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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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码头边,送驾的官员跪了一地。他们微微抬眼,就见皇上牵着皇长孙殿下的上了龙船,顿时屏息,收住内心震动的波澜。

    尽管听皇长孙殿下多么多么受宠,各种消息从京城传遍四方,但耳朵听见不如眼见为实。沿路以来,地方官员们亲眼得见皇上对太子爷的信重,天家父子感情深厚,尤胜从前;他们也终于得见,皇上与爷的相处,比寻常人家的祖孙还要亲密一些!

    如此毫不忌讳的、无上的宠爱,同样是一种暗示,也是皇上透给他们看的心意。有官员想到这层,行礼越发恭敬起来,待吉时已至,龙船开动,方起身远眺,低声唤了一句:“李大人,您怎么看?”

    时任河道总督的李光地站在最前,捋着短须,眼神既欣慰又遗憾。

    前不久,有道消息传来,皇上喜他治河有方,乃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直隶总督。天下总督,直隶最尊,也是李大人简在帝心,从不掺和皇子争斗的缘故。

    半晌,李大人叹息一声:“王士禛好福气,反观吾,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啊。”

    一代帝师,谁不想当?也就是那老子,趁他外放的时候趁虚而入,还装作一副清高不屑的模样,天天喊着辞官归隐。姓杨的徒弟天资过人,已经够人眼红了,现在占了更大的便宜——姓王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都是同僚,同为汉人,祖籍也相差不远,真让他没处理去!

    官员:“”

    眼瞧着李大人眼睛红的都要滴出血,那人呆愣一瞬,许久才反应过来,不由跟着露出惆怅之色,“您的很是!下官与您一样,唉,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啊。”

    沿岸旌旗猎猎,喧鼓震天,待随扈众人一一安置,龙船破水而行,一刻钟后,仿佛依旧能够听见官员的叩别之声。

    皇上住在龙头,这儿的房间最大,最为豪华。弘晏钻进专属于他的屋子,就在龙船的最中央,太子、四爷以及诸位阿哥的隔壁;随行大臣住在中左,女眷住在中右,龙船统共分为上下两层,下层乃是宫人居住的地方。

    弘晏感受许久,只觉船舷站立平稳,毫无晃动之感,体验感十分舒适。寝卧带了一个书房,低调且不失别致,是与紫禁城颇为不同的风格,称得上雅致。

    弘晏暗自点头,还没欣赏够,就见汉学师傅笑容满面地现身,慈爱地对他:“该上课了。”

    弘晏:“”

    同样作为皇长孙的师傅,阿灵阿的处境还算平安,一来是国舅爷,二来是勋贵大族的领头人,不像王士禛那般,在不知不觉间,拉满了天下汉臣的仇恨值。但他不甚在乎,整个人返老还童似的精神,每每遇见心怀不轨、欲撬墙角之徒,眼底充满了傲然,像是在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妾!

    弘晏觉得这副模样怪熟悉,像是哪里见过似的。

    不敢深想下去,他老老实实地拿起论语,开始例行一日的背诵,余光瞥见门神一样的、皇阿玛派来的宫人,暗地里长长叹了口气。

    何时才能瞧上热闹?

    龙船在济南停留两日,继而往镇江、无锡而去,时间一长,皇长孙深居简出,勤奋好学的形象牢牢树立,传入宫妃女眷的耳朵里。

    随驾没有高位妃嫔,一些常在,答应,都以膝下有子的定贵人为先,尽管定贵人低调和气好话,她们却不敢慢待。眼看着十二阿哥渐渐起来了,母凭子贵的大好日子近在眼前,不准又是一个良嫔!

    “皇长孙有单独的师傅教授,额娘不由想着,你出来这些时日,可会落下课业?”定贵人温柔望着前来请安的十二阿哥,嘴角带笑,眼里带了丝丝忧虑,“不若额娘去同皇上求一求恩典”

    十二失笑,而后赶忙道:“额娘莫忧,儿子带了书籍,每晚都看的。弘晏与我不同,他年纪,尚在初学阶段,这才不能落下功课,这么一来,反倒苦了他。”

    十三弟找他嘀咕过,他们有志一同地认为,汗阿玛太过严苛了些。南巡只管玩乐,何不回京再读?

    定贵人笑容不变,“原是如此。”

    母子俩温馨地聊了好些时候,待十二阿哥告别离去,定贵人神色淡了下来,转而望向贴身宫女,温声问:“什么火器图纸,战车图纸,你们从哪里听来的?”

    宫女神色惊慌,见主子没有怪罪的意思,像是松了一口气,声:“前头伺候的钱子是奴婢的同乡,与乾清宫当差的有旧,闲话时候同奴婢谈起。皇上有意在江南训练一支火器营,为肃清反贼,震慑四方呢。”着眼神憧憬,那场面,光是想想就热血沸腾,若能见上一见该多好?

    定贵人眸光一沉,面上恍若好奇,问得更仔细了些,随即若无其事地笑笑,要憩一会儿,让她退下。

    转眼寝卧无人,她死死闭上眼,掌心蜷缩在一处,新式火器,新式战车,上天竟是如此不公。若能让胤祹不,即便探听出图纸的下落又如何?

    那人已经不在了!还有逃亡南边的‘反贼’,她一个深宫妇人,该如何救?!

    满身悲戚化作死寂,她站起身,眺望窗外青碧色的水波,告诫自己不能急,慢慢来。

    她有一辈子筹划,胤祹会是最好的帮。

    乘水而下的日子快不快,慢不慢。进入淮河流域,太湖近在眼前,皇上忽而下令放慢船速,顷刻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一点一点,罩住整座龙船。

    紧接着,皇上善心大发,许是顾虑到王大人的承受程度,斟酌再三,终于批准乖孙两日假期,让他待在房里玩儿。

    弘晏几乎喜极而泣,热闹来了,神蛙服也要来了。他麻利地套上护心软甲,继而勉为其难,将剩下的一副给太子送去,叫他好好穿上,同时感叹如今这世道,像他这般以德报怨的人,不多了!

    安排就绪之后,弘晏收拾收拾,准备同汗玛法一道看热闹,然后被几个陌生的灰衣侍从堵在了门前。

    领头的副首领一板一眼,“我等奉皇命轮班,守护殿下的安全。”

    话音刚落,灰黑冒出头,朝主子一拱,片刻不见了踪影。

    弘晏:“?”

    尽管情形有变,察觉气氛不对的只有少数,也是习惯使然。谁都知道,皇上身边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圣驾南巡,沿河两岸已然戒严,不容许人迹出没,如何能够出现意外?

    但凡事总有特例。

    戒严拦得住人,可能拦住不要命的死士,拦住熟知水性的好?

    就算拦得住,还有皇上有意放行。

    短短几日风云变幻,八爷的存在不再是秘密。早些时候,太子四爷虽猜到皇上对付漕帮的目的,却不知详细计策,直至龙船放缓行速,霎那间反应过来,这叫引蛇出洞,也叫瓮中捉鳖!

    太子遽然变色,四爷心神不定,君主怎可置身危墙之下?

    越想越是心惊,怪不得,怪不得龙船的分布如此。若刺客现身,首当其冲的是头尾两端即便他们明白,汗阿玛算无遗策,定是做了万全安排,可若有个万一呢?

    二人一刻不停地动身,齐齐请见皇上,却见皇上意味深长地道:“反贼可有火铳?可能用毒?”

    四爷皱着眉,片刻摇了摇头。

    若要瞒天过海,潜在水下是唯一的法子,可火铳一旦浸水,便和废物没什么两样,不若剑弓来得便携。至于毒物,不管是剑尖沾毒,还是身携粉末,浸在水中,岂不是自讨苦吃?

    皇上微微一笑:“可我们有。五支连发,加上寻常样式,足够了。”

    太子和四爷皆是一愣。

    内心止不住地震动,连发?戴梓不是忙于研制战车,何时有的连发?!

    不等他们话,皇上望向太子,扬眉道:“你也不必担心元宝。朕拨了一半灰衣侍从,护在他的身边,真要遇上险情,你不如担心自己的安危。”

    太子:“”

    四爷:“”

    这是亲爹,不是后娘,孤是汗阿玛最心爱的崽。太子念叨几遍,决心回头穿上软甲,向儿子借个丑黑帽,强自镇定道:“身为储君,儿臣同样立于危急之下。您原先赐给元宝的灰黑,不若借借儿臣?”

    皇上瞥他一眼,“不必。朕有差事吩咐他们。”

    仿佛听见太子心碎的声音,四爷干干地动了动唇,不知摆出什么表情为好。他后悔了。后悔不该来这一趟,仿佛预料到了被二哥暗鲨的场景,挺拔的身躯一寸寸地僵硬起来

    眼见两个儿子前后脚地化作雕塑,皇上看不下去了。

    “那些反贼,来不到你面前!”他缓缓开口,“朕要他们上船之后,不得寸进一步。”

    黑衣刺客现身这日,果真应证了皇上的话。

    他们从水中冒头,拼着功夫爬上船舷,远远望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还有一抹显眼的杏黄,便如打鸡血一般,循着信号蜂拥往龙头而去。有人拔刀拔剑,有人持弓欲射,一时间忽略了寂静得诡异的氛围。

    骤然间,四面八方的铳声响起,夹杂铺天盖地的箭雨,架势如同砍瓜切菜,不负吹灰之力。不过一个照面,三分之二的刺客惨叫着跌入水中,连甲板都没有弄脏!

    皇上头戴黄帽,太子头戴黑帽,漠然无比地望着他们。明明就在不远处,明明一下就能够着,短短几步却如天堑,不到片刻,满腔信心变为了绝望。

    这和坛主大人的不一样——

    与此同时,龙船底部。

    善闭气、善水性的刺客团伙刚刚掏出凿船铁器,便见一队青蛙人猛地从深水窜出,它们丑陋如魔鬼,气势如天神,拽住他们的脚踝,死死往水下扯去!!

    另一边,龙船尾部与中央的衔接地段。

    一轮齐射过后,炮灰死得干干净净,只剩精英负隅顽抗。炮灰们众星拱月,围绕保护的那个精英蒙面人,最是武艺高强,在灰有意无意的引导与放水中,蒙面人成功跨过船尾,坚持到了最后一刻,轰然倒下。

    他们叫他‘坛主’。

    八爷踱步出来,接过灰搜出的贴身饰物,眯眼瞧着模糊不清的像。忆起近日情报,他的神情冷然又晦涩:“开始吧。”

    黑火速扒光那染血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继而扯下蒙面,撑开坛主的眼睛端详片刻,掏出一个叮叮当当的布袋,以及一面崭新的铜镜——给自己化妆。

    换完脸,比划一下发现身高不够,黑娴熟地掏出一沓棉垫,塞进靴子,再把贴身饰物放入前襟。

    噗通一声,坛主葬身海底。灰全力追捕,黑蒙上黑巾狼狈逃亡,走投无路之下,破一扇窗而入——

    在宫人的尖叫声中,他挟持了定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