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舞影走后第八天。

    钟州刺史府内, 江浅书踏夜归来，洗净了身上的血气后带着一壶酒来到了院中醒剑。

    他将温酒泼在剑身，随即手腕翻转, 剑身上的水渍瞬间像是有了生命般在上面跳动。

    滴答滴答。

    水珠撞击声在院中散开，待它们全部腾空的那一刹那，江浅书手腕抖动，随即横劈一剑，剑刃划破水珠, 在下一刻变成数道剑气向院中石板地面上, 划下几道虽细却深的痕迹。

    江浅书收回剑，自己感受了一下丹田之中蓬勃的内力, 唇角微微勾起。

    至阴之体修炼凝血功法果然事半功倍。

    他才学了不到半月，就已经入了门踏入了第二层。

    可惜这城里能下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若是有充足的血气，他应该可以很快练到四层才是。

    夜晚是罪恶滋生的温床, 只是这里的刺史做得实在是太好, 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想找到那么一两个贼还真的是麻烦。

    江浅书有些烦恼的收了剑。

    当初他赴了浮罗的子夜之约，等到了地方后才知道对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批乞丐给他练手。可惜他赶到时已经晚了一步, 因此只能强行抑制住反胃的心态修炼。

    在那之后他便再也不去见浮罗，就连修行用的血气都是找的贼。

    “子, 你既然修炼了凝血功，多余的善心就得免了，更何况你也没有。”

    这是浮罗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江浅书眉头紧皱，不出手并非因为善心, 而是他不想将事情闹大。

    他还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裴舞影。

    若是师尊她知道自己修炼了凝血功....

    江浅书不敢深想。

    “江公子。”

    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 江浅书抬眼, 正好看见杨氏带着几位仆役走了过来。

    “这是妾身新做的糕点，公子尝尝？”

    着她便让仆役将手中食盒递了上去，江浅书道了一声谢后开食盒，里面浓郁的香气顿时就这么争先恐后的跑了出来，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占据了他的鼻息。

    “这些是为令师准备的。”杨氏又让人拿出了一个盒子，“只是不知道她何时归来，因此想让公子转交。”

    到这里她面上还有一丝绯红，江浅书疑惑地收下了盒子，并没有开。

    “后日妾身与夫君要启程祭祖。”杨氏道，“这位是老李，公子若是有事吩咐他即可。”

    着一位仆役上前向他躬身行礼，江浅书微微点头，再次谢过了杨氏。

    “在下与师尊与夫人萍水相逢却受此礼遇，实在是问心有愧。”

    杨氏摇摇头笑道：“非也，妾身自进客栈便注意到了令师。如今想来令师也是知道妾身的想法，故此顺水推舟罢了。”

    到这里她笑意加深：“初见令师时她分明有急事，但却为了公子忍耐了数月送妾身来钟州，不为钱财，只为公子能再此安心养伤。由此可见令师对公子之疼爱。”

    她不过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一大家子人在西北行走本就危险。那日会亲近裴舞影不过是看上了她腰间的三把刀和周围人对她敬畏的态度。

    江浅书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在听了她的后半句后微微愣怔，他心中涌现出一股狂喜但是很快就被镇压，甚至有些自嘲道：“夫人多心了，是在下无能拖累了师尊，被师尊嫌弃了。”

    杨氏握着佛珠淡笑回答：“或许是，又或许不是。公子又何必妄下定论。”

    江浅书沉默了片刻，就在杨氏准备离去时，他突然道：“夫人，在下有一事想请教一二。”

    杨氏意外转身，正好对上了他认真的眼神。

    “公子请。”

    江浅书将剑放下，原本想出口的话到了嘴边却突然哑声了。

    杨氏静静地等待了一会，见他面露难色，手中佛珠转动了一下后便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笑道：“公子莫怪，令师路上言语妾身也略有耳闻。”

    江浅书僵住了。

    杨氏淡淡道：“令师并非不通世故之人，她对公子鞭策的本意不过是担忧罢了。”

    “夫人为何这么？”

    杨氏反问：“令师武功如何？”

    江浅书想了想回答：“天下罕见。”

    “可公子还是受伤了。”杨氏缓缓道，“这对令师的击想来也是很大，所以才希望公子能更进一步。”

    “比起保护公子，令师或许更加希望公子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杨氏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江浅书一个人呆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杨氏的话是否真的是裴舞影的心声他不得而知，只是听完这一席话后，一直以来困扰在他心中的迷雾却奇迹般的散开了。

    江浅书唇角微微勾起，将食盒和礼盒并排放在一起，重新拔出了自己剑，借着月色舞动起来。

    裴舞影是在第十天的傍晚赶回来的。

    一进院中还未来得及将包袱放下就首先扣住了江浅书想要靠近的手。

    她先是替其把脉，随后又仔细量了一下他的面色，见他并无大碍后这才将身后包裹取下丢在了他眼前。

    看着面前鼓起来的包裹，江浅书疑惑地问道：“师尊，这是什么？”

    “给你的好东西。”

    裴舞影随口回答了一句，而后就头也不抬的继续翻找起来。

    江浅书见她忽视自己，心中生出一丝不满，不过还未等他有所表示，就看见对方拿出一本册子丢了过来。

    他下意识的接住，翻开后一愣：“武林秘籍大全？”

    这名字听上去就很诡异。

    “这名字虽然难听了些，但大俗即大雅。”

    裴舞影着帮他翻了几页，随后指着上面一个功法道：“从今日开始，每次练剑后就修行这个吧。”

    江浅书顺着她指尖方向看去，待看清楚上面的字后险些没有拿稳手中书册。

    “凝....凝血功？！”他震惊了，“可是这是...”

    “魔功对吧？”裴舞影接过他的话，颇为不屑道，“能用就行，何必在乎出处。”

    “可是师尊。”江浅书手攥紧了书页，心中震荡如雷，“修炼邪门歪道之功法为正道所不齿。”

    “呵。”

    裴舞影发出了一声嘲讽，并没有接话。

    江浅书识趣的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这书上，凝血功修炼需要大量血气...”

    他的话到一半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隐藏在平静之下的震惊和愤怒。

    浮罗...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么。

    很显然，他也是看见了后半部分。

    裴舞影见他不话了，便借着他的手一边翻书一边道：“血气并非无可替代，这秘籍后边就有替代之法。而且魔功修炼容易走火入魔，所以还有用作辅助的静心之法。不仅如此，这后边还有几套剑法，你且学着，之后武林大会...”

    她的话还没有完就被江浅书一把抱住了。

    “师尊。”

    此时他的心跳声已经盖过了一切，浓烈的感情就此倾泻出来。

    这人怎么能对他这么好，好到他更加不想放手了。

    这人只能是他的！

    江浅书眼中闪过疯狂，默默将人抱得更加紧了。

    “死子，松手！”

    裴舞影猝不及防被他抱住，很快就喘不过气来，她眼中闪过一丝怒气，随即将人拍开。

    “想要勒死为师么！”

    江浅书刚才辩驳，就看见对方指了指包袱中的其他东西毫不客气道：“既然身子没事了就出去跑一趟，把这些换成盘缠。”

    听见她的话，江浅书这才想起来包裹之中的其他物什，他微微低头，随即无言了。

    包裹内除了基本剑法外，还有零零散散的各种玩意，看上去做工精巧。

    只是能用这些东西装满一整个包袱....

    江浅书微微抬眼，看见面前神色如常的女子，突然笑了。

    不愧是师尊。

    行事总是这般出乎意料。

    见他乖乖应下，裴舞影也乐得轻松，洗净尘埃后便找了张床倒头就睡。

    睡着前还惦记着交给江浅书的凝血功法。

    浮罗几次三番跟着他们显然就是凝血功转嫁的注意。

    她虽然杀不了浮罗，但作为反派的混蛋一定可以，哼哼。

    该死的变态！要你惦记老娘的眼睛！

    带着这样的想法，她满意的进入梦乡。

    江浅书推开门时看见的就是她恬静的睡颜，他愣了一下，手中的锦囊和礼盒就这么收了回去。

    他走过去坐在了一边，伸出手在她眉间细细勾画，随后俯身在上面落下一吻。

    就在他准备抽身离开时，榻上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呓语，随即翻身将人抱住了。

    江浅书愣住，倒也没有急着离开，反而是干脆地将人抱在了怀里，合上眼开始调息。

    两人离开之时，司家夫妇还在祭祖，因为裴舞影便将留了一两件遗迹之中发现的珍奇玩意给老李，让他转交给杨氏。

    至于杨氏送她的礼盒，裴舞影并没有开，只是将它收好准备放回江南堂。

    师徒两人启程之时并没有看见那名女子，裴舞影猜测她已经走了，于是也没有多加留心。

    回去的路与来时相似，只是这一次却慢上了许多。

    裴舞影骑在马上，颇为嫌弃的看着正在推演剑法的江浅书。

    那模样虽然认真，但却从头到尾透露着傻气。

    裴舞影看了一眼便嫌弃地挪开了视线，不再关注。

    为了照顾他练功，两个人走的很慢，有时候甚至会在一两城池中停留数日。

    当然，这一路上他们也遇见了不少觊觎裴舞影身上宝贝和天下第八名号的人。不过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两师徒干净利落的解决了。

    因为一路上的苦修，待他们赶到临安城时，江浅书总算在她口中得到了一个“善可”的评价。

    这个评价对于从未听到过正面评论的江浅书来无异于至高赞许，他愣怔过后便是狂喜。整个人一路上都带着笑容，勾得无数少女从此茶饭不思。

    裴舞影懒得搭理傻子一般的徒弟，随手拍开了他过来的爪子后，身子一翻就下了马径直走进了万仙楼的大门。

    她畅通无阻的来到了五层，推开茶室大门后果然看见观青正在捣茶。

    “这一路上动静不。”观青瞥了她一眼，头也不抬地道，“全天下都知道你身怀异宝了。”

    裴舞影坐在他对面，听见他这么便挑眉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

    “意味着你来这里也被人盯上了。”

    观青神色平淡地收起研钵，转而伸出手问道：“东西呢？”

    裴舞影“啧”了一声，取下腰后的珠子和罗盘丢给了他：“全部在这里了。”

    观青量了一下那颗珠子，发现确实是他丢失的那一颗。

    “我阿青。”裴舞影单手托腮，百般无聊地问道，“这东西在你手中还能丢啊？”

    观青起身动作不变，嘴上平淡道：“你若想知道，待星辰鉴恢复后我助你恢复记忆即可。”

    裴舞影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暂时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