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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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绵绵春雨再一次落下, 在夜色降临前,顾希言终于又来到醉仙楼的后堂。

    春兰和柳聪见到顾希言衣冠不整的模样皆吃了一惊,也实在摸不清他所来何事,停了一会儿还是柳聪迎上前道:“顾府丞想是忘了, 这几日正逢寒食, 醉仙楼晚间是不营业的。”

    “我不是来醉仙楼用餐的。”顾希言沉声道:“我来找英英, 有话要问她。”

    春兰心中纳闷, 难道顾希言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最近没也见他二人有何交集呀, 她决定先替沈琼英遮掩一下:“姐姐她去郊外祭祖了, 此刻并不在家。”

    顾希言随即道:“那我就在这里等她回来。”

    春兰和柳聪面面相觑, 觉得实在遮掩不住,只得走入后堂禀告沈琼英。

    隔着窗户和绵绵细雨,沈琼英在后堂看到了顾希言狼狈的身影, 这一幕与十一年前何其相似。

    那一日为了让顾希言彻底死心, 沈琼英刻意击他的自尊,刻意了很多绝情的话,回到房内却再也撑不下去了, 她伏到窗前的书案上默默抽泣, 竭力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 身子却抖动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一点点暗下来,顾希言那么高傲矜持的人,应该被他伤透了心,早就掉头离去了吧。

    沈琼英悄悄抬起头向窗外看去,外面的雨下得像瓢泼一般,顾希言依旧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周边的雨线如千万条绳索抽着地面。

    这一刻,沈琼英心中既甜蜜又忧伤,她忽然有了想再重回雨中告诉他一切的冲动,终是竭尽全力忍住了。她命令自己离开书案向别处去,可是却失了力气动弹不得,连移开目光都不能。

    隔着窗户和细密的雨线,她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她以为他会一直这么站下去,谁知过了一会,他忽然苦涩地笑了笑,终是转身走开了。他并不回头,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再过了一会儿,夜色渐渐深了,天地间便只剩下一片苍茫的水气。

    十一年后的这个春日,沈琼英望着窗外顾希言的身影,迟疑片刻终是走出了房门。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纵使衣袍上尽被雨水湿,纵使衣冠不整沾染了尘土,依旧不减风华。昔日的少年已经长成,眼角眉梢的青涩都消失不见,他的形越发高大,就这样俯身默默凝视她,让她无法遁逃,一种不出的情绪将她包围,她忽然觉得眼底酸涩。

    顾希言上前一把抓住沈琼英的手,压在心底的疑问脱口而出:“告诉我,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琼英愣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想要挣脱,可她却低估了成年男子的力道,她一只手已经被完全禁锢。

    沈琼英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顾希言默默从袖中掏出那半张信笺递给沈琼英,她这才注意到,他那样一双沉稳和修长的手,此刻竟在微不可察的颤抖。

    沈琼英只向那信笺扫了一眼,手亦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十一年前的那个阴谋终于有了实证,十一年的蛰伏与等待,十一年的隐忍与痛楚,她终于能从阴影中走出来了吗?

    顾希言已是步步逼近,提高了声音问:“怎么,你到现在还想隐瞒吗?”

    顾希言紧紧抓住她的手,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沈琼英忍不住痛呼失声:“你握得我的手好痛!”

    他已经将她逼到墙角,手却丝毫不肯放松,自失一笑道:“痛吗?原来你也是会喊痛的。你整整欺瞒了我十一年,又究竟算怎么回事?”

    这些年顾希言有过怨恨,有过不甘,有过猜疑,可唯独没有学会如何去放下。

    沈琼英忍不住潸然泪下,半响方解释道:“顾哥哥,对不起。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你是江阴顾氏一族的独子,自背负着光宗耀祖的使命,你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那么努力考取功名,好不容易得到这一切,我不想阻碍你走得更远。”

    顾希言眼中有转瞬即逝的痛楚,他哑声问:“所以你就瞒着我自作主张,所以你让我整整错了过了十一年?你可知道,这十一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琼英还来不及话,顾希言的吻便毫无征兆地压下来。不同于初吻的冲动急迫,也不同于后来的温柔怜惜,这是一个报复性的吻,狂乱而暴虐,沈琼英下意识想要向后躲,却退无可退,她浑身都在发抖,直到唇齿之间皆是血腥气味,直到连气都喘不过来,他才慢慢将她放开。

    沈琼英眼中含泪,原本嫩红的唇瓣变得艳丽润泽,还带着轻微的红肿,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他刚才的狂暴。顾希言抬起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唇,哑声问:“疼吗?”

    沈琼英倔强地转过头不出一言,只是明显的心跳声和通红的双颊泄露了她的心思。

    顾希言叹息一声,喃喃道:“你总是忍住痛不,我真不知拿你如何是好了。”

    沈琼英忽然觉得一阵委屈,她此时呕的口不择言,眼泪也随之涌出:“你真讨厌,这么多年过去丝毫不长进,手脚还是这么不安分。你以为我这些年日子好过?父母相继离世,爹爹死因又不明,这十一年是你的十一年,这也是我的十一年。当初在扬州你最后离开的时候,我......”

    沈琼英脸一红,忙闭上了嘴,却见顾希言嘴角向上弯起,低头又要吻下去。

    沈琼英心下一惊,忙将一把他推开,他便又凑了过来,她又伸出手来抽抽噎噎地锤他,在顾希言看来,她的这些动作和言语丝毫没有威胁性,他任由她锤了一会儿,方抓住她的手柔声道:“好了,差不多就可以了,心明天手疼。”

    沈琼英此时哭得毫无形象可言,觉得自己人的样子的确有些像泼妇,便悻悻地住了手。

    顾希言此时正色道:“现在可以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吧。沈伯父是不是也参与了贩卖私盐?”

    沈琼英掏出帕子擦干眼泪,平复了一下情绪道:“爹爹贩卖私盐一事,我是无意中听到他与母亲的对话才得知的。后来我去书房给爹爹送糕点,又听到娘在与他争执。”

    沈德清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你让我现在放弃一切去扬州?真是妇人之见。如今我已经入了局,那有那么容易逃脱。若是弄巧成拙,沈家老都会受牵连。”

    谢鸾急了,声音也不知不觉高了起来:“可你不能一错再错啊。按律参与贩卖私盐,杖一百,徙三年,可若是有军器的,罪加一等。你难道真要愈陷愈深吗?”

    沈德清不耐烦道:“你以为我不想全身而退?我把身家性命都押给他了,那有那么容易回头。有道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现在什么都晚了。”

    谢鸾颤声问:“你的他是谁,到现在了,你还要瞒着我吗?”

    沈德清只是沉默,半响方道:“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谢鸾是个有主见的女子,她本来已经出来了,停了一下又折回去道:“你不愿告诉我,我也不强迫你。不过有些话我必须先明白了。英英眼看就到嫁人的年纪了,益儿今年刚满十一岁,正是要专心学业的时候。你万一出了什么事,我绝不苟活,只是委屈了这两个孩子。”

    谢鸾提起这一双儿女,便触动了沈德清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叹息一声道:“你这是要逼死我。罢了,纵使想要抽身,你也容我想个万全之策。”

    “到这里娘走了出来,我怕她看见我,便赶紧躲开了。我也就知道这些信息了。”沈琼英停顿了一下道:“如今看来,爹爹后来果然听了娘的劝,不再做这些犯罪的勾当了。而爹爹口中那个他,就是张侍郎。”

    顾希言不语沉吟,半响方道:“历来贩卖私盐皆牵连甚广,张侍郎的背后恐怕也另有他人。”

    沈琼英随即道:“这一点我也料到了。但无论如何,张侍郎都是害死爹爹的直接凶手。爹爹确实做了错事,可他毕竟为此付出了生命代价。可背后主使之人呢,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逍遥法外,享受高官厚禄,难道就真的没有天理吗?顾哥哥怨我绝情,可我如今家仇未报,实在没有心思去考虑自己的事。”

    许是怕沈琼英再次退却,顾希言再次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沉声道:“你不要躲,我有话对你。”

    沈琼英怔怔地看向他,却见他伸手抚上的自己鬓发,指尖的动作极轻柔,她便觉得心中有些痒。

    “我自被称为神童,族人对我期许甚深,我肩负的担子确实比一般人都重。可你别忘了,我也有自己的原则。不义而富且贵,富贵于我如浮云。如果让我不管你的遭遇和冤屈,一味汲汲于功名利禄,纵使高官厚禄一生顺遂,我的人生也没有意义。你纵然是为我着想,可也是陷我于不义啊。”

    “可是,你后来会不会觉得不值得?”沈琼英藏在心中多年的疑问脱口而出。

    顾希言笑了:“英英,你应该知道我的,我做事情只有该与不该,从来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沈琼英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再次掉下眼泪,她匆匆抹去自嘲道:“这可真是奇了,自从再次遇见你,我流的眼泪倒比过去十年都多。”

    顾希言只觉得心中涩涩的,他取了帕子为她仔细拭干眼泪,正色道:“你遇事喜欢死撑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下次有事一定不要自作主张。记住一句话,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会成为我的负担。”

    顾希言一向高冷矜持,甚少有这样直白表达的时候,他的脸可疑地红起来,沈琼英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翘起,却见顾希言已是转移了话题:“你饿不饿,我知道有一家店你绝对没有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