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不知什么时候止住了风。

    月色如波纹，隐约从云团中浸出层层清光。

    她坐在院里等水烧开，余光察觉到他抬抬头，望过来的视线黝深炙热，似乎有话想跟自己。

    抱着兔子玩的手忽然一顿，心底莫名其妙颤了颤。

    夏篱自嘲想着，紧张个什么？

    有什么好紧张的？

    是，他是身高腿长，八块腹肌齐齐整整，现在还学会话里话外讲好听的暗示她了。

    那又怎么样？

    不就是个男人。

    他个大狗子还能吃了她不成？

    夏篱懒懒哼唧一声，在他开口前，放下兔子就转身进了厨屋。

    起来，自从上次看完那场电影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就怪里怪气的。

    日常的相处模式看似没变，但夏篱明显感觉到，这个男人胆子要变得大多了。

    有时候冲她笑，那眼光幽幽的。

    像只狼。

    也不知道最近又跟谁学坏了，还是他慢慢暴露出自己的什么本性。

    男人从背后看她一眼，在水槽边加快刷碗的速度。

    没过一会儿，他擦擦手，面不改色地也跟进厨房。

    夏篱站在土灶旁烤火，温暖幽静的光晕笼罩着周身脸蛋。

    清秀出尘的五官线条如玉雪雕琢。

    她的辫子解开了，乌黑发丝披散在侧脸边，透出一点雪白鼻尖和嫩生生的下巴。

    单薄双肩半伸着纤纤细手取暖，微光下的娇躯玲珑婉然，不经意间乱人心绪。

    男人立在门边，把外头的冷风正好挡了个严实。

    夏篱余光瞥向他，忽然开口：

    “从下周开始，我要回学校读书了，上次跟你讲过的。”

    男人沉默地瞧着她，漆黑双眸很专注。

    “明年，我想考大学，可能会考去很远的地方。”

    “你。”她顿了顿，“其实你跟我一样，在这个地方也是无亲无故的。”

    “不过以后有机会，你会找到自己的亲人。”

    了这些，她抬头，看见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江承手在背后关上厨屋的门。

    他一靠近，原本就窄的屋子显得更逼仄拥挤。

    男人不解低头看着她：“考大学，这个我知道。”

    “梨子，你要去很远的地方，我也得和你一块儿去的。”

    “你是我一个人的媳妇，我不在，你怎么办？”

    他耐心地盯着她，语气不自觉带了一丝哄意。

    “你要是在外头被人欺负了，你这么瘦，不过人家的。”

    “还有，你要是在路上让大风一下吹跑了，我怎么办？我上哪儿去找媳妇？”

    江承认认真真地跟她讲：

    “梨子，没有我你不行的。”

    夏篱眼神一恍，移去一边，望着那火光幽澄处。

    笑笑：“我不会让人欺负。再，不过我不知道跑呀？”

    土灶噼啪的柴火声里，一时安静下来。

    江承就这么迫切而默然地盯着她。

    直到他眉峰间拧紧的弧度徐徐摊开。

    薄唇抿起，深沉眸光透出冷然。

    嗓音很低，一字一句：

    “媳妇，你又想丢下我了，是不是？”

    夏篱看他脸色沉下来，高大身躯笼罩在自己身前，让她完全没有退路。

    暖洋洋的灶火烤得她脸颊微微发烫。

    她抬起头，解释：“不是，你别这么。”

    “其实你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事情，你早该清楚，我不是你的媳妇，我……”

    她话语一顿。

    因为看到了男人眸底异然幽沉的目光。

    他绷紧下颌，唇角低低垂抿，低头紧紧望着她，眼眸一片深暗戾冷。

    就像某种燃烧着的冰。

    冰冷灼人。

    让夏篱瞬间悚然，有种被蛰伏已久的凶兽盯上的刺颤感觉。

    她深呼吸。

    偏偏这时灶上的水烧开了。

    咕噜咕噜，沸腾冒起茫茫热气。

    男人目光倏地看过去，也沉默着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压抑住情绪波动的模样，越过她拎起那壶水就大步出去。

    夏篱眉梢微蹙。

    她想，刚才的话，可能是的有点不是时候。

    但早晚还是得要的。

    只是他刚才那副幽暗神情，让她心里有点震动，也有些杂乱。

    .

    本以为男人会就此跟她置气。

    没想到到了这周末，她算去进城里去逛逛，江承忙不迭就跟上了。

    两人出发得早，坐在客车后排座椅里，像那天看电影时一样，肩挨着肩。

    客车慢悠悠，一路走走停停，时而上来几个人。

    夏篱穿着身水蓝圆领薄夹袄，背一个单肩浅色布包，秀气长发披散肩头，用蓝底宽发箍圈住碎发，露出一整张白皙细嫩的脸。

    一身干净利落，不俗气也不过分眼。

    她今天主要是算去城里添置一些日用的东西，怕之后开始上学没什么时间。

    再就是顺道看看能不能买到备考的学习资料。

    车上的人越来越多，车身摇摇晃晃，人也跟着摇晃。

    “卖玉米，甜玉米，要不要？”

    有个大婶挤上车，拎着个大包裹，一边往里挤一边声问周围的人。

    “甜玉米刚煮出锅，香甜得很，热乎得哩，来根玉米？”

    售票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她。

    大婶慢慢挤到了后排这头，揭开自己包袱布，的确瞬间就让拥挤客车里飘来一阵新鲜玉米的清甜气味。

    夏篱有点想吃。

    她坐在里座，看看旁边身躯高大的男人，刚准备问那婶子玉米多少钱一根。

    江承侧过头去，朝大婶开口：“麻烦，要一个。”

    “哎，好嘞！收你四毛五。”

    男人给了钱，接过玉米。

    等那大婶走了，慢条斯理在手里就那么拿着，俊挺轮廓没话。

    夏篱看着他，奇怪了，挑挑眉尖：“你吃不吃的？”

    好半天，江承才转过头来，淡淡冲她掀起薄唇。

    嗓音冷静低越：“买给我媳妇吃的，看她吃不吃。”

    夏篱蠢蠢欲动的爪子收了回来。

    看向他，男人一脸淡然的神色，只不过那淡然中，望着她的眸光深邃。

    夏篱扯开嘴角轻笑：“喔，那，你跟你媳妇好好吃。”

    着，她自己招手，又找那婶子买了一根热乎乎的玉米棒。

    拿在手里，还看了故作无事的男人一眼。

    她眉眼弯弯捧在手里啃着玉米，满嘴清甜，新鲜饱满的玉米粒颗颗爆浆，车窗外吹来一点风，柔顺发丝拂向肩后，少女白皙的面孔像在发光。

    在这么拥挤的车里吃到一口清香好吃的，人间美事啊！

    夏篱鼓着个腮帮子，边啃玉米棒还不忘抬起水眸瞧瞧他。

    男人脸上有点铁青。

    不过也没什么。

    夏篱就在他旁边放肆地啃，柔软脸颊像只仓鼠。

    嘁！让他学坏！

    还知道故意拿玉米诱惑她？怎么她看着像是能被一根玉米棒收买的那种人吗？

    颠簸行驶的客车忽然转了个急弯。

    夏篱抱着自己玉米啃得津津有味，一不留神随惯性撞到旁边的男人肩下。

    客车这么一转，车厢里的乘客也是挤的挤撞的撞，一片窸窣抱怨。

    江承力量足，块头也大，他坐得稳稳的。

    低下眼，看着陡然扑来自己怀里的女人。

    夏篱没留神一头栽在他怀里就算了，偏偏她吓了一跳，张嘴惊呼，门牙好死不死磕在他手中那根玉米棒上。

    “呃……”咱就是，这就非常尴尬了。

    夏篱赶紧从他身上坐起来。

    还干脆叼走了几颗玉米粒。

    一脸无辜跟他对视。

    呵，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江承看看自己手里的玉米棒子。

    他朝她投来镇静的目光，淡道：“媳妇，想吃你就直，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夏篱：……

    一路晃悠悠，终于下了车。

    迎面一阵新鲜空气，比车上拥挤晕乎的氛围凉爽多了。

    夏篱随手伸了伸懒腰，长发有点凌乱，心情十分不错。

    城里的街道都看着干净宽敞些，距离车站不远就是供销社，但眼下去那里买东西的人要少多了，大家现在都喜欢去百货商店，商品琳琅满目不，样式也新颖。

    可惜县城里没有百货大楼，不然夏篱还真想去好好逛逛。

    她先和江承去了城里最大的百货商店。

    商店铺面宽广，装潢亮堂，一排排货架上各式各样的商品，像女士区的有香膏、头绳、画眉笔、口红、各色首饰等等。

    夏篱首先拿起两盒雪花膏，铁皮盒身，上头印着朵粉艳艳的牡丹花，冬天用这个来搽手搽脸最好。

    她一边挑选一边慢慢逛着，也没管江承。

    看到有卖男士做衣服的布料，想到要提醒他买几件冬衣预备着。

    一转头，只见男人远远站在另一端的货架边，专注量着手里的东西。

    夏篱见他看得认真，没过去。

    挑完了自己要买的东西，再一看，他居然还站在那里没动。

    她就好奇了，啥东西？需要研究这么久？

    还是价格很贵舍不得买么？

    夏篱悄悄地过去。

    谁知走到他身后两步远的距离，江承便转过头来看着她，发现了。

    他脸上没什么异样，看见她过来，只半抬着眉冲她不解问道：“媳妇，这个东西送给你，你会欢喜么？”

    “蛤？”什么东西？

    夏篱好奇看向他手里的那个红白相间的薄薄盒子。

    只见，上头写着明晃晃几个大字：

    康乐牌xx套。

    夏篱看看那个盒子。

    又看向男人满脸正色的疑惑。

    她一把夺下来，重新扔回货架上，趁着没人注意赶紧拉着他跑了。

    跑到另一边的货架后头，男人低头瞧着媳妇拉紧自己的手臂，他唇角还没来得及漾开一个笑，夏篱拧起秀气眉尖，问：

    “你…怎么跑去拿那个东西？流不流氓？”

    江承不解沉声问：“啥东西？”

    夏篱抬起长睫控诉地盯着他。

    江承心想，媳妇蹙眉的模样真可爱，像一只自以为很凶的奶猫崽儿。

    他问：“刚刚那个东西么？”

    怎么就又耍流氓了？

    男人实话实：“我问那边的人，想买送给媳妇，让她高兴的东西。”

    “他就给我这个。”

    “媳妇，那不是好东西啊？你不喜欢？”

    夏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简直大无语。

    柜台那边的售货员是个青年，看着文质彬彬的，怎么会给男人推荐这东西？

    夏篱也不好找人家什么，压低声音：“总之你不要再碰那个！”

    “那个是，那是人家有结婚证的正经夫妇才能买的东西，你买了就要被抓起来，我才不管你。”

    “啊？”江承紧张了，这么严重？

    “还有，之前怎么的？”夏篱凝眉声道，“在外面不许再这么叫我。”

    江承就不话了。

    他挺不开心，眉宇低沉，闷着头自己到一旁去。

    夏篱结账的时候都有点不想看那个售货员。

    不过还好，别人也没什么表情。

    买完日用品出来，已经临近中午。

    夏篱吃了两根玉米棒，不是很饿，但看到路边有守着玻璃柜卖大麻花鸡蛋糕各种糕点的，还有热乎乎的炉子卖烤红薯，一阵阵香气飘过来，她又有点心动。

    她拎着手里的袋子，转头问江承：“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走？”

    男人正好跟过来，高大身躯微微躬身，大手拎过她手上的东西。

    眉眼淡淡一扫，面无表情冷声：“不饿。”

    夏篱扬起眉，好笑地看他一眼。

    “行，那你别吃。”

    她把东西都扔给他，自己跑去一个排队的锅炉边买了两个烤包子。

    包子是肉馅的，按个卖，有点贵，但很大一只，有夏篱的手掌那么大。

    这个时代的包子还真是真材实料，实实的猪肉馅，薄薄外皮烤得酥脆又柔韧，内馅饱满，一口咬下去，香得冒油。

    真的眼看着金黄色的油从包子里流出来，赶紧又咬一口，省得淌下去了。

    在冷天里吃上这么一口，真的太满足了，难怪排队的人多。

    夏篱在路边才吃下半个，都感觉有点撑。

    旁边的男人站着，目光忍不住往她手上瞥。

    哼。

    她心里淡笑。

    软白脸颊鼓起来，故意边吃边：“这包子真好吃，唔，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包子——”

    江承绷着脸，偏过头。

    他咽咽喉咙，干巴巴沉冷道：“媳……梨子，你要喜欢吃，我可以天天给你烤。”

    夏篱包子捏在手里，眨眨眼，微愣。

    他看看她，拎着袋子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