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四年(7)
“为什么……我……妈妈不是质疑你的意思, 就是……我不太……慈,你确认吗?”
杯子摔碎,咖啡沾湿地毯, 窦淑意手忙脚乱想收拾,却不心又把茶几上的果盘碰倒,鲜红的车厘子洒落满地, 汁液和咖啡混在一起,羊毛地毯好像血染过。
窦淑意带着最后一缕希望抬头, 渴求章慈安能给她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可章慈安只是垂下眼眸,低声道:“妈妈,你知道的, 我不会撒谎。”
对呀, 她的儿子那么聪明, 从不屑于把精力和智慧浪费在谎言上,他是程水北, 就一定是程水北。
窦淑意愣住了,章慈安却转身去拿了手帕, 将桌子上的狼藉清理干净, 给母亲端来了新的热咖啡,熟练得好像他已经习惯了做家务。
“我在禹南的时候是和北一起生活的, 我们互相照顾。”章慈安。
在程老板家吃饭是不能白吃的, 章慈安要洗菜切菜下手,扫地拖地辅导孩儿学习,修电脑换灯泡, 偶尔还要给狗梳毛喂驱虫药, 从到大做过的没做过的家务事, 章少爷都甘之如饴地做了。
他又跑了一趟,拿来干净的方巾盖住沾上污渍的地毯上,确保没有人会踩到那些像血一样的颜色之后,这才洗洗手,重新在母亲的身旁坐了下来。
“我没有开玩笑,也不是一时兴起,我和北已经在一起很久了,久到你们都不会相信的那么久。我无比地确认,百年之后,我只想同他葬在一起。我爱他,就像您爱爸爸。”
章慈安犹豫了半天,往母亲的方向靠了靠,谨而又慎地将母亲的手握住。
“我们会一起生活,在禹南买一个自己的房子,过平淡的日子。如果想家了,就飞回江朔陪您一起种花。”
“我知道这些听起来会有些荒谬,但是如果可能的话,妈妈,我还是希望能得到您的祝福,。”
窦淑意的眼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下来的,也许是在看章慈安擦桌子的时候,也许是在章慈安生死身后事的时候,也许是在章慈安需要妈妈的时候。
她控制不住地抱紧了自己的儿子,章慈安从一个团子长到现在这么大,依旧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从到大,我欠您的大约有许多许多,可我还是想恳求您不要反对。”
章慈安完,发现妈妈刚刚只是盈眶的眼泪彻底抑制不住地下落。
窦淑意趴在他的肩头,哭着:“妈妈没有反对你,妈妈最希望慈幸福。慈,妈妈只是……一时半会儿没缓过来,妈妈需要一点时间,妈妈会好好想想的。”
从,章慈安就因为妈妈而骄傲。他的妈妈是大作家,比富豪父亲还要有名,她会种花,会把餐巾纸折成兔子的样子,会讲一个又一个数学家的故事。父亲常年忙碌,母亲就是他成长岁月里的依托和陪伴。
而现在,伟大的妈妈在他眼前落泪。
章慈安内疚不已。
他轻轻拭去母亲的泪痕:“对不起,我不是一个让您省心的孩子。已经快二十三岁了还让您为我哭泣。”
他岂止是二十三岁,加上那阴阳相隔的十六年,章慈安应当有三十余载无法原谅自己。
“给妈妈一点点时间,妈妈需要想一想。对不起,慈,我想我现在需要休息,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窦淑意的脸上满是疲惫,章慈安心怀愧疚地答应下来,扶她到二楼去休息。
离开之前,章慈安在门口驻足,看着已经躺下的母亲,还是开了口。
“妈妈,我曾经做过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没能拦下您去签售会,梦里那场大火把我们分开,我变成了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
这不是梦,这是章慈安曾经经历过的血淋淋的现实。
“在梦里,我离开了妈妈,就觉得自己不会爱了,我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可是北走到我的身边,他爱我,就像我爱他。”
“只可惜这是个噩梦,梦中的最后,北像妈妈一样离开了,我又成了一个人。”
窦淑意的肩膀颤抖着,却不敢回头来看儿子一眼,章慈安只有自顾自地:“幸好那是梦,幸好我醒来您还在。所以,我不希望噩梦成真,也不想失去北。”
“更不想变成,恩叔的模样。”
恩叔的钱夹里恒年夹着一张照片,章慈安见过,那是一张有年代感的部队战友合照。
照片里恩叔身旁有一个笑得很开心的男人,他们把那称作战友、兄弟。他们去南边仗,恩叔回来了,他身旁的那个人却长眠在战火终于消亡的土地。
再后来,名叫陈恩的伙子再也没有结婚,从别人口中的“恩”,一天天熬成了孤独的恩叔。
这个故事,章家的人都知道。所以恩叔在章家不仅仅是司机是佣人,更是他们家的一部分。
章慈安轻轻替母亲关上房门,然后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下楼坐着。
程水北大约是很忙,一上午也没给他发一条消息,章慈安知道他在哪里,所以并不着急。
午饭时候,胡阿姨回来,电话请专业人员换了新地毯,旧的那块沾了污渍的就被丢在冬日的冷风里,不知道会成为哪个落魄的人寒冷夜里的庇护。
窦淑意一直没有下来,章慈安就忐忑地在院子里看妞妞和喳喳玩闹,刚洗好的爪子又沾上泥,一根树枝都抢来抢去玩得不亦乐乎。
他不知道母亲最终会怎样决定,章慈安孤注一掷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最后的结果不可观,他可以放弃家产,和程水北窝在出租屋里生活,想家人的时候偷偷回来看一眼。
只是那样章慈安会遗憾,没有让北得到他家人的祝福。
下午四点,章慈安接到程水北来的电话。
“喂,慈哥,我在城西呢,你问问程南好了没,还有你能不能开车来接我,猴儿今晚有焰火表演,我想去看看……”
程水北叽里呱啦了一堆,听起来很高兴,语调尾声都是扬起来的。
章慈安答应下来,将妞妞交给胡阿姨带回它的房间,忘却烦恼抱着喳喳准备出门去找程南。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了妈妈的声音。
窦淑意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轻轻地:“慈,你爸爸那里先瞒着吧……然后,有空把他带来,妈妈想见见你喜欢的人。”
她答应见程水北,见章慈安的爱人程水北。
“好。”
章慈安没敢回头,他怕妈妈会哭,怕自己看不得妈妈哭泣。
猴儿没有撒谎,在雲江的上游新建成一个景区,景区年前开始营业,这几天每晚都在放焰火吸引人流。
他们到的不算晚,却差点连停车的地方都找不到。人挤人到处都是热闹,车都停到五百米往外了,不是今天,程水北都不知道江朔这个的十九线城市竟然能容纳这么多的人。
几人都没吃饭,来的路上章慈安停车买了些汉堡炸鸡,反正也挤不到里面去,他们索性就在车上坐着吃东西,把推拉的车门开,边吃边看远望景区的方向。
程喳喳明明蹭了妞妞好多狗粮吃,闻到炸鸡的味道还是止不住地呜呜直叫,程南越不让它吃它越摇尾巴,可怜得紧。
章慈安见状,悄悄把一块剥去油炸外皮的鲜嫩鸡肉放在手心里喂给喳喳吃,边吃边声:“要是以后哪天我惹北哥哥生气了,你要替我好话啊!”
“呜呜!”狗言而有信,算是答应了。
一人一狗的密谋交易最后还是被发现,章慈安眼看就要挨一套南北混合拳,程喳喳却率先冲过去叼住了北哥哥的袖子往后拉,像是在践行自己的诺言。
几人哈哈大笑,程水北抱着喳喳一通亲,觉得一诺千金也是喳喳的好品德,就是他家章教授心眼太多,不得不防。
他们闹的时候,程南忽然指着远方叫起来:“看,焰火开始了!”
河对岸的文化镇上方升起耀眼的光茫,铺天盖地的火光照亮冬夜,河面闪烁得像银河。
黑夜越黑,光明就越是可贵和耀眼。
“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许个愿?”程南提议。他的同桌是个风雅浪漫的姑娘,对此道最有研究,程南耳濡目染也记住了。
程水北心情很好,随即应和:“好,那就许愿,我的愿望是程喳喳永远不生病,程南长到一米九!”
“我呢,”章教授抗议,“你的愿望里怎么没有我,也没有你自己。”
程水北歪头一笑:“已经实现的愿望就不用了呀。”
“好,那我就多许一个愿望,希望程水北不会挂科——”章慈安笑得更灿烂,愿望一出口被程水北捂住了嘴巴。
无他,只是程水北上辈子因为没起来床错过思修考试挂科了。
“你这不是愿望!你重新许!”
“可以实现又尚未实现的,怎么不叫愿望?”
程南被两人的神神秘秘绕的云里雾里,也跟着许愿:“我的愿望是,程水北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的话完,程水北和章慈安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哥哥会许愿,愿望里只有程水北。
“你,怎么不替你自己求呢?”程水北有些激动,话音都是颤抖的。
程南跳下车,站在路边眺望远方,十五岁的身姿已经像个大人样了。
他回头看程水北,指着天上的焰火,笑容灿烂:“因为我想要的可以自己去努力,程水北是笨蛋,需要别人多一点的愿望和爱。”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