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桂花酿小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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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琼英忙稳住心神向左一躲, 堪堪避过了这一刀,趁那厨役懊恼的功夫,她快速奔向门口,推开门便跑了出去, 冲到楼下高声对管库的掌事喊道:“刚才那人要刺杀我, 你赶紧叫人将他抓住。”

    管事大惊之下来不及话, 却见那名厨役已经跟着下了楼, 刹那间已将那把匕首横在他胸前, 厉声喝道:“不许叫人, 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沈琼英侥幸逃脱, 一路跑到后厨附近方惊魂甫定, 鬓发也乱掉了,气喘得厉害,却正好赶上顾希言、韩沐从外花厅出来, 顾希言见到沈琼英这幅样子, 一把拉住她的手问:“怎么回事?”

    沈琼英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呼吸,向顾希言大致复述刚才的情形, 又提醒道:“那贼人也许还在库房附近, 要赶紧抓住他。”

    顾希言脱口问道:“你没有受伤吧?”

    “我无事。”看到顾希言一直拉着自己的手, 沈琼英愣了一下把手抽开道:“你们赶紧到现场看看吧。”

    顾希言深深看了沈琼英一眼,随即与韩沐一起向库房方向奔去。沈琼英放心不下,犹豫片刻也跟了过去。

    因今日寿宴蒋府人员甚多,沈琼英的喊声引来了不少人,那厨役无法躲开众人逃走,只好一直拿匕首胁迫管库的掌事,库房附近聚集了一群人, 早已经乱成了一片。

    顾希言与韩沐冲进人群,高声道:“应天府办案,众人速速回避。”

    顾希言神色冷峻,眼风扫过之处,众人皆纷纷避开,给他二人让出了一条路。

    韩沐、顾希言靠近那名厨役,他的眼神有些慌张:“你们两个不许进来,否则我就一刀捅死他。”

    完,厨役收紧了匕首,管库的掌事脖颈之处已经淌出血来,早已经抖成了筛子。

    顾希言沉声道:“你清醒一点,向来都是杀人偿命。若你此刻放下匕首就缚,按律只需受杖刑。纵使你不怕死,也总要为自己的父母家人考虑吧。”

    那厨役闻言愣了一下,握着匕首的手也有些松懈,顾希言趁机向韩沐使了个颜色。韩沐父亲韩渠世袭勤忠伯,原是武将出身,他自随父亲练过功夫的,趁厨役愣神的功夫,迅速上前一掌将他的匕首掉。那厨役大惊之下抱住韩沐抢夺,又怎是韩沐的对手,不过三招两式就将他制服了。

    管库的掌事死里逃生,感激地向顾希言、韩沐二人连连叩首。一旁看热闹的众人也都感叹顾希言随机应变,韩沐身手敏捷。正在这时,蒋府的管家李春匆匆走上前来,向顾希言、韩沐二人行礼毕,问道:“老爷听闻库房附近有人闹事,让的来问一声。怎么连顾府丞、韩治中都惊动了”

    顾希言简单解释道:“这名厨役要刺杀沈掌柜,碰巧被我们赶上,现已经被制服。”

    李春愣了一下,转头对一旁的沈琼英道:“竟有此事,沈掌柜受惊了。即是如此,沈掌柜也不必在此继续当差了,我和管事的一声,您直接去找他要酬银就行。”

    李春面色一变,又提高了声音对蒋府一众下人道:“你们闲着没事干吗?在这里看什么热闹,还不赶紧散开干活儿去!今天是老太太的大日子,若是出了一点差错,我拿你们是问。”

    管家是这样疾言厉色,蒋府的下人霎时间做鸟兽散。李春又向顾希言、韩沐赔笑道:“让顾府丞、韩治中受累了。京城的贵客已经入席了,二位也请回去吧。”

    顾希言眉头微皱,出了这样的事,蒋御史居然只派一个管家来问一下就过去了,事后若无其事的举办寿宴,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沈琼英此时也没人继续掌厨的心情,找掌事的领了酬银,便回醉仙楼了。她心情完全放松下来,才发觉自己脚扭了,走动起来有些疼。

    当晚用完晚餐,沈琼英受了惊吓刚要早点休息,却见春兰匆匆进来道:“姐姐,顾府丞来了。”

    沈琼英梳洗后刚刚走进后堂,却听顾希言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敏锐,沈琼英解释道:“逃跑下楼梯的时候不心扭了一下,没什么大事,不影响走动。”

    顾希言眉头微皱:“你以后要心一点。不要和陌生人单独在一起了。”

    沈琼英勉强笑道:“是要心了。我看韩治中身手挺好的,不然我找他学几招日常防身?”

    顾希言并不理会沈琼英的话,沉声道:“你若觉得受到威胁,我可以帮忙。”

    沈琼英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名厨役你们已经审讯过了吧,他为什么要害我?”

    顾希言解释道:“那名厨役名唤秦重,原是惠风楼的掌柜,你用不正当的手段吸引客人,把惠风楼逼到绝境。他探到你今日会去蒋府帮厨,所以就想法设法扮做厨役混了进去,原是想铤而走险报仇的。”

    沈琼英无奈一笑:“原来是他啊。我以前闻其名却没讲过面。我们醉仙楼每年冬天都会推出几款特价菜肴,还会向贫民免费提供热粥、热汤面,吸引了不少食客。惠风楼就开在醉仙楼附近,想必被抢了不少客人吧。这就是秦重所的不正当手段了。”

    顾希言皱眉道:“秦重,他们店里的伙计不少都被吸引到你那里去工作,惠风楼下个月就要关门了。”

    沈琼英冷笑道:“那是秦重经营不善,惠风楼一连几个月连伙计的薪酬都发不下来,而醉仙楼的伙计一个月工钱二两银子,包吃包住年底还有假期,伙计们有选择的自由,也难怪他们会跳槽来我这里。醉仙楼开业后向来都是正当竞争,并没有私下里用过龌龊的手段。开酒楼归根到底要凭实力话,秦重技不如人,又不愿认赌服输,便出此下招,这对我来太不公平了。他堂堂须眉男子,心胸竟然这么狭窄吗?”

    顾希言沉默片刻道:“这件事确实是他的错。看来经营酒楼也并非易事。”

    沈琼英叹了口气道:“今天发生的事,用了不了多久便会在金陵传遍了,届时想必又是一场风波。”

    顾希言凝视沈琼英片刻,迟疑着开口问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有关张侍郎一案,你是不是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所以才没有告诉我全部事实。我知道你也不想隐瞒,你放心,出来我也会帮助你的。”

    沈琼英扭头躲开顾希言的目光,半响叹了口气道:“这便是顾府丞今日来访的目的吧,我们为什么不能像从前那样,只是在一起轻松的聊聊天呢?比如,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顾希言愣了一下,自失一笑道:“在众人看来,我少年高第,而今不满三十岁便做了正四品的应天府丞,这日子应该不算差。不过私下里,也只是冷暖自知罢了。”

    沈琼英的语气带了几分感慨:“还记得当年你曾经过,少年高第入职馆阁,镇日里寻章摘句并非所愿,倒是宁愿出任地方,为百姓做些实事。这个愿望,如今你实现了吗?”

    顾希言看向沈琼英的目光变得柔和:“或许,只实现了一半吧。我现在确实任职地方,能为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但如今官场的风气你是知道的,有些事情,凭我一人的力量一时也难以改变。”

    顾希言随即道:“其实我也一直想问,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我记得当年你也曾过,你的志向便是在金陵开一座大酒楼,让金陵的士人百姓都喜欢吃你做的菜。如今身为醉仙楼掌柜,感想如何?”

    沈琼英笑笑道:“我的愿望也算是实现了一半。能用心烹制菜肴,让食客吃的满意,这是我喜欢的。可作为醉仙楼的掌柜,操心的不只有后厨之事,还要学会与金陵一众权贵应酬,学会与人竞争,这是我不喜欢的。”

    她这不喜应酬的性子果然还没变。顾希言感慨道:“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我们走到今天能实现一半的愿望,已经算是难得了。”

    “你的没错。”沈琼英笑笑道:“这世间难得圆满,能够有几分如愿,已是很幸运了。”

    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这时春兰走入后堂问道:“后厨刚刚做了桂花酿圆子,姐姐要不要尝一尝?”

    沈琼英看了顾希言一眼道:“也好,给顾府丞也上一碗吧。”

    顾希言忙起身道:“不必,时候也不早了,不扰你休息,我先告辞了。”

    沈琼英挽留道:“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吃了点心再走吧。”

    顾希言迟疑了一下,又坐了下来。

    桂花酿圆子是金陵人常吃的甜点,做法很简单。糯米粉加热水和成成软硬适中的面团,再将面团搓成长条揪成块,稍稍搓圆一点便成了糯米圆子。将圆子下入煮开的水中,煮熟至圆子浮到水面上,捞出来倒入甜酒酿,砂糖调味,再倒一点刚才煮过圆子的汤,最后淋上糖桂花,撒上少许枸杞即可。

    春兰端上的这碗桂花酿圆子卖相极好,一个一个莹白的丸子飘在汤面上,配上嫩黄的糖桂花,鲜红的枸杞,香气直钻到人鼻子里。

    沈琼英且不吃圆子,先舀了口汤品尝,淡淡的酒香和馥郁的桂花香交织在一起,配上这清甜的味道,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有一枚圆子顺着汤不知不觉间溜到了口中,她轻轻一抿,软糯香甜,还带着丝丝米香,原来这没有馅的圆子也很诱人,是一种单纯朴素的美味。

    那一厢顾希言吃了半碗圆子放下勺子,随口道:“这次的桂花酿圆子,味道似乎比你儿时做的更甜了些。”

    沈琼英愣了一下道:“是这样吗,我怎么没觉出来?”

    一旁的春兰插言笑道:“姐姐觉察不出,但婢子却早就发现了,姐姐心情不好的时候,总爱吃甜点,是我嘱咐后厨多放些糖的。”

    顾希言暗自笑了笑,沈琼英从便喜欢吃风消饼、脂油糕甜食,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格外嗜甜,照她的理论,甜食能使人心情愉悦,便是发生了天大事,吃些甜食也就容易熬过了。

    这天晚上下起阵阵寒雨。沈琼英躺在榻上,断断续续听了半夜的铃檐响声,好容易朦胧睡去,却始终半梦半醒,依稀间看到父亲沈德清向她招手:“英英,上次你不是要给我做枣酪解酒,为父等了这许久,怎么还没等来你的孝敬呀?”

    沈琼英忙道:“这段时间忙着别的事,便混忘了,爹爹稍等,女儿这就去做。”

    沈琼英依稀记得,枣酪是一道很费功夫的甜品。她选了大个红枣一捧,加热水泡到涨大,煮熟之后去掉内核,再用刀仔细刮去外皮。粳米预先泡上一晚,放入缸钵内用棒槌用力掏碎,一边捣一边加水,待到米浆浓稠,用纱布滤去渣滓,只留下纯浆备用。

    接下来,沈琼英拿出自己煮粥常用的砂锅,将米浆、枣泥和少量核桃屑放入砂锅内火煮,待到火开了几次,米香四溢时,加一点砂糖进去。便可以盛出来喝了。

    这种方法煮出来的枣酪颜色微紫,米香、枣香、核桃香交融在一起,闻上去就十分诱人,沈琼英忍不住尝了一口,粘软香甜,枣香四溢,真舍不得一下了咽到喉咙里去。她相信没有人会拒绝枣酪的味道。

    沈琼英提着这碗枣酪去找父亲,哪知卧房、书房、内外花厅并前厅都找遍了,也不见父亲的身影。她心急之下又去找母亲和弟弟,谁知若大的沈宅竟空无一人。她心里发慌,忍不住要哭出声来,忽听得窗外窸窸窣窣,分不清是雨声还是风声。沈琼英猛然惊醒,才发现是一场幻梦。

    外面的雨又下得紧了,屋顶树上一片潮声。初冬夜长,此时天尤未明,屋内十分昏暗,那雨声只顾淅淅沥沥响着,一点一滴合着凄凉的况味涌上心头。沈琼英的思绪又飞到十年前那个夏日。

    那一年沈琼英十七岁,顾希言十九岁。就在那年顾希言高中探花的消息传遍了金陵,沈府上下也都替他欢喜。可自从沈琼英发现父亲贩卖私盐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沈琼英清楚的记得那年初夏的一日,父母将她叫进卧房,父亲沈德清仔细看了看女儿的脸色,迟疑道:“你顾哥哥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真是太好了。”这是这段时间来沈琼英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她忍不住露出笑容。

    谢鸾却重重叹了口气,看向女儿眼神也多了几分愧意:“英英,你对你顾哥哥,其实是有意的是吧?”

    沈琼英的脸一下子红了,期期艾艾不知什么好。

    沈德清当即了然:“来是为父对不起你。其实自顾少爷入府后,我见你二人年岁合适,脾气相投,顾少爷人品又好,便有了两家结亲的意思,你们要好我也乐见其成。只是现在为父的处境你也只知道的,顾沈两家怕是结不了亲了。”

    沈琼英的脸色当即变了:“爹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鸾见女儿这样着实有些心疼,解释道:“如今沈顾两家身份不同,你顾哥哥高中探花春风得意,而我们沈家,你爹爹随时有可能被判罪,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娘也怕你嫁过去受委屈呀。”

    “顾哥哥不是嫌贫爱富的人。”沈琼英此时也顾不上害羞了,随即反驳道:“他真心喜欢我,是不会介意两家的身份差距的。”

    沈德清看着女儿清澈诚挚的目光,深深叹了口气:“英英,为父活了这大半辈子,世事比你见得多,是不会害你的。此刻你们两情相悦,你嫁到顾家顾少爷自然不会嫌弃你,你杨姨因为和你娘是手帕交,也不会反对。可你想到今后没有?顾少爷如今是当朝探花,京中多的是权贵之家想与他结亲。为父若生意顺利,能够在仕途上给他资助也罢了,可如今已是朝不保夕,非但不能给顾少爷助力,不定什么时候还会连累他。等过了几年,你们情义淡了,他会不会后悔,你杨姨又会怎样看待你,你真的明白吗?”

    谢鸾见女儿只是怔怔的不话,也在一旁劝道:“你爹爹的对,我们只有你和你弟弟这一双儿女,满心满意都是为了你们。远的不,你远房堂舅的事,你是知道的。他也是二十年前高中了榜眼,京中申阁老看上了他,想要招他为婿,可他却自己在扬州与人早就定下了婚事,拒绝了申家的提亲。后来你堂舅母兄长犯事误杀了人,依律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家里很快便倒下来。扬州城众人皆笑话你堂舅择亲不慎,平白失去了申阁老这个靠山。直到现在,你堂舅依旧屈沉下僚,仕途丝毫不见起色。你堂舅母和你堂舅早就成了一对怨侣,前岁已经和离了。这便是前车之鉴啊。”

    沈琼英默默听着,只觉得心越来越沉,她理智上已经接受了父母的意见,可是情感上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哭着对谢鸾道:“娘你胡,顾哥哥不会这样。你们是故意吓我的。”

    完便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

    又过了几天,沈琼英终于等到顾希言回金陵。旧日的同窗得知顾希言高中探花,有平日就与他交好的,亦有看他春风得意赶上前结交的,顾希言刚到沈府拜见了沈德清、谢鸾两位长辈,连行李都没顾得上收拾,便被他们拉去来宾楼喝了半日的酒,回到沈府已经是后半夜了。

    顾希言心里惦记着沈琼英,也不顾夜深,一径到后院来寻她。

    沈琼英房中灯火犹明,依稀可以看见她那苗条的身影伏在案前,似是在写着什么,顾希言不由露出微笑,她也是因为想早些见到自己,所以迟迟不肯入睡吗?

    顾希言走上前去敲门:“英英,是我回来了。”

    门吱呀一声被开,面对朝思暮想的面庞,顾希言情难自禁,一把将沈琼英搂入怀中,低声道:“我们有半年没见面了,你想我不想?”

    沈琼英却没有顾希言预料的那般欣喜,她轻轻挣开他,低下头道:“顾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好大的酒气,我去给你煮一碗醒酒汤。”

    顾希言还以为沈琼英怨自己回来晚了,忙解释道:“我是今日申时回府的,本想拜见了伯父伯母便来看你,谁知旧日同窗找上门来,硬要拉着我去喝酒,我实在推脱不开,只好去了。”

    顾希言见沈琼英低着头只是不话,还以为她真的生气了,忙又哄道:“我以后再也不喝那么多酒了,一定多抽出时间来陪你。好不好?”

    沈琼英这才抬起头勉强笑道:“谁又你什么了。只是饮酒多了伤身,你以后注意些也就罢了。”

    顾希言这才放下心来,因喝了酒,身子也有些踉跄,便在一旁的玫瑰折枝椅子上坐下。

    顾希言初尝情滋味,又半年没见到沈琼英,便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京里是比金陵干冷许多,饮食也不大适应,好在有你亲手腌制的菜可以一解乡愁。我一直盼着早些考完,便能早些见到你。我和娘做官船沿运河返回金陵,只觉得那船行的太慢。”

    许是有了酒,顾希言一改平日的冷静矜持,言语亦变得热烈而大胆,沈琼英笑了笑,忽又觉得心里涩涩的,强忍着才没掉下泪来。

    那一厢丫鬟已是端了一碗汤水过来,笑对沈琼英道:“婢子已经准备好了橘皮醒酒汤,姐姐让顾少爷用一些吧。”完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橘皮醒酒汤使用橘皮、肉豆蔻、莲子和桂花熬制而成。不仅可以醒酒,还有开胃健脾之效,平日亦可以代茶饮。

    顾希言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甜蜜又芬芳,心神不由为之一爽。因顾希言酒后喝得急,嘴角还留着少许汤滓,沈琼英默默拿出帕子,轻轻为他擦去,她的动作极轻柔,像是对待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一般。

    顾希言愣了一下,忽又将她拥入怀中,他的声音低沉而诱惑:“别动,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

    这一次沈琼英不再挣扎,眼泪却慢慢淌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顾希言菜轻轻将她放开,柔声道:“英英,回头我禀告伯父伯母,我们早日成亲吧。”

    沈琼英长到十七岁,内心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煎熬,沉默片刻方道:“不着急,你今日有了酒,还是早些回去吧。”

    顾希言笑了:“你不急我急,后日我要去扬州一趟拜访恩师,等我回来便去和伯父伯母提。”

    “顾哥哥是真醉了。”沈琼英起身推他:“赶紧回去休息吧,有话改日再。”

    顾希言这才慢吞吞起身,走出房门忽被沈琼英叫住:“顾哥哥。”

    “怎么舍不得我走?那我就多呆一会儿。”顾希言难得开起了玩笑。

    沈琼英深深看了他一眼,他的身形似乎比去年又高了不少,五官棱角越发分明,原本冷峻的眉眼,此时却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似有星辰在闪烁。

    “没有。”沈琼英露出今日难得的笑容:“只是觉得顾哥哥笑起来很好看。希望你以后能一直这样顺遂,一直这样开怀。”

    此时顾希言尚不知道,这是他们少年时期最后一次以情侣身份相处,从此便成陌路。

    春兰匆匆跑过来,断了沈琼英的沉思:“姐姐,三山街市的金老板和北门桥市的董老板来讨要菜钱,我还没到日子让他们改天来,可他们坚持非要见姐姐。”

    金志忠、董必胜分别经营着三山街、北门桥一带最大的鸡鹅鱼菜铺子,是醉仙楼的主要供货商。按照以往惯例,钱款是一月一结,如今还没到月底,他们却着急来要账,想来也是最近听到了有关沈琼英的风言风语,开始质疑醉仙楼的经营状况了。

    坊间流言果然传得快啊,沈琼英深吸一口气,匆匆梳洗后来到后堂。却见金志忠、董必胜二人早已等候多时了。

    金志忠见到沈琼英后,拱手一笑道:“沈掌柜见谅,原不该这么早来叨扰,只是临近年关,店这里还欠了庄户不少银子,实在没法子了,只好来沈掌柜这里提前预支这个月的菜钱。还望沈掌柜勿怪。”

    董必胜亦笑道:“就是金老板这话了。临近年关,处处皆是要账的,店的银子也是周转不开,也想提前预支菜钱,还望沈掌柜见谅。”

    沈琼英明白,金志忠、董必胜二人嘴上的客气,但内心已经对醉仙楼的经营状况相当不信任了,不然也不会不顾多年的交情,这么着急来讨要银子。她略一思索刚要话,却见谢临抬脚走了进来。

    谢临是金陵商界响当当人物,甫一入场,金志忠、董必胜心下便一沉。

    谢临淡淡一笑道:“刚才二位对英英的话,我都听见了。恕我直言,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当初醉仙楼与二位约定好,是每月月底结账,如今距离月底还有十多天,二位未免操之过急了吧。”

    金志忠忙赔笑道:“谢掌柜勿怪,这不是临近年关,店的银钱实在周转不开了嘛。我们做生意,总得大家相互帮衬着,方能一起度过难关不是。还望谢掌柜体谅我们本生意的难处,劝沈掌柜行个方便吧。”

    谢临面色一冷:“即是如此,英英接管醉仙楼也有五年了,为何往年年底二位不曾提前要账,非要今年年底这么做。是真的银钱周转不开,还是听到了什么谣言?”

    谢临凌厉的眼峰扫过金志忠和董颖达,二人心里登时咯噔一下,他们之前虽然听谢临与沈琼英是表亲,却也没料到他会为沈琼英这样出头。

    如今欠账的是大爷,董必胜毕竟不敢把沈琼英和谢临得罪狠了,忙笑道:“那里那里,沈掌柜是多年的老主顾了,人品我们自是信得过的,坊间那些传言也不能当真。只是今年生意难做,店的银钱是真的周转不开,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啊。”

    谢临冷声道:“大家都是商场中人,如今开天窗亮话,二位便是再周转不开,也不至于连这十几日都等不急。我谢某人今日在这里撂下一句话,有我谢某人一日,便有醉仙楼一日。二位不会连我谢某人的经营能力也一起质疑吧?”

    谢临在金陵经营盐业、绸缎、酒楼生意,手腕较之乃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已是金陵数一数二的富商。他肯如此,金志忠、董必胜亦不敢再坚持讨账了,只得赔笑道:“不敢不敢,谢掌柜把话到这份儿上,我们自然不能不给您面子,那就月底再来拜访吧。”完便要告辞。

    “慢着。”在一旁一直沉默的沈琼英忽然开口道:“二位若真的想提前预支菜钱,也不是不可以。”

    话一出口,众人皆惊,谢临急对沈琼英道:“英英,切勿冲动行事。”

    沈琼英轻声对谢临道:“谢表哥,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

    谢临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再出言阻止。

    沈琼英沉声对金志忠、董必胜道:“醉仙楼目前的经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二位要预支菜钱,我自然有钱拿出来。不过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董颖达与金志忠对视一眼,问道:“敢问是什么要求?”

    沈琼英笃定笑道:“二位若预支了年底这个月的菜钱,那么明年的菜价,我想二位在现在的基础上再八折。如果二位答应了我的要求,我现在就可以给银子。”

    金志忠愣了一下,沈琼英这女子果然不一般,这是反将他们了一军啊,不过她既然将明年的菜价都谋划好了,眼下也出得起银子,可见醉仙楼的生意暂时是没有问题的。退一步,即使出了问题,他们把今年菜钱都支出来了,横竖吃不了亏。

    金志忠思索片刻,终是咬牙道:“沈掌柜是痛快人,如此,就按沈掌柜的办吧。”

    这是所费无几的事,董必胜随即也道:“我答应沈掌柜的要求。”

    “空口无凭。”沈琼英随口道:“还请金老板、董老板立个字据。”

    金志忠、董颖达立下字据后,沈琼英当即令春兰去兑银子。发二人离开后,谢临便低声问沈琼英:“英英,如今醉仙楼的经营状况到底如何?你给了金老板、董老板现银,资金还周转得开吗?”

    沈琼英笑笑道:“比头几个月自然差了些,但银钱正常运转是没问题的,谢表哥放心。”

    谢临随即道:“我这里多得是闲置银子,不然再资助你一千两吧。”

    “不必。”沈琼英笃定道:“谢表哥信我,不出半年时间,醉仙楼的生意定会恢复如前。”

    谢临笑了,他最欣赏沈琼英的就是这一点。遇到挫折她自然也会沮丧,但稍稍消沉后,她永远不会丧失应对困难的勇气。还记得当初沈琼应申请经营醉仙楼时,也对自己过,不出三年时间,她将会将醉仙楼变成金陵最受欢迎的酒楼,她也果然做到了。

    沈琼英又对谢临道:“今日谢表哥来得巧,我正好要召集醉仙楼的伙计有话要,谢表哥也一起听听吧。”

    沈琼英向春兰使了个眼色,不大一会儿功夫,醉仙楼二十多名伙计便齐集醉仙楼。

    沈琼英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对众人道:“近日坊间有关我的种种流言,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我一向主张以诚待人,今日把话先在这里。醉仙楼目前的经状况是没有问题的,但有人若疑心不去,不想继续在醉仙楼做事,现在就可以领了工钱另谋高就,我一分钱也不会亏欠。若信得过我,想要留在醉仙楼的,我保证一应待遇都会是金陵酒楼最好的,年底还会多给几天假期。大家想好了,愿意离开的现在尽管开口。”

    伙计们不由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另一位主厨何景容出头道:“沈掌柜,我们都是醉仙楼的老人了,自然是信任您的,我们都不走。”

    沈琼英淡淡地笑了笑:“这个时候你不用出面做代表,端的看大家的意思罢了。这样吧,我给大家一炷香的时间考虑,有愿意走的,可以直接去账房领钱。”

    谢临见伙计们只是愣愣的,沉声道:“沈掌柜的话可听清楚了,愿意走的现在就可以走,我们绝不勉强。”

    后堂内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众人皆在沉思,一炷香时间很快过去。醉仙楼大部分伙计选择留了下来,只是两名年轻人要走,沈琼英利索地让账房给了工钱。

    解决了人的问题,沈琼英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笑对留下来的伙计道:“感谢诸位信任,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了,今晚醉仙楼提前烊,我请大家喝鸭血汤。”

    鸭血汤在金陵很常见,因为价廉味美,几乎家家户户都爱喝。而醉仙楼做的鸭血汤,堪称金陵一绝,关键在熬得一锅好汤。

    待到傍晚醉仙楼烊后,醉仙楼的另一位主厨何景容,忙着清洗鸭肝、鸭肠、鸭心、鸭胗,再将其放入葱、姜、桂皮、八角、盐、料酒等材料做成的卤水中卤制。

    在等待鸭杂碎卤熟的时间里,沈琼英麻利地将鸭骨架汆烫去除血水,再将店内的一口大锅加入姜片大火煮开,放入鸭架火慢炖半个时辰,汤色渐渐变得奶白,诱人的香味散便发出来。

    接下来,沈琼英取出适量粉丝泡软,在汤锅中稍煮一下捞出,又将鸭血放入汤锅中,待到鸭血变成红棕色,表面出现细微的孔,便捞出和粉丝、鸭汤一起倒入汤碗内,加入刚刚卤好的鸭肝、鸭肠、鸭心、鸭胗,撒入少许盐、胡椒粉、姜蓉和芫荽和葱花,一碗最受金陵人欢迎的鸭血汤便做好了。当然,沈琼英没有忘记醉仙楼的特色,最后在汤面上撒了几块油豆腐。

    因鸭性较寒,且腥味偏重,所以沈琼英在烹制鸭血汤时,特地多放了姜。

    此时醉仙楼的一众伙计已经分两桌在后堂团团坐下,冒着热气的鸭血汤刚一上桌,其浓郁的香气便令众人垂涎。沈琼英笑着招呼大家:“都是自己人,大家就不要拘礼了,赶紧趁热吃吧。”

    又招呼谢临:“谢表哥快吃呀。”

    谢临笑了笑,先喝了口汤,清爽鲜辣,又夹了一块鸭血品尝,又烫又滑,鲜嫩无比,再趁热挑一筷子粉丝稍微吹凉,带着汤汁一口吸进嘴中,顺势送进一块爽脆的鸭肠,他不由满足地叹了口气,这就是他记忆中难忘的味道啊,久居金陵之人有谁不爱这口鸭血汤呢?

    沈琼英喜欢在鸭血汤里多多放醋,提鲜去腥又解腻,也格外喜欢吃鸭杂碎,醉仙楼卤制的鸭杂碎格外洁净,且毫无异味,鸭肝肥美鲜腴,鸭肠和鸭胗爽脆可口,真是令人百吃不厌,不过她最爱的还是入放鸭血汤中的油豆腐,因为浸泡时间不长,既保留了香脆的口感,又吸收了鲜美的鸭汤,咬一口热辣鲜香、汁水四溢,别提多好吃了。

    一时间后堂众人皆默默无言,专心吃着眼前这一碗鸭血粉丝汤,伙计们喜欢用刚刚出炉的胡饼配上汤一起吃。连喝上几口鸭血汤后,再咬一口又香又脆的芝麻胡饼,胃里别提有多满足了。

    正在这时,醉仙楼后堂里响起一位年轻人女子爽朗的笑声:“好啊,你们竟背着我喝鸭血汤,还不赶紧给我盛一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