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好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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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需他人提醒,弘晏一眼就认出了老人的身份。

    这就是史书为之扼腕的火器天才,汗玛法心眼的发作对象,从今往后无名无分跟在他身边的戴梓戴大人。

    多年流放,不曾击碎他的脊梁,抹去他的心气,一双炯炯双目嵌在苍老面庞之中,更没有半分混浊。

    按理,他该仔细慰问,以礼相待,可现下情景实在有些不可言。

    挥笔作成的温泉养猪图,被戴大人看见了!

    扭头看了看高挂的钟表,弘晏忽然了悟。怪他,原本好两刻钟的作画,生生拖到半个时辰,也没有注意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所以他和戴梓的首次见面,阴差阳错,不郑重也不感人。

    心里怀了丝丝愧疚,却不是对着皇上去的,弘晏轻咳一声,淡然无比地点点头,道:“这是我准备送给汗玛法的礼物。”

    送给皇上的礼物?

    “”戴梓艰难地挪开眼,不再去看温泉赏猪那直击灵魂的震撼。

    他从未见过如此画法!如此写实,如此逼真,光暗阴影安排有当,人物情态纤毫毕现,就算水墨中的工笔也到不了这个程度。

    作为擅长书画的大家,他一眼注意到了桌上炭笔,这是与毛笔差别迥异的工具,当即激动至极,想要开口问问爷这是何物。

    但他忍住了。

    当下不是时候。

    戴梓定了定神,激动地望向弘晏,继而跪地行了大礼:“罪臣戴梓拜见皇长孙殿下,谢爷救命之恩。”

    回京路上,侍卫不吝释放善意,深知戴梓与时事脱节太久,怕是对现状两眼一抹黑,于是细细同他起皇长孙的事迹。

    聪慧善武,整顿吏治,抓捕人贩,以及养猪、圣痘、医术,等等等等。天地会总坛的剧变不知道,养猪册总听过吧?皇长孙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是神女安排的代言人!

    罢同他暗示,爷对你好感很足,只需专心办差,前途光明得很。

    听着听着,戴梓的眼眶湿润了。

    身为汉臣,天然是正统的拥护者,获罪之时,正是明珠与索额图斗得激烈的时候。窝在茅屋,除了渴盼赦免,他亦忧虑国本是否稳固,直至皇长孙出生的消息传到盛京,连他这个流放的罪臣都有所耳闻。

    他暗自激动了一晚上,太子有后,天下有继啊。

    时隔多年,皇长孙聪慧过人,功劳加身,这样的人物,竟亲自为他,为一个从未谋面的人物求情。

    还有皇上皇上如此爱重长孙,让他跟随爷,有靠山如此,即便无官无职,空余时候仍旧可以琢磨爱好,不也是一种看重?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这么多年,他太久没有和人打交道了,遑论官场争斗,他已吃过一次苦,即便不惧,却也不会喜欢。

    这样的安排,皇上仍是惦记他的吧?

    思及此,流放的痛,受过的罪,还有回朝的忐忑,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戴梓斗志昂扬了一路,发誓必为皇长孙鞍前马后,而今跪拜下去,眼底泛着浓重的热切,将弘晏大夸特夸,“罪臣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刚要为他解释温泉养猪图的弘晏唬了一跳,仿佛见到为他题诗的王大人第二。

    心肝颤了颤,戴梓的反应很不对劲,着实出乎预料,这还是他头铁至极、从不屈服的戴大人吗?

    并不知侍卫的神助攻,也并不知戴大人的心路历程,他连忙扶起老人家,“快起,快起。”

    眼看着戴梓神色动容,张口又要来一串彩虹屁,弘晏认为不能这样下去。

    身边的人,怎能一个接一个的不正常?

    他自然地转移话题,握住戴梓干瘦的,郑重起未来的安排:“如今首要之事,便是请太医前来瞧瞧,养好身体为先。”

    戴大人报道得太快了,容不得他找汗玛法收回成命。既然已成定局,他就要学做一个体贴下属的好上司,利用调养册,把戴大人亏损的身体调养回来。

    下一步,任由下属施展才华。弘晏叮嘱道:“我同阿玛打声招呼,工部衙门,翰林藏书,你自去自取;院落已经备好,还有一间敞亮的屋子,大人什么也不用做,只需专心研究火器。”

    天才需好好珍惜,浪费在别处,岂不是暴殄天物?

    戴梓骤然失了声。

    他恍恍惚惚,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又像是被巨大的惊喜击中,嘴唇都在颤抖。

    爷他爷他

    戴梓哽咽了。

    原来上天是公平的。十年困苦,颠沛流离,就是为了等待这日吗?

    弘晏看着他,微微一笑,期盼看到下属满足的神色,连带着自己也能满足。

    哪知戴大人回过神,花白的胡须翘起,眼神竟然生出丝丝抗拒。他激动地:“不能随侍您的身旁,研究火器又有什么意义!”

    弘晏:“”

    弘晏:“???”

    .

    散朝之后,当即有太监向皇上禀报,戴梓前往毓庆宫求见爷了。

    虽然对戴梓心存意见,无官无职正是暗中排挤,但他即将去元宝下做事,对于弘晏的一切,皇上都很上心。

    闻言淡淡应了一声,让他得详细些,可有戴梓日后的安排?

    太监答道:“是随侍爷身旁,更没有单独的院落。”

    皇上有些惊奇,原以为元宝看重戴梓,会处处加以礼遇。惊奇过后很是满意,不愧是朕的乖孙,与朕一条心!

    皇上心情极好,面上带了一抹笑,没过多久,收到弘晏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温泉赏猪图。

    李德全满脸感慨,正欲夸赞爷的孝心,低头一看,整个人呆若木鸡。

    皇上:“”

    皇上与画中的自己对上了眼,与照镜子没什么区别,那惬意欣赏的神情,简直栩栩如生,很真实,很奇妙。

    那四只围着池子奔跑的猪,当时还不觉得,如今凑到画面里,真真是有损威仪,土气十足。

    他还没穿衣服!

    跑腿的三喜战战兢兢,天知道看到这幅图的时候,觉得有股神奇的魔力,又是害怕又是被吸引,现下恨不能昏厥过去。

    但他不能,他还要传达主子的吩咐,为皇上倾情讲解,于是咽了咽喉咙,坚强地抗住了。

    御书房环绕着三喜颤抖的嗓音:“爷,这是、这是他发掘的新爱好,画的风格唤作素描。”

    “如此温馨的场面,爷想要进献于您,为感激皇上的拳拳爱护之心!奴才在一旁数数,爷足足画了两个时辰呢。”

    御书房一阵长久的安静。

    皇上恍然,三个月了,元宝是该有新爱好了。

    虽然依旧和他无关,但发掘新爱好的第一时间,不忘朕,更不忘孝顺,还花了两个时辰落笔。他该感到深深的欣慰,可这幅画

    皇上摸不准弘晏是不是故意的,脸色变幻莫测。

    终究没有训斥三喜,奏折也没心情阅看了,沉声:“叫你主子过来。”

    不到片刻,弘晏在御前甜甜地笑,“汗玛法。”

    戴大人长途跋涉很是疲累,弘晏不忍践踏老人家的一颗红心,答应随侍身旁的同时,强制叫他下去休息,并让人请来太医。毕竟身体才是本钱,改良火器不急于一时。

    随后把耗费心血的图画献给皇上,早早做好被质询的准备,皇上瞅着他,眉心忽紧忽松,半晌招招,让他前来自己身旁,“这画——”

    形势新奇,画工更是难得,但皇上不是专攻书画的大家,顾不得关注这些。

    他在意的是内容。

    皇上的心思,在拿不拿鸡毛掸子中反复横跳,哪知弘晏霎时变脸,蹭到他身旁,泫然欲泣地道:“孙儿花费汗水凝成的心血,汗玛法不喜欢吗?”

    明明答应了他,却还是心眼儿,甚至隐瞒戴大人的去处,打了他一个措不及!

    “原本孙儿心存期盼,更是有着希冀,汗玛法会把它裱在御书房的挂壁上,谁知谁知”弘晏抹了抹眼,伤心欲绝地一跺脚,“汗玛法居然嫌弃它!”

    皇上震住了,所有人都震住了。

    弘晏打定主意,势必让御书房挂上他的名作,否则自己再也不是汗玛法心爱的崽,这怎么能行?他又跺了跺脚,带着哭腔道:“您嫌弃,我拿走就是了!”

    罢夺过御桌上的温泉赏猪图,一边抹眼泪,一边埋头往外冲。

    李德全目瞪口呆看着他的背影,就如一阵风般消失不见,顿时结结巴巴,连话都不明白了:“皇、皇上”

    皇上剐他一眼,太阳穴突突突地跳:“还不去追?”

    弘晏闷头跑呀跑,冲呀冲,有意放慢速度的时候,忽然撞上了一个人。

    画作霎时脱,飘到来人的脚边,弘晏心下一惊,愣了几秒抬头望去,“三叔?”

    三爷被他投怀送抱,脚步一个趔趄,回过神来同样吃了一惊:“弘晏侄儿?”

    临近年关,也为新年祭祖,清闲的礼部反倒忙碌起来。三爷此番前来请见,只因礼部上下抽不开身,于是揽下活计,将定好的章程呈给皇上阅览,哪知与大侄子撞上了。

    “撞疼没有?”见弘晏的额头没有红印,三爷松了口气,忙不迭蹲下身,将落在脚边的画作拾起。

    准备递给侄儿的一瞬间,眼神霎时定住:“”

    他的面色转为一片空白。

    电光火石间,三爷艰难地挪开紧盯‘皇上’脸庞的视线,紧盯着黑白线条,揣摩着新式画法,凤眼充斥着欣喜,像是发现新世界一般!

    越看越是痴迷,不禁喃喃出声:“好画,好画。”

    继而激动地望向弘晏,“敢问作画者谁?侄儿可否为三叔引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