战机盘旋如黑鸦。

    耳边多出了一段广播,夹杂在炮火的轰鸣声中,听不太真切,但“难民”、“孤儿”之类的关键词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闻鸷想起来了,这是他十一岁那年的事情。

    他出生于一个偏远到只有编号的星球,不属于联邦,也不属于任何势力,但因为自然资源丰富,从他开始记事以后,记忆中的战火便从未停息。

    后来,由于星球不堪重负,无法维系人类生存,长达几十年的战争结束,几方军队全部撤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只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星球和行将就木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艘艘星舰刺破、披着曙光降临,带走了一批又一批的难民与孤儿。

    闻鸷也是其中之一。

    上船那天,他被分到了一碗稀粥。

    那是他从到大,第一次吃到真正的食物。

    不同于劣质营养剂的口感在少年空荡的胸腔中隐隐点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光,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所谓的曙光其实才是黑暗的开端。

    很快,画面一转,变成了一扇透明的玻璃。他和数十个孩子一起选中,住进了一间近乎透明的隔间,

    玻璃橱窗的一边是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头和成排成列的试剂,而另一边则是冰冷的地板和粗壮的铁链,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每一根神经。

    他看见自己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地喘息,双目通红,殷红的血沿着铁链不断流淌。

    他不知道活下去的意义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挣扎,只知道一旦闭上眼睛,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周围房间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唯独他一个人无数次濒死,又无数次麻木地清醒。

    日复一日。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个玻璃箱子里究竟待了多久,只知道原本肥大的衣服逐渐变得合身、窄,头发剃了又长,长了又剃,像是被人观摩的野兽。

    直到某一天,玻璃窗外的那个人露出了一抹不出是满意还是绝望的扭曲笑容。

    实验室里不再有新的孩童出现,他也从那扇玻璃后面搬了出来,住进了正常的屋子,和其他孤儿一起在集训营里进行训练。

    那些孩子大多都是实验选拔剩下的,没有接受过改造,也不知道那些埋在地下的尸骨,只把这里当成了一个孤儿院一样的存在。

    因此他们都很羡慕他,羡慕他拥有独一份的房间,独一份的食物,但却没人知道,为了防止他发狂,他的床脚拴满了铁链、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注射抑制剂。

    而那些所谓的食物,他几乎一闻就吐,脑海中反复出现那碗稀粥,最终只能靠营养剂维持身体机能。

    十四岁的时候,老东西给他安排了更多的课程,尤其是机械、军事相关。或许是因为基因改良剂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抑制剂威胁,他几乎过目不忘。

    于是十六岁那年,他在老家伙的安排下,以普通民众的身份暗中塞进了新兵的队伍里。

    那个时候,老东西已经快不行了,但还是坚持拖着病体给他起了个名字。

    ——闻鸷。

    “养鸷非玩形,所资击鲜力。”

    饲养猛禽从来不是为了观赏,而是用来当作围猎时的辅助工具。

    这是老沃尔夫给下一任家主的提醒,也是给闻鸷本人的警告。

    只可惜,他不是家养的猛禽,也不是谁的走狗,而是一个有温度、会思考、活生生的人。

    他当初愿意配合进入军部、一步步走到最高处,并不是为了追名逐利,只是单纯不想让类似的历史再重复上演。

    在这一点上,那位继任家主的观点倒是和他有几分不谋而合的地方,否则两人也不会在老沃尔夫死后还秘密保持着联系。

    从某种角度上来,过去的他们也算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所以不管再怎么互相排斥、提防,也不得不交道。

    但现在,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

    三天后,星舰秘密入港。

    尤安一行人带着那几个俘虏断后,闻鸷自己先走了出来。

    他刚一出舱便看见了一辆熟悉的悬浮车。

    高大的男人站在悬浮车旁,冲他微微颔首,问了一声好,然后替他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透过车门开的缝隙,隐约能够看到一道女人的身影。虽然夜色里看不清脸,但也大致能猜出身份。

    正是阿德拉。

    哪怕如今深陷舆论的漩涡中,她也仍旧保持着挺拔的姿态,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但只有当事人知道这几天的时间里,当残忍的真相被一点点剥开,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闻鸷并没有上车,甚至都没有走过去,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很冷淡地问了一句:“看来你们已经调查清楚了?”

    林颂:“八九不离十。”

    闻鸷:“那就赶紧动手吧。我急着回家。”

    林颂愣了一下,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闻鸷为什么这么,最后只能把“家”这个字归结为他在首都星的房产。

    林颂:“已经很晚了,我送您过去。”

    闻鸷:“不用。”

    他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

    “既然闻鸷这个身份已经死了,那就让他彻底消失吧,关键时期,速战速决,我不想再闹出什么动静。”

    林颂怔住,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可仔细一看,闻鸷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这下不仅是林颂,就连车内的阿德拉闻言也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但闻鸷显然没有要给他们解释的算。

    不过临走之前,他又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提醒道:“那几个星盗是第二帝国的人,手上有不少有意思的东西,一会儿你们可以找尤安,他知道该怎么做。”

    “你们调查完了以后记得帮我把人移交军事法院,不过还是那句话,不要闹出什么动静。”

    阿德拉忍不住摇下了车窗,“你这是什么意思?好不容易回来,难道你不算回军部了?”

    “对。”

    像是早就猜到了她会问这个问题似的,闻鸷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

    “因为没有意义。”

    闻鸷顿了顿,想想还是给这两位“前合作伙伴”解释了两句。

    “以前我以为,只要守好边境就可以让民众生活安定,但从稷星事件的反馈来看,防守只能防住敌人进攻,却挡不住战争发生。”

    “只有解决了根源,问题才能得到真正的解决,所以,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情?”

    “种地。”

    ……

    闻鸷刚离开的头几天,谷寻其实很不习惯,也很不安。

    她看到了对方驾驶的星舰,比她曾经在图册里看过的那些星舰还要大、还要高级,相比之下,她视若珍宝的基地和破卡车就像两个玩具。

    还是很上不了台面的那种。

    谷寻必须承认,那一刻,她其实有些自卑,也忍不住再一次害怕起来,担心闻鸷会不会一去不回。

    但她没敢问,也没有露面。

    因为闻鸷,他也无法确定来的人是好是坏,所以暂时先不暴露她的存在。

    为了不让那些人发觉,谷寻一直等到中午才从星港里走出来,然后开着车,继续往冬基地前进。

    由于天气的原因,半路上车子又损坏了好几次,最严重的一次是轮胎陷进了冰窟窿里出不来。

    这种情况,谷寻往年也不是没有遇见过,虽然有些麻烦,但并不是不能解决。

    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闻鸷离开以后,她无论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儿,心里空落落的,最后费了大半天的力气也没能把事情办好,顿时就更难过了,一方面觉得自己矫情没出息,一方面又莫名觉得很委屈。

    没办法,由奢入俭难。

    尤其是在习惯了有人陪伴之后,落单时的孤独就显得越发强烈。

    整整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谷寻的情绪一直很低落,直到抵达了冬基地之后,她又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每天和食铁兽斗智斗勇,一口气连吃二三十个饺子也不在话下。

    冬基地是一个十分特殊地方。

    这里条件受限,几乎很难开展种植活动,但却可以欣赏到许多在夏基地附近很难见到的美景。

    受到暖流和辐射的影响,虽然飞雪不断,但冬基地周围的海湾却是常年不冻的,偶尔天气好的时候,谷寻也会带两只食铁兽下水摸鱼。

    两个旱鸭子人菜瘾又大,头一回下水的时候还怕得要死,后来就想方设法地冲谷寻嚷嚷,有时候谷寻忙着做事,没功夫搭理它们,就直接把笼子开,让它们自己出去玩儿。

    周围除了海还是海,她也不用担心它们跑丢。

    更何况喂了这么长时间,两只食铁兽也渐渐习惯了被圈养的生活,只是偶尔还是忍不住逮着机器偷吃一两口,然后被谷寻追得鸡飞狗跳。

    两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过年的那一天,谷寻亲手包了二十多个饺子,鱼肉馅儿的、海带馅儿的、豆芽馅儿的、烘干菜馅儿的,还有给两个食铁兽吃的铁皮饺子。

    味道虽然很迷,但年味儿总算是有了,有了两个家伙的闹腾,倒是比前几年都热闹了许多。

    只不过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听着门外呼啸的风雪声,心里牵挂着另一个人,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想十九了。

    ……

    作者有话:

    下章也许就回来啦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老闻时候的经历其实和失忆后有部分相似,但是另一方的态度不一样。

    寻寻虽然一开始很强势,但她本意是自保,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她一直把老闻当成平等的人在对待,所以老闻才会在失忆期间就潜意识地动心(正文里不知道放哪儿就作话解释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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