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回到江城是傍晚了。

    华灯初上，朦朦胧胧的晚霞中，逐渐亮起万家灯火，犹如繁星倾泻人间。

    碎碎点点的光斑从车窗上一扫而过，漆黑色的车子在老巷子路口停了下来。

    孟瑶穿着一条及膝黑色连衣裙，脚踩漆皮黑鞋，慢慢推开车门下了车却没有着急着回奶奶家。

    她出门的时候，告诉奶奶周景丽是晚上才回来。然而没想到跟家里闹了不愉快，这才提前回的江城。所以周景丽这会儿大半是没有准备她的晚饭的。

    孟瑶心疼奶奶年纪大还要照顾自己，于是算先不回去麻烦老人家，自己去外头随便吃点就好了。

    今天是黎思毓的忌日，也就是她的生日，可是海城的那个家里，没有一个人记得，又或者是故意都忽略掉这一点。

    大概是因为世间美好的亲情从来没有眷顾过她，所以就连对自己白菜的悲戚身世感到唏嘘，都不知道难过该从何而起。

    于是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准备去给自己买个蛋糕，整一点儿仪式感就算过生日了。

    她记得在巷口外头有家挺不错的蛋糕店，不但蛋糕的样式做得可爱，重点是有那种一个4寸的，她和奶奶就算只有两个人也能吃得完。

    五月的江城正是生机勃发的季节，街边的树木郁郁葱葱，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草香。

    轻柔的夜风拂过少女的脸颊，把心底的一丝丝酸胀慢慢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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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得知孟瑶今晚就会回来的消息，陆嘉祁一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盯着教室前面的时钟，一心就只等着放学。

    越是期待什么，时间就会走得越慢。

    他第一次觉得，下午的时间，原来是这么的漫长。

    可是漫长的等待后，终于熬到了放学，他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了。

    是想去见她吗？

    又有什么可见的。明天她就回学校了，想见就能见到。

    况且他干嘛这么关心她啊？

    陆嘉祁沉思了一会儿，觉得事态的发展有点儿不太对劲。

    他们只是同学而已，他帮过她，她也请过他吃饭，就算还过人情了。从此不就互不相欠了吗？

    陆嘉祁想清楚了这层逻辑关系之后，毫无心理负担地背上书包，直接去公交车站坐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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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嘉祁和孟瑶的家所在的两个区，都在同一个车站下车。

    陆家住在天鹅堡别墅区，下了车往回走一段路就是。而孟瑶的家还得再往前走几分钟，才能拐进那条巷子。

    陆嘉祁之前送她回家，只是把人送到巷口而已，具体住在哪里他也并不清楚。

    可是今天他下了车，凭着本能就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孟瑶家所在的巷子口。

    凉风吹过来，他忽然清醒。他来这儿干什么？！

    陆少爷立刻顿住了脚，有些不太自在地摸了摸后脖颈，转过身就往回走，假装自己只是走错路而已。

    然而走出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不对，他心虚干嘛？

    住这个巷子里的又不是只有孟瑶家一户，况且他就不能放学过来随便逛逛了吗？

    陆嘉祁这么一想，又理直气壮起来。

    反正都走到这儿了，转身就走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于是他又掉了个头，朝巷口旁边的街道走了过去。

    这会儿已经晚上六点了，街上到处都是匆匆赶路的归家人。

    陆嘉祁沿着街边的店走去，一家家明亮的灯光把他的影子分成好几层投在地上，看起来倒是没有那么孤单。

    他走没多远，忽然注意到一家蛋糕店里头，熟悉的身影正微微弯腰，透着橱窗玻璃在挑选生日蛋糕。

    孟瑶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及膝连衣裙，看起来应该是刚刚从墓地扫完墓回来不久，还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

    她低着头，明亮的眼睛映着橱窗里的灯光，像是盛满了星星一样。

    陆嘉祁几天没见到人，这会儿忽然不期而遇，本来满心满眼的愧疚，居然一下子都忘了个精光，眼里只剩下眼前人带给他的一瞬惊艳。

    吴昊天和赵洋的没错，她真的是个仙女，走到哪儿都会发光，就连穿着低调的黑色裙子，都在人群中那么的耀眼。

    陆嘉祁站在落地玻璃窗外，目光被她牢牢地吸引住，却发现自己连上去跟她句话的理由都没有。

    他虽然对那天在办公室门口怀疑她和陈葳蕤早恋的那句话感到愧疚，可是让他当面道歉他又不出口。

    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就算误会了她，也不至于到当面道歉这么严重吧？

    陆嘉祁对女孩子捉摸不定的心思猜不透，一时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上前跟她话。

    就在他发呆的这会儿功夫，孟瑶忽然转身要走出来。陆嘉祁躲闪不及，立刻下意识地往旁边的店里侧了侧身，想要避免见面的尴尬。

    没想到孟瑶一转过身就看见他了。

    冷不丁和他的目光隔空撞上，一丝惊讶过后，两人同时眸光闪过不自在。

    好几天没过话，乍然的偶遇，让空气中瞬间滋生难以言喻的尴尬和窘迫。

    孟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但是当时他在办公室门口过的那句话还言犹在耳。

    ——【好学生也会早恋啊？】

    这句话犹如一把钝刀，又沉又重地落在她的心上，不是那种尖锐的疼，但是却无端让人压抑得难受。

    孟瑶平时并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很少会把别人的一句随口的话放在心上。然而这次却莫名地委屈了很久，以至于她看见了陆嘉祁，好不容易已经搁置在一边的委屈，又密密麻麻们地从心底泛了上来。

    这个年纪的女孩多少是有点儿脾气的。再加上在家里受到的难堪和这一刻的委屈交叠在一起，情绪就满溢得快要漫了出来。

    她推开蛋糕店的门走了出来，没有看他，像是也想回避和他乍然遇见的尴尬。陆嘉祁却当即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孟瑶走路虽然轻快，但是毕竟是女孩子，身高腿长都不及他，他轻轻松松地就跟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一股很淡很淡的花香从她身上飘来，晚风里也像是带着一丝丝甜。

    他在这淡香中迷失了一瞬，很快又回过神。

    “那个，孟瑶...”

    陆嘉祁的语气有些急。尽管从来没有跟谁服过软，但是这回他试着先开口破僵局。

    孟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走路速度变慢了一些，但依然没有开口应话，只是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少女眼睛圆润，因为柔和的路灯映照着，显得这双杏仁眼格外清透动人。

    她不话的时候，给人一种乖巧柔软的感觉。可是这会儿她大大的眼睛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看起来疏离又冷清。

    陆嘉祁虽然母胎SOLO，从来没哄过女孩，却倒是没少见过女孩生气，他只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这个眼神他太熟悉了。因为他嫂子让他哥跪键盘的时候也是这样冷冰冰的神情。

    明明是单身狗一只，但是陆嘉祁下意识地就代入了哥嫂相处的模式中，立刻脱口而出地跟她解释道，

    “BBS上面的事情我后来听了，是你们班那两个女生造谣你和陈葳蕤的是吧。要不是她们今天当众道歉，我也差点误会你们了。”

    他这句话完，空气变得安安静静，时间也缓慢得像是一格一格地被推着走。

    受了委屈的时候，尤其害怕那个人再来道歉。

    孟瑶本来已经释怀的情绪，因为他这句话，莫名地鼻尖酸了一下。她很轻地点了点头，没让陆嘉祁看见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垂着头继续往前走。

    陆嘉祁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又不知道该些什么了。

    真是奇了怪了，平时跟吴昊天他们几个傻子斗嘴从来没输过的啊！今天这张嘴却莫名其妙地笨得要命！

    他不擅长哄女孩，更不知道像孟瑶这样看起来又乖又软，骨子里却透着倔强的姑娘要怎么哄。

    早知道之前就该跟他哥取取经的。

    陆嘉祁紧紧跟着孟瑶的脚步，连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他在在意些什么。

    月亮从薄薄的晚霞后面偷偷露了出来，夕阳最后一寸光辉的照耀下，月色模糊而浅淡。犹如黎明破晓前未曾被发觉的少年心事。

    孟瑶走出了一段路，眼看就要到家门口了，余光注意到他一直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自己，心里忽然冒出一点点微妙的感觉。

    他为什么要一直跟着她？不是都已经道过歉了吗？

    孟瑶不过16岁，因为缺少父爱和母爱，让她变得比同龄人更加敏感得多。

    所以虽然察觉到了今天他表现出了一丝不同于寻常的微妙，但她却不敢再往深处去细想。

    在他们这个年龄，【喜欢】是最单纯美好，但又是最不敢触碰的情感。

    孟瑶劝自己不要多想，然后微微定住脚步，转过身来轻声问，

    “还有别的事吗？”

    少女眼眸清亮。即使是听起来疏离清冷的一句话，但是她的语气还是透着天生的柔和软糯，她实在不擅长让人难堪。

    听得出来她尽力保持着语气的疏离，陆嘉祁不自在地扯了一下书包带子，下意识地掩饰，

    “没有，我就是路过而已。”

    走错路太丢人，是专门来跟她道歉的也很丢人。况且他本来就不是特意来找她的，只是走错路而已。陆嘉祁有些脑子不太清晰地扯了一堆借口。

    他这句话完，孟瑶哦了一声，似乎有点儿淡淡的失望，但也没再多问什么。

    他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而她是一出生就没有了完整的家庭，连生日都没人记得的孟瑶——简直是出来就会让人下意识地可怜和同情的那种人，又能奢望谁能真的把她放在心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