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八年后(2)
程南定的滑板是在半个月以后到的。
快递到了以后, 程水北就坐在门口的草坪上拆,拆开来一看,哥哥选的涂装上面是一只脑袋黑黑尾巴白白的狗。狗的脚底下写了四个字——南、北、慈、喳。
你看, 他叫了狗那么多年的张飞,最后还是向程水北起的名字妥协了。
程水北抱着滑板哭,狗喳喳跑过来舔他的手肘, 嘴里呜呜呜呜叫唤,似乎是在问, 我的南哥哥哪儿去了。
哥哥坠楼的时候, 楼下的充气垫还没架好,程南和老杨一同当场毙命。
程水北把狗妹妹搂进怀里,哥哥刚考完大学还没去读书呢, 怎么走就走了呢。
可没有人回答他。
回答他的只有社会上愈演愈烈的关于程南到底算不算见义勇为的讨论。
程水北无意讨论这些, 他卑鄙自私也好, 他人凄凄也好,程水北愿意做被所有人讨厌的人, 只要哥哥能回来。
哥哥回不来了,回来的是一个一模一样的青瓷骨灰坛, 和父亲一起摆在家里向阳的房间。
跳楼死的不应该是他吗, 二十六岁英年早逝的不应该是他吗,那为什么是哥哥在生日那天走了呢。
八年, 又是八年, 在遇见哥哥八年以后,他还是没能留住程南。
上天又一次捉弄了他,在程水北以为把哥哥养到成年算是顺顺利利躲开早夭命运的时候。
程水北抱着滑板, 靠在还没有长多高的葡萄藤下, 一坐就是一整天, 连章慈安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北,吃点东西吧。”章慈安蹲在他跟前,想伸手抱他,看见程水北隐隐有躲闪的意思后,又收回了手。
程水北摇摇头。
不想吃。
要是那天他没有吃坏肚子,就能留在程南身边阻止一切的发生,程水北后悔,再也没有喝过一口牛奶。
程南走后,程水北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不肯交流不肯见人,除了一日三餐做三人份的饭放在餐桌上看着它凉掉,就是躲在别墅的某个角落里发呆。
有时候会哭,更多时候忘了怎么哭。
董思凝第一时间想到程水北的病情,她三天两头上门来求见,都被程水北以一句话挡了回去。
“我没生病,我哥都我已经好了。”
程南从前想学心理学,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为了程水北,程水北怎么能够在哥哥离开以后又一次生病呢?
章慈安向门外站着的师姐摇摇头,北还是不肯看医生。
董思凝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师姐走后,章慈安坐在了离程水北不远的地上,前天接程南骨灰回来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院子里现在还都是泥泞,章慈安那条程水北亲手挑的裤子上沾满了泥土。
失去一个至亲至爱的人,他比谁都懂得那种滋味。
章慈安坐着,安安静静地看程水北像个孩子一样蜷缩着身躯。
他勾勾手指,把一旁的狗程喳喳叫过来,将一卷报纸塞到狗的嘴里,示意它叼给北哥哥看。
程喳喳照做,把脑袋拱进程水北的怀里,鼻子蹭着他的下巴,要北哥哥看这份报纸。
程水北开看,报纸上写着——少年挺身救人,被评见义勇为。
哥哥和状元榜合影的照片被了码贴在报道旁边,在网络舆论争执发酵了几天之后,程南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东西。
程水北低头,愣愣地看报纸。
“两天后有一个表彰大会想请家属参加,”章慈安心翼翼地开口,“你要是不想去,我可以帮你拒绝。”
明眼人可见,程水北现在的状况不太适合出门,章慈安几乎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想把程南得到了应得的殊荣这一消息告诉北,盼他心里能好过一些。
程水北却意外地抬起头。
“慈哥,你陪我去吧。”
他是程南的家属,哥哥的殊荣,他要替哥哥领回来。
程水北肯出门,章慈安总算是放心不少,因为怕程水北再有什么情绪波动,索性把程喳喳也带上了。
英雄表彰大会在程南的高中学校附近召开,包括文在内,哥哥的许多同学都来了,文抱着花坐在第一排,听到程南的名字就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让程水北意外的,是向他献花的那个坐着轮椅的少年。
那是老杨的儿子,杨。
就是他一直在写信和接受采访,请求把程南该有的殊荣还给程南。
经此一事之后,媒体注意到了这个被病痛折磨的苦难家庭里的孩子,得到有爱人士的帮助之后,杨的医疗费有了着落。
他噙着眼泪和程水北:“我相信,那时候南哥哥一定是非常想让我爸爸活下来。”
是啊,程南那么好,他多想让老杨活下来。他应该还想跳进冰冷的湖里捞出父亲,想拉住要跳楼的程水北,想陪伴还什么都不懂的邵何。
程南想让所有人都好好的。
怕当事人情绪激动,杨和程水北匆匆见过一面之后就被送回医院。
程水北不是一个慈悲的人,有时候他会怨,怨别人的苦为什么报应在程南的身上。怨来怨去,又觉得应该怨自己。
怪他自己是个祸害。
表彰大会上,程水北作为家属发表感言,他的讲话只有一句。
“哥哥,再见。”
他要送哥哥和父亲回家去。
表彰大会结束,程水北回到家,开始主动吃饭。吃完饭就躺在床上睡觉,乖巧得不像话。
章慈安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想抱一抱他,又怕北脆弱得一碰就碎。
他站在门口,听见程水北躲进被窝里喃喃:“慈哥,我想回家。”
他想家,想那个有父亲有哥哥的程家院儿。
章慈安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心疼,侧躺在程水北的边上,心翼翼地把一只手臂搭在了北的腰上。
“回家,好,我们回家,慈哥带你回家。”
章慈安抛下公司的事情,和程水北一同赶了第二天最早的飞机回禹南。
路上,程水北怀抱着父亲和哥哥的骨灰,一刻都不肯松开,就连恩叔来接的时候和他话,程水北都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程水北并不愿到其他地方去,一回江朔就直奔西边的程家院儿,片刻不停地送父亲和哥哥回家。
程水北不想让他们跟在自己身边漂泊了。
猴儿搬走的时候把院子收拾回原貌,旧家具也都放回了原位。程水北睡在曾经和哥哥闹过的破旧的床上,抬头看窗外的月亮。
要把爸爸和哥哥埋在哪里呢?
墓园太挤,家里太冷清,程水北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好地方。
于是在大价钱的点下,张老头的归处旁边起了新坟。
张老头一家三口埋在一起,程水北就把爸爸和哥哥隔着几步远也摆成差不多的模样,三角形还差一个角,程水北埋完不肯走,拿着铁锹吭哧吭哧忙活半天,给自己挖了个坑,躺在里面试试大。
这一躺下,就不愿起来了。
章慈安没有再放任他,走过去和程水北一起挤在还没有浴缸大的土坑里,双臂紧抱他的北。
——如果有一天死去,我想我们仍是相拥的姿势。
程水北躺着看月亮升起又落下,一滴眼泪也没有了。
他终于从土坑里爬起来,拉着章慈安和他一起和父亲、哥哥告别。
“爸,哥,北走了,有空再来看你们,有张叔照应着你们我就放心了。”
程水北鞠躬离去,走之前回望留给自己的土坑,不发一言。
回到江朔以后,程家院儿每天都有来访的人,大多都是听了程南的事情要来吊唁的,程水北就告诉他们哥哥埋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要好好学习,不希望有人扰。
也有一些,只是想来看看程水北。
侯闯扶着茹进门来,程水北盯着弟媳已经微微鼓起来的腹,侯闯就主动解释:“已经有四个月了,来年开春的时候生。”
有人离去,有人新生,命途何其公平。
自哥哥下葬以后,程水北的状态已经好了许多,这回侯闯上门来做客,他更是主动下厨房,在走廊下面炸酥肉,嘴里还哼着歌。
“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的船儿撑过来,它一路向南摇……”
侯闯吓得不轻,忙要去帮他的忙,却被章慈安伸手拦下了。章教授看着北,:“让他做吧,有事情做他就不会多想,南最喜欢吃酥肉了,你等下要多吃点。”
于是晚饭的时候,侯闯吃了整整两盘子的酥肉,撑到嗝也没有多一句。
送走侯闯夫妇,夜晚的时候章慈安习惯性地和程水北相拥入眠。
程水北摸着他愈发用力环着自己腰的臂膊,轻轻地道:“慈哥,你不用这么用力抱着,我不会偷偷走掉的。”
怎么能不用力,程水北就是有这样抛下别人不管去跳楼的前科。
章慈安亲吻他的颈后,像一条濒死的鱼儿渴望大海。
“让我抱着吧,只有拥抱你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活着。”
章慈安这样。
作者有话要:
想了想,提前把结局部分放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