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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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窗帘缝隙透出的日光晃醒后,祁汐懵了许久。

    她以为这又是一个陈旧而真实的梦境——她回到了高三那个,在陈焱家度过的中秋节。

    那晚,卧室的门锁不上,她正蹲在地板上鼓捣,陈焱就从隔壁出来了。

    少年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看她忙活,还问她是不怕他半夜进她屋。

    得到她一记白眼后,他又笑得混坏:“老子想真想进,你以为一把锁能挡得住?”

    不过后来,他还是去院的库房里取来工具,帮她把门锁修好了

    撑着床坐起身,祁汐才如梦初醒:她确实在叠层二楼的卧室里。

    她确实,又回到了陈焱家

    昨晚的记忆一点一点浮现,破碎的,模糊的。

    她完全不记得陈焱是怎么把自己带回来的。

    只记得酒壮怂人胆时,她拨下了那串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号码。

    而他居然真的一直没换号。

    之后的记忆开始断片,她只记得自己冲着男人又吼又叫,又哭又喊。

    像个女疯子

    祁汐将脸埋进膝间,懊恼地吁出一口气。

    后知后觉,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宿醉后的不适。胃没有不舒服,头也不疼不晕。

    视线稍偏,她就找到了答案——床头放着两只水杯,还有一个棕色的瓶子。

    瓶里装的是醒酒糖。两只杯子一只已经空了,还有一杯是满的。

    祁汐目光动了动,端起满杯一口气喝掉大半。

    蜂蜜甜津津的,掺杂很淡的姜辣味。

    放下杯子,祁汐拿过瞟了眼。

    快十一点了。

    这些年,除了生病,她还从没有一觉睡到这个时候过。

    赤足下床,祁汐轻轻脚走到门口,耳朵贴上门板。

    一点动静都没有。

    垂眸看见胸前蓬乱的卷发,她决定还是先收拾好再出去。

    身上穿着的依旧是昨天的黑色针织裙。外搭不见了,肩头只挂着两根极细的肩带。

    祁汐拐进的卫生间,看见大理石台面上放着一堆东西。

    都是新的。牙刷没有拆封,梳子上还带着标签。

    祁汐眼神晃了下,鬼使神差一般,弓身拉开了洗脸台下面的抽屉。

    暗红色的吹风躺在里面。

    就和从前一样。

    这个吹风是她在这儿住的第一个晚上,陈焱去浔安商厦买的。

    她本来想放在楼下的卫生间和他一起用的,谁知道男生看见后嫌弃皱眉,反问:“你见哪个男的吹头发?”

    拿走吹风时,祁汐声嘟哝:“不吹干头发会着凉的”

    陈焱不屑轻嗤:“老子身上热,着不了凉。”

    见她偷偷撇嘴,他又挑起一侧眉:“不信?那试试。”

    完男生一把抓过她腕。

    祁汐还没反应过来,就触到陈焱强而有力的肌理。

    心里跃动的,还有少年人极为炽烈的心跳

    祁汐眨眨眼掐断回忆,拿着东西走进浴室。

    简单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她缓步从卧室里走出来。

    除了她的脚步声,整栋房子里再没别的动静。

    男人好像不在家。

    下到一楼,祁汐立在楼梯前,抬眼打量着偌大的房屋。

    墙前装满英文书籍的大书架,单人沙发边的狗窝,阳光满布的落地窗

    时间似乎在这里静止了。

    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又比以前更为干净齐整

    军营里苛练出来的男人,不再容许家里出现一点邋遢的痕迹

    原地怔了好一会儿,祁汐走向厨房。

    推开门,洗衣运行的声响传来。里面只有一件衣服——她那件针织外搭。

    灶台上还留有余温,她过去掀开锅。

    白粥腾出的雾气扑上睫毛。

    祁汐心下一动,盛出一碗来。

    端着碗回到客厅,她走到沙发边,像过去他们一起吃饭一样,坐在茶几前。

    清甜的白粥落进胃里,游荡许久的心,仿佛也慢慢落入归处。

    祁汐鼻尖莫名一酸,一下子想到以前不敢和祁昊独处时,躲在这儿写作业刷题的情景。

    那段在黑暗里踽踽前行的时光里,这里是唯一让她有安全感的地方

    满满一碗白粥吃完,祁汐起身,看见自己的包被扔在单人沙发里。

    包上还散着一件衣服,黑色的长袖衬衫。

    是男人的外套。

    祁汐摸了下发凉的胳膊,拿起外套直接穿上,又将袖口向上折了好几折。

    洗完碗从厨房里出来,大门口响起开锁的声音。

    祁汐猛地刹住脚。

    心也一下高高拎起。

    在熟悉的场景里,人容易沉溺回忆,行为都被情绪和习惯牵引,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其实有点过界。

    ——醉酒后被带到人家家里,不请自来地吃了饭,此刻身上,还穿着他的外套

    心绪复杂又混乱之间,地板响起细碎的哒哒声。

    遛完弯的黑狗一路跑进来。看见站在房里的祁汐,它一下子定住,石化一般,仰头呆呆看着她。

    祁汐瞪大眼,盯着黑狗耳朵里标志性的两撮白毛怔愣两秒,嘴唇颤了下:“乖?”

    乖浑身一抖,径直向她扑过来。

    祁汐的心瞬间被软刃击中。

    她看着长大的乖,像奶狗一样扑在她腿上,又是叫唤又是哼唧,还发出一些她以前从没听过的嘤嘤呜呜。

    祁汐赶快蹲下来将乖抱进怀里,哄孩子一样轻声:“好了,好了,乖乖”

    乖在她怀里又蹭又拱,尾巴甩成螺旋桨,依旧呜呜嘤嘤个不停。

    是在疯狂地表达着再见到她的喜悦,又像在埋怨她这些年的消失不见。

    祁汐眼睛一热,一下一下安抚着它的脑袋,很声:“对不起”

    视野前方,男人的长腿不紧不慢踱过来,站定。

    祁汐抚摸乖的顿住。

    她有些尴尬地眨了眨湿润的睫毛,抬起眼皮。

    男人单抄兜立在她身前,落地窗外的逆光冲淡他优越的五官,也在他身上的白衬衫镀下一层不真实的光感。

    恍惚之间,祁汐仿佛又看到那个张扬而恣意的十七岁少年。

    心跳如鼓,她慢慢站起身来。

    光线下移,显现二十六岁的陈焱。

    ——跟以前一样帅气。

    又更加高大挺拔,英气勃勃。

    无论是棱角分明的喉结,还是下颌上的青灰胡茬,都有种荷尔蒙四溢的男人味。

    他直直看着她,黑眸一如既往的幽深,又和之前几次见面时,都不一样了。

    眼神里似乎多了些东西——起伏的,直白的,克制的。

    她看不明白的

    祁汐睫尖轻动,正犹豫着想开口,铃声忽而响起来。

    她看了男人一眼,接起来:“喂?”

    “喂?祁姐吗,我杜啊!”房产中介的嗓门很大,“就我看房子的事情啊,你这会儿有没有空?”

    祁汐怔了下,才想起来这茬:“哦”

    “我这会儿还在外面呢。”她对着话筒道,一面背过身。

    男人的视线依旧如有实质般,沉甸甸压在自己身上。

    “这样么那行吧,我大概一刻钟左右能到。”

    “好,稍后见。”祁汐利落挂断电话。

    房里一时无人开口,再次归于静默。

    只有乖伸着舌头哈哈吐气的声音。

    它慢吞吞走到陈焱腿边,仰起脑袋看他,见男人没反应,又摇着尾巴蹭到祁汐旁边,立起来扒她裙摆。

    祁汐弯腰摸了把乖的耳朵,开口有点不自然:“燕南巷那边还有事儿

    “我就先回去了。”

    陈焱面无表情地盯了她两秒,撇开视线。

    “嗯。”

    “”

    祁汐的心一坠,期待落空的感觉。

    ——虽然她也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

    她抿抿唇没再话,默默拿起沙发上的包。

    “我这几天队里忙。”男人忽然开口,嗓音磁淡,听不出情绪。

    “陈端端也在学校不回来。”

    他侧过身,将牵引绳撂在电视柜上。

    “你能来喂乖么?”

    祁汐愣住。

    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然脱口而出:“好啊。”

    陈焱偏头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缘故,祁汐觉得男人的脸色好像明朗了些。

    他走到茶几前,弓身,自然又标准的军队蹲姿。

    一在下层摸索了会儿,男人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

    掌心里躺着一把铜黄色的钥匙。

    就是八年前,他悄悄放进她书包里的那把。

    离开浔安前,祁汐将这把钥匙还给了杨奶奶

    心里的某处地方无声塌陷。

    她眸光微动,缓慢抬。

    拾起钥匙的瞬间,指尖也触上男人掌心的温度。

    陈焱颀长的指应激般蜷了下,掌心四拢,似要围剿女人纤柔的——

    祁汐已经缩回胳膊,背蹭过男人拢和的指。

    厚茧粗粝的质感,激得她后背没由来一麻。

    心痒痒。

    祁汐呼吸一窒,赶紧移开眼。

    “狗粮还在原来的地方吗?”

    男人落下胳膊,往厨房走。

    “嗯。”

    祁汐将钥匙收进自己包里,抬头看见蹲在沙发边的乖。

    它像知道她又要走了,正巴巴望着她,一脸被抛弃的可怜兮兮。

    祁汐的心一下就软了。

    她看向刚厨房里出来的男人:“我能不能,带乖去我那边呆会儿啊?”

    “下午就带它回来。”

    陈焱没看她,单旋开水瓶。

    “随你。”

    祁汐唇边弯了弯,朝乖招:“走,出去玩了!”

    乖的眼睛刷地亮了,站起来奔向她。

    跑到一半它又突然停下来,扭头看一旁的男人,等待命令似的。

    陈焱阖了下眼皮:“过来。”

    乖走向他。

    男人拿起电视柜上的牵引绳,拍拍狗脑袋。

    “去吧。”

    乖叼上牵引绳,撒开腿就往它妈跟前跑。

    头都不带回的。

    祁汐笑盈盈地将绳套在狗狗脖子上,牵着它往大门走。

    也头都不带回的。

    门开的声音响起,很快又咔地合上。

    陈焱舌尖顶了下腮侧,喝光瓶里的冰水。

    水瓶被男人的力道攥握变形,又被咚地抛进垃圾桶。

    陈焱摸出根烟来点着,走到门旁的落地窗后。

    窗外,一人一狗即将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女人穿着他宽大的外套,看起来更加娇依人。

    就像她昨晚缩他怀里那样。

    乖屁颠屁颠跟在她旁边,尾巴高高翘着,摇来甩去。

    陈焱忽而想起队里的消防犬训导员过的一句话。

    他,他很不喜欢“舔狗”这个词。

    狗狗天性不会遮掩自己,从来都是直截了当地表达感情。这怎么就叫“舔”了。

    某种程度上来,狗可比人坦荡多了。

    看着消失在拐角的人影,陈焱突然觉得训导员得很有道理。

    他不够坦诚,更算不上坦荡。

    隐秘的情愫经过时间的发酵,越来越难以宣之于口:

    想念她。

    想抱她。

    想把她摁在怀里动都不动了。

    想把她压住狠狠操一顿。

    想把她留在身边,再也不让她离开

    男人抬,重重嘬了口烟。

    指间的红点燃烧灼亮,血滴般猩红。

    正如从再遇那一刻起,逢火燎原的念想。

    爱与欲都变得更为强烈,也更加卑劣——

    他快要忍不住了。

    **

    回到燕南巷口,祁汐正好碰上带着卖家过来的中介。

    看房的过程并不顺利。

    这位淮州来的卖家买房是想投资做民宿的,看完房后,他挑剔良多,一会儿嫌弃房子不够通透,一会儿又没有电梯游客不方便来

    祁汐看出他想压价的心思,也没多什么,应付了几句将人打发走了。

    在电话里和中介强调自己不让价的打算后,她去厨房取出只旧碗,给乖接矿泉水喝。

    乖年纪大了,上四楼后就累得哼哧哼哧一直吐舌头。

    喝完水,它又跳上沙发贴着祁汐,四脚朝天地撒娇耍赖。

    这点倒还和时候一样一样的。

    它怕陈焱,以前男生在家时,乖从来不敢上沙发。只有她一个人时,它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祁汐翘起唇边,伸抓揉狗狗带白毛的肚皮。

    等到乖闭上眼睛打瞌睡,她从包里拿过,调出通话记录。

    最近拨出的那通电话在昨晚十一点,通话时间二十秒不到。

    点进那串号码,祁汐目光闪动,久久没有动作。

    正犹豫,屏幕上端骤然弹出一条微信通知:

    cy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目光锁定那两个字母,祁汐的心突突快跳两下。

    她不自觉屏息,划开微信。

    果然是他。

    头像就是赖在她身边睡觉的这只黑狗。看样子,应该是好几年前照的了。

    紧抿唇线,祁汐点击通过。

    跨越八年,熟悉的id终于再回到她的聊天列表,出现在了最顶端:

    我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盯着这行提示文字看了几秒,祁汐的指尖攥缩。

    正不知道如何开场,白色的气泡率先弹出来。

    cy:乖下午该驱虫了

    祁汐眼睫翕动不停,快速打字:

    哦,好。那我带它去吧。

    还是在徐医生的那个宠物医院吗?

    cy:对。一点半

    祁汐下意识看屏右上——现在一点整。

    她回道:

    那我现在就带乖出门。

    陈焱很快回了“k”的势。

    cy:我也出发了

    ?

    祁汐愣住,上已经噼里啪啦地打出几个字:

    啊?你也要去吗?

    摁下发送的瞬间,她立刻就察觉到这话有些不妥,又连忙撤回。

    男人已经看见了。

    cy:?

    我不能去?

    还是不想我去?

    祁汐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正欲否认,对面又传来两条微信。

    cy:不想也晚了

    我到了

    这么快?

    祁汐眨眨眼,敲过去几个字:

    你已经到宠物医院了?

    屏幕上安静下来,对面迟迟都没有回复消息。

    几分钟后,很轻地叮出一声——

    cy:巷尾等你

    盯着这四个字,祁汐的心口古怪又兴奋地悸动了下。

    她从沙发上嚯地站起来,把牵引绳往睡眼朦胧的乖身上套。

    牵着黑狗下楼,穿过午后狭长的巷。

    不知道为什么,祁汐忽然就感觉,直到今天,直到现在,她好像才真正回到了浔安,回到了这里。

    正午的日光正热,白晃晃炙烤巷尾的桥头。

    那里空无一人。

    没有任何犹豫,祁汐转身,向马路的方向走去。

    还没拐过弯,她蓦然停住步伐。

    路边的紫藤花开得茂密而盛大,瀑布一般,垂满整面围墙。

    男人立在花墙之下,姿态散漫,身形高大。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撩起眼皮,迈步走过来。

    ——仿佛从她的梦境深处走来。

    一如他年少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