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真假千金(30)
齐王没想到哪次狩猎不欢而散之后,司行简会带着女儿离开京城。
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没有对司行简的住宅动手——那样就交恶没有挽回余地了。
封了春风酒楼,算是惩大诫,让司行简意识到他的权势,然后来服软求饶。
但一贯用权势逼人,无往而不利的齐王想不到,司行简不仅没有服软的算,还算硬碰硬对他动手了。
当然在司行简看来,这根本算不上势均力敌的硬碰硬,只是他单方面的出手。
司行简在忙完之后,带着兰兰去附近的山里跑了一圈,感觉整个人都松快许多。
他了些猎物,回去后又泡了个温泉,洗去一身疲惫。
这几天他一直忙着,又没有好好休息,他并不觉得困乏,但因为他皮肤白,眼下一层淡淡的青黑就十分明显。
因此吃饭的时候,他提出明日带着昭昭和玥儿出去玩,就被梁昭昭拒绝了。
此时太阳还未落山,充满烟火气的院被镀了一层金光,一切看起来温暖又静好。
司行简正在烤肉——他欠了兰兰好几次的烤肉,还有这次的猎物也有兰兰的功劳,在兰兰的滚撒泼下,这顿烤肉是免不了的。
兰兰依旧卧在他脚边,懒洋洋地摇着尾巴。
除了烤肉,一旁的炉子上正炖着鱼肉锅子。
他这几日都没空陪两个孩子吃饭,这算是来庄子之后他们正式在一起用饭。
这一餐虽没有宴会的隆重,但菜品还算丰富。
而且司行简觉得,比起盘碟满桌的家宴,烧烤和火锅更适合一家人。
这样轻松的氛围,他们也不讲究“食不言”的规矩。
司行简就起了附近能够游玩的地方,问昭昭和玥儿明日想去哪里散心。
梁昭昭觑着他眼下的青黑,想起父亲这几天的忙碌,颇为心疼地道:“在庄子上已经很自在了,不必再出门玩耍。”
她得也不算是假话,她在这里确实很自在。
以前她虽不像玥儿那样被限制自由,可她所生活之处都不是自己家,又谈何自在呢?
寄人篱下,就要思虑周全、谨言慎行,有很多事不得不妥协。
有父亲在的地方,才是家。
她不必诱之以利、晓之以理,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她只要一句“喜欢”……
而司安玥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想出去玩,但却只想和昭昭一起出去,要是和父亲一起,那一点想法就更没有了。
因此听昭昭拒绝,她也应和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同样没有出去散心的念头。
况且,司安玥确实觉得在庄子上很自在——不必守着那些规矩,可以去林间骑马,可以跑着放风筝,可以挽起袖子捉鱼……她都有些不想回京城了。
果园边的几株木芙蓉,她觉得比李府花园中精心理的那些开得还要漂亮。
对了,听昭昭,木芙蓉也可以食用呢。
若有空,总得在花开败之前试一试怎么做来好吃……
司安玥的思绪又飘远了。
司行简听到昭昭的拒绝,也没有抬头,只道:“这几日天还不算冷,可以出门,等再过半个月就该下雪了,到那时出门就不大方便。”
若不趁着这个时间出去转转,他们一个冬天都要待在这个庄子里。
冬日天冷,怕是多半时间只能待在室内,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恐怕只有读书、下棋来发时光。
梁昭昭一听他这么,已经有些心动了。
她和玥儿不同,她是很乐意和父亲一起出去的,哪怕只是到周边四处走走。
于是,梁昭昭在又听到父亲“之前先是在赶路,这几日又一直闷在家里,也该出去转转了”后,便道:“那后日再出门吧,明日先休息一天。”
司行简点点头,“也好,你们可以商量一下去哪里。”
他们吃着饭,间或交谈几句,气氛十分温馨。
佳肴虽美味,但他们都不是暴食之人,又注重养生,除了兰兰,都只吃了七八分饱。
因为羊肉鹿肉温燥,吃完肉后他们各用了一碗去烦热的菊花莲子羹。
司安玥看着碗中漂浮的金色花瓣,喃喃道:“这花可以做花糕、汤羹,甚至可以做肉……”
那木芙蓉是不是也差不多呢?
她以前只知道吃,最多再背一些常见食材以及筵席上的菜品方子。她不会做饭,按照原本父亲对她的要求,她根本没有机会去厨房。
至于为什么不会做饭还要背食谱,那自然是为了嫁人后举办宴会好劝人用菜啊。
不然,到了要劝人进餐的时候,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会道“这道菜美味”岂不是太丢人?
白了,就是为了社交和卖弄。
她和昭昭起这些的时候,昭昭颇为错愕,评价道:“大约是那些人太闲了,觉得无聊吧。”
若是不喜欢厨艺,何必去背那些?
她觉得这话十分在理。
如今她尚不能确定自己对厨艺是否感兴趣,但她知道自己是个贪吃的。
之前她只是纸上谈兵,看着那些文字根本想不来能做出什么美味,不会仔细思考如何做,更没有机会去尝试。
现在嘛,她看到花啊草啊,都要想一下能不能吃,要怎么吃……
自从昭昭了木芙蓉可以吃,她就记挂上了。
看到菊花莲子羹,她就忍不住想芙蓉花是不是也可以做羹,应该和什么搭配。
这般想着,司安玥颇为幽怨地看了梁昭昭一眼。
只能吃,却不出怎么吃,这不是吊人胃口么?
梁昭昭正在想事情,一时尚未反应过来,就听父亲轻笑了一声,道:“菊花最初受人喜爱,就是因其既能药用也能食用,后来人们才慢慢发现其观赏价值,现在倒反过来了。”
司安玥被他这一笑羞红了脸,人家都是赏花作诗,独独她只记得吃。
这是梁昭昭也明白过来玥儿还对芙蓉花不能忘怀呢。
她都忘了何时看过的一本闲书,上面记了芙蓉花可做花馔。
她记性不错,若那书上记的是木芙蓉药用新方,她哪怕只看过一遍也能记起,可她在厨艺一道上实在没有天分,因此对花馔的做法并不是很上心。
梁昭昭看着司安玥笑道:“是我的不是,记不住芙蓉花是如何食用的,才惹得你念念不完。”
然后又向司行简大致了这个缘故,紧接着问道:“父亲知道这木芙蓉要怎么吃吗?”
在梁昭昭眼中,父亲是无所不能的。
好在司行简还真知道的,不然就丢脸了。
他略一思索,回答道:“曾在一本书上看过,是采芙蓉花,去心、蒂,热水焯后,和豆腐同煮。因为做出的羹十分漂亮,红白交错,宛如雪霁之霞,这羹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雪霞羹’。”
雪霞羹不仅好看,还能清热解毒、美容养颜。
想起两人不同的口味,他又补充一句:“这羹既能加蜂蜜做成甜羹,也可加姜、胡椒做成咸口的。”
他没有做过,但食材如此简单,应该不难吧?
司安玥听后,眼睛亮晶晶的,只是视线依旧落在手中的菊花羹上,更没有提出要他下厨。
梁昭昭则带着喜意道:“那明日去采些芙蓉花,试着做一下,不然花落后也是白白糟践了。”
这里有温泉,木芙蓉还开着。
司行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浮现笑意,他以拳头抵唇,问道:“这羹的做法似乎不难,昭昭可要尝试?”
梁昭昭:“……”她怀疑父亲是故意的!
向来她不管学什么,即便称不上一点即通,也是很容易就能上手的,唯独这厨艺,只要有两种以上的食材,她就能“化神奇为腐朽”,弄得一团糟。
她最多只能煮个大米粥,也只能保证是熟的,至于口感香糯,那是根本不敢想。
梁昭昭轻哼一声,道:“就算我做不出来,那不是还有爹爹嘛?”
古有按图索骥,她要按方做羹。
她让父亲把具体方法写出来,就豆腐和芙蓉花而已,她就不信不能成!
梁昭昭斗志昂扬。
兰兰:花花草草有什么好吃的,要学就学做肉!
司行简抚着兰兰的脖颈,对着昭昭应了一声“好”。
司安玥抬头看着梁昭昭,眼中满是钦佩——昭昭她竟敢向父亲撒娇!
晚上睡觉前,她们两姐妹照例在一起聊天。
梁昭昭问司安玥:“你想学鞭子,为什么不向父亲提呢?”
她见过玥儿一个人拿着柳枝、藤条、布带自己摸索。
司安玥深情落寞地摇摇头,她和昭昭不一样……她试图杀过父亲的呀。
父亲这些日子看着确实和蔼可亲得多,但她根本不敢多想。她见昭昭和父亲相处的情形,并不嫉妒,心中还时不时有些慌乱。
其实,如今这样的日子已经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能守住当下,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很希望父亲一直这样,不逼她做她不喜欢的事,待昭昭亲近……
但她很怕有一天,父亲会把昭昭当成物件送给别人。可她又怕自己把之前的事情和昭昭了,会让昭昭和父亲反目,让父亲更不顾父女之情。
且就这样吧,走一步看一步。
梁昭昭知道想要改变玥儿对父亲的观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没再多劝,只道:“我也想学一门武艺好防身。”
司安玥就歪着头问:“你想学什么?”
“父亲最擅长什么,我就学什么。”梁昭昭淡淡道,“应该会比鞭子更不适合一个女孩子吧?”
“等出去玩回来,我就和父亲提。”她冲着司安玥眨眨眼。
司安玥领会到她的意思,“你不用……”
“我自己本来就想学的,只是这些日子父亲在忙才没提。父亲一定会同意的,你信不信?”
两人没再多,各自休息不提。
次日,她们都没再提这次谈话。
在上午太阳出来露水消了之后,她们就去采了百十朵芙蓉花,开始做雪霞羹。
最终花都快被她们摘秃了,还是没成。
梁昭昭不得不提着最后一竹篮的花瓣去请父亲帮忙。
司行简端出两盅雪霞羹的时候,心中颇为满意:嗯,比上次卖相好。
不枉他昨夜偷偷试做一遍。
但看这羹的颜色,漂亮得就不像是能入口的食物。
可对于梁昭昭来,这是父亲亲手做的,就算不好吃,她肯定也会一口不剩地吃完。她浅尝一口,花汁的黏稠配以豆腐的嫩滑,再加上花瓣的清甜,味道很是可口。
司安玥一尝,也是眼前一亮。
事后,司安玥对梁昭昭:“我看父亲做了一遍,已经学会了,明年秋天我们就可以亲手做了。”
依着昭昭的聪慧,肯定也记下了。
梁昭昭:我只有眼睛学会了!
自此以后,司安玥每个季节都“辣手摧花”——秋天的桂花、芙蓉,冬天的梅花,到了春夏两季,那就更多了:白玉兰、槐花、栀子花、百合花……
当然,这是后话。
吃过雪霞羹之后,司行简就带着两个孩子出门玩了几日。
不同地方有这不同的风土人情,这县城和镇子与州府京城相比,也是别有一番趣味,加上梁昭昭和司安玥之前也没怎么出去玩过,这一趟游玩自是格外尽兴。
有着司行简的宠溺纵容,她们身上也多了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活泼。
当然,这是在司行简看来。
若是按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看法,还不到一个月就满十四的娘子,也该收收性子准备嫁人了。
司行简只想让她们自由自在,他并不觉得这么做会把她们宠坏。
两个这么乖的孩子,再宠都不为过的。
等游玩结束,他们回庄子后,司行简除了处理事情,就是教她们两个马术以及一些防身技巧,带她们去果园摘果子,去田间挖野菜……
梁昭昭学了箭术和刀,司安玥也如愿地挥起了真正的鞭子。
光阴飞逝,很快就到了她们的生辰日。
梁昭昭之前的生辰一直是在十一月二十三庆祝的,而司安玥是在十一月二十四日,其实她们的生辰是完全颠倒的。
她们之前的生辰其实也没有怎么庆祝过。
这个时代的娘子除了十五岁的及笄礼,其余的生辰是不会大张旗鼓的,多半是和自己的姐妹们一起凑桌筵席。
可她们两个之前哪有什么姐妹?甚至所住之处,她们都不觉得是自己的家。
她们不纠结于是哪一天庆祝的,只在意和谁一起,因此她们就商议着今后两人都把自己的生辰定在二十三这一日。
司行简存了补偿的心思,亲自给她们煮了长寿面,又给她们各自备了十四份生辰礼。
“一岁一礼,一寸欢喜。爹爹把之前的‘礼’都补上,你们今后必然会欢欢喜喜的。”
成长是礼,可他没有陪着孩子,只能送些实在的礼物。
梁昭昭心里是欢喜的,眼中却忍不住淌下泪来。
司安玥却十分茫然——她今后会“欢喜”吗?父亲为何要这样……
她虽亲见了父亲的变化,可以往十多年的经历以及狩猎时的那件事,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她心中,让她放不下心防。
当晚,她带着秋天装的野菊花枕头去找昭昭,“今晚,我能和你一起睡么?”
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司安玥出了自己的疑惑。
其实梁昭昭早就在赵满那里套过话,她已经知道玥儿做过什么。
她当然不恨玥儿,如果没有那一箭,她们就不会有父亲。
梁昭昭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父亲之前并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父亲呢?”
“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父亲?”司安玥反问。
梁昭昭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就是和玥儿相处,也经常是玥儿,她在听。
现在她为了哄玥儿放下成见,便细细道:
“是啊,父亲是孤儿,没有过与长辈相处的经历,不知道长辈是如何教导晚辈的。或许,他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的教导方式你不喜欢,也不认为自己有错,他觉得他是为了你好。”
“其实在那些世家,似乎都是这么教导孩子的。一个好的闺塾师,可比秀才还稀少呢,而且不少世家都争抢着想要。”
“据有个连嬷嬷,名头极大,若是有娘子被她教导过,那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通常父母所求的,不就是儿子娶个贤良淑德的媳妇,女儿能嫁个好人家么?”
作者有话:
出自《山家清供》 采芙蓉花,去心、蒂,汤焯之,同豆腐煮。红白交错,恍如雪霁之霞,名“雪霞羹”。加胡椒、姜,亦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