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能将人完全吞没。

    这里没有时间, 也没有光线，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是自己的呼吸声，周润卿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

    这种熟悉而又令他窒息的感觉逐渐蚕食了他所有理智, 时间越往后走着, 他心底的恐慌就越旺盛。

    周润卿在黑暗之中努力站起来，挥起拳头往自以为是墙去, 最后全都去落在一片空气之中, 而身体的惯性将他整个人带得往前扑去, 一下摔在地面上。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又滑落, 每一下的呼吸都像用尽了所有空气一般困难，心口的位置发紧，一呼一吸之间都生疼。

    他尝试着想找到出口，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的双腿在颤抖着, 使不上一丁点力气。

    强烈的熟悉感和压抑得能把人逼疯的感觉实在太不熟悉, 周润卿已经开始无法分清眼前出现的片段画面到底是现实还是幻想。

    他耳边响起自己的声音，却青涩得像十多岁的中学生。

    “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的男生看上去约十三四岁的模样，身上穿着的衣服虽有些脏, 但看得出来是很好的品牌。

    他安静而苍白地独自待在角落里，和大多数来到这里的人不同, 他稚嫩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锐利的眼神透着几分不符合年纪的冷漠与极端。

    他看一下比自己大几岁的周润卿，没有回答。

    周润卿走到他身边, 用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他心翼翼地问, “喂, 你是不是……不会话啊？”

    男生依旧没有回答, 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周润卿只好失望地把手收了回去。

    他已经半个多月没洗头了，脏兮兮的，看上去像个刚从外头捡来的孩。

    而这个十三四岁的男生比他晚来一段时间，看起来也比他干净很多，但算下来他其实也有快一个星期没洗澡了。

    那时候还是冬天，虽然偶尔也有太阳，但温度并不高。

    他们和一群人住在同一间屋子里，这个套间总共有三个房间，里间里有一张床，那里是老板睡觉的地方，旁边的一间是用来关不听话的人的，周润卿还没进去过。

    他们其他人则都睡在外间，没有床，那里白天是他们工作的地方，到了晚上，他们会把卷起来竖在墙边的凉席放下来，然后就地睡觉。

    这里没有空调，但是人很多，所以即便是冬天，睡觉也不会很冷。

    最难的是洗澡。

    他们这套房子里是有浴室的，但老板和老板娘用完后会直接上锁，没有他们的同意，谁都不能使用。

    这一屋子有男有女，什么年龄层次的人都有，周润卿每次洗澡都会给自己拉个帘子，目前而言，洗澡的过程相对还算顺利。

    这次他洗完澡还剩下半壶水。

    “你要洗澡吗？”这个男生是几十个人当中唯一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他用暖壶烧好了水倒进盆里，一边牵着帘子，一边询问他，“这里每天热水的使用量是有限的，如果你要洗，我就给你留一点。”

    男生没有话。

    周润卿更坚定地认为他是个哑巴了。

    他干脆走过去，抓住了男生的手，把他牵到了帘子后边。

    男生身上已经很脏了，离近了些甚至能闻见难闻的气味。

    周润卿便动手帮他脱衣服，忽地被男生一把攥住了手腕，他一低头就撞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你身上太脏了，我帮你洗澡。”周润卿只好解释道，“如果我们不抓紧洗了澡，别人把水用了，就只能等下个星期才能洗澡了。”

    他看着眼前倔强的男生，觉得有点好笑，要他警惕性强呢，他人也已经在这里了，若他没什么警惕心呢，他好像还挺会捍卫自己的。

    “不过你要是不想洗的话，我也不勉强你。”

    男生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周润卿，似要从他眼中找出一些什么他自己需要的东西。

    良久，他松开了抓着周润卿的手，不再反抗了。

    周润卿便帮他把上衣脱掉了，他这才发现男生背后有一片烧伤，看起来很狰狞，颜色鲜红，似是新伤。

    他问男生怎么受伤的，当然也没有得到答复。

    周润卿让他抬起脚，又帮他把裤子脱掉。

    沾了水的毛巾贴在他后背的皮肤上时，周润卿发觉男生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看来还是疼的。

    他便更加放轻了手上的动作，一边帮他洗澡，一边试探他到底会不会话，“你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啊？”

    周润卿强调，“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的。”

    男生还是没有回答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像完全没听懂他的话似的。

    到这里，周润卿已经完全确定眼前这个男生是个哑巴了。

    洗完澡后，已经不剩多少热水了，周润卿便让男生乖乖在帘子里呆着，自己悄悄出去又烧了一些水进来，顺便帮他把头也洗了。

    这个屋子里的人太多了，每个人每一天都有固定的任务要完成，完不成的惩罚种类很多，最轻就是不能吃饭，其余的每一项都是他们不能承受的，所以他们大多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这个十七岁的男生悄悄烧了两壶水也没人发现。

    帮他洗完澡后，周润卿翻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给他穿上。

    因为年龄和身高的缘故，这衣服穿在男生身上有些宽大。

    这套衣服是旧的，是周润卿来这里一段时间后，提出要出去买衣服时，老板扔给他的。

    因为每天用水的量有所限制，周润卿便把两个人身上换下来的脏衣服叠好了装在同一个篮子里，算第二天再一起洗掉。

    这个过程中，男生就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周润卿有时会同他话，但男生还是不会回答。

    不过这时候的周润卿并不介意自问自答，只要有个人能听他话就好了。

    这里的人太多了，难免都会有些头痛脑热的，所以在柜子里备着一些常用药品。

    周润卿找到了一些用于烧伤和烫伤的药，回到男生身边，“你背上的伤需要处理，我给你擦药好不好？”

    男生盯着他手里的伤药不话，但周润卿把他上衣从底下撩起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反抗。

    抹药的时候，应该是疼的，但男生依旧一声不吭。

    做完这些，已经到了要睡觉的时间。

    提前完成了自己任务的一些大人已经把那张大凉席放了下来。

    周润卿便捡着靠边的位置拍了拍，看着一脸冷漠地站在一旁男生，“你睡边上吧，我睡你旁边，这样别人就不会碰到你了。”

    因为有男有女，这群人睡觉的时候并不老实，有些人晚上睡觉在这个位置，早上起来就已经到了另一头，周润卿不想男生身上刚处理好的伤又被别人碰到，导致更加严重。

    男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在他指定的位置躺了下来。

    周润卿昏昏欲睡之际又问了一遍男孩的名字，本来不期待有什么答复，却听到了一道蕴着着稚气又没什么温度的声音。

    “裴裴。”

    “你居然会话！”周润卿瞬间瞌睡都醒了，他翻了个身，面对着男生，惊喜地问道，“是哪两个字？培培还是裴裴？”

    男生摇了摇头，不知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愿意。

    “那我以后就叫你裴裴了，好不好？”周润卿认为男生子应该不会被取名为“培培”。

    男生点头。

    因为这个插曲，周润卿居然有些睡不着了。

    “你想看书吗？”他问裴裴。

    裴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那眼神似乎在：你看我就看。

    屋子里还开着灯，还有一些大人在忙碌自己的工作，一想到完不成工作的惩罚，他们当中有些都已经在哭了。

    这样混乱的环境里，睡眠是无比困难的。

    这屋子里什么东西不敢有的都有，电视柜上放着一台作为摆设的电视机，周围则散乱地放着一些画面暴露的碟片，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黄色书籍。

    周润卿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在一堆书籍中翻了又翻，终于找到一本书名看上去相对正常的。

    他拿着书走回凉席，手肘撑在凉席上，趴着看书。

    身边突然一道温热的躯体靠近，裴裴的眼睛和他一起落在书页上。

    才看了几页周润卿就觉得惊奇又别扭。

    “这个人的名字和我一样哎。”他。

    裴裴便直接把书从他手里拿了过去。

    他仔仔细细地把那三个字反复看了又看，像是记住了才又把书还给周润卿。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夜。

    同时洗两个人的衣服需要的水量和洗一个人的当然不一样，周润卿在第二天洗衣服的时候又多用了一些水。

    刚交过水费的老板沉着脸过来了。

    “周润卿，你吃我的住我的，还没有收入，做人不能这样吧？”

    这个男人约三四十岁模样，一脸的横肉，光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我给你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你还是没想起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吗？”

    周润卿摇了摇头。

    三个周前，母亲给他了生活费，在电话里又哭又笑，语句颠倒地跟他让他在学校里省着点用，家里已经没有钱了。

    还在上中学的他根本难以承受家庭的重担，他走出了学校，决定以后不再读书了，找个工作为家里减轻负担。

    才出校门没几步，就在街上被人摸了手机。

    他很快遇到了“招聘”人员。

    接着他就被带来了这里。

    看着这一屋子忙着电话和发信息的人，周润卿知道，他被骗了。

    “经理”给他介绍了他们的“项目”，并保证一定能赚来一大笔钱，不过目前前期的资金投入和人脉都不太够，需要他们帮忙投资。

    周润卿只是年纪轻，人并不傻。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我没有家人。”他。

    “行，那你就去那间屋子里慢慢想吧！”

    周润卿被关进了那个他之前从没进去过的房间。

    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光线，没有声音，好像完全和世界隔开了一样。

    他一开始并没有感受到这里的可怕，他甚至还在里面安稳地睡了一觉，再醒来，睁开眼看到的仍是无边的黑暗。

    他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辨不清黑夜和白天，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是不是早已经离开了。

    他很有可能会在这里被困到死！

    周润卿开始摸索着找出口，能碰得到尽头的地方他都用力敲了，但是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终于崩溃地哭了起来。

    没一个人能听到。

    没有人会来救他。

    忽地，那扇一直关着的门开了。

    光芒顺着门缝挤进来。

    他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躯。

    周润卿茫然地看过去，逆着光跑向自己的人好像和脑子里那个十三四岁的男孩重叠在一起。

    不，这个人不是什么裴裴，他是沈钰。

    他被男人抱进了怀里。

    沈钰紧紧地抱着他，声音已经完全失控。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咸湿的温热液体，“宝宝，没事了，没事了。”

    作者有话要：

    来啦！我感觉我的牙牙已经好多了，因为脸瘦，肿起来真的很明显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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