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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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亦思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题目讲解完毕后,郁峥背着书包先出来。

    郁峥走出来时,看见严亦思,明显一愣。随后礼貌地开口:“阿姨好。”

    严亦思对着他点点头,笑道:“才回家啊?”

    郁峥“嗯”了一声,低着头离开了。

    严亦思看着郁峥的背影,总觉得这个男孩有些过于孤独。明明是很有礼貌的孩子,但总给人一种不太好接近的感觉。

    郁峥一走,冯惠也准备离开教室。她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出来,一眼便瞧见站在教室门口的严亦思。

    “妈,你怎么会在这里?”冯惠惊讶地问。

    “我见你放学之后过了好久都没回家,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所以过来看看。”严亦思解释。

    冯惠咳了咳,用余光偷瞄着严亦思,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有没有看见刚才郁峥给她讲题呢?

    “来了有一会儿了。”严亦思也不提她刚才看到的事情,只指了指前方郁峥的背影,“郁同学经常这么晚回家吗?”

    冯惠摇摇头:“不是。”

    郁峥平时回家可早了,他又不和班里那些男同学闹,也不和他们一起玩耍,每次放学背起书包一个人早早地离开。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这么晚走,还碰巧被她拖住,请教问题。

    严亦思又问:“郁同学住哪里呀?离学校远吗?”

    “不远,他就住在教师宿舍啊,他妈妈是初中部的老师,他跟着他妈妈一起住。”

    教师宿舍离学校才一百米的距离,近得很,每天来学校都不会迟到。

    冯惠曾经在某个早起马不停蹄赶路到学校的清,十分羡慕郁峥住得离校近。

    “哦,那郁峥同学的爸爸呢?”严亦思又问。

    冯惠诧异地望了望严亦思,她怎么觉得,今天的严亦思,对郁峥特别感兴趣呢?

    一连几个问题都是关于郁峥的,总感觉在查户口。

    “这个我不太清楚,听他爸爸是在县城里当老师,他之前是跟着他爸爸的。”

    冯惠完觉得很奇怪,她其实对郁峥的事情并不上心,怎么她竟然知道的这么多?

    听冯惠完,严亦思想了想,“这样啊,那他爸妈是离婚了吗?”

    冯惠顿时愣住,她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

    离婚在农村里是很严重的事情,周围人要是有谁的父母离婚了,是要被人闲话的。

    “应该没有吧。”冯惠不确定地。

    她没有听人起过郁峥这么私密的家事,郁峥也从来不主动透露,所以这事大家还真不知道。

    严亦思又问了冯惠几个问题,对郁峥的情况有了大概的了解。

    郁峥是上学期转学到农村就读的新同学,之前他和城里的爸爸在一起,现在他和农村的妈妈在一起。

    爸爸妈妈都是城里人,只不过由于分配问题,爸爸在城里教书,妈妈在乡下教书。

    严亦思猜测,他的父母即使没有离婚,也应该处于分居状态。

    郁峥沉默寡言的性格,很大可能是受到家庭的影响。

    最后,严亦思问冯惠,“你觉得郁峥这人怎么样?”

    到郁峥的性格,那冯惠可太有话要了,“郁峥这人、孤僻、骄傲、不可一世、难以相处。”

    严亦思一听,哟呵,成语都用上了。

    她拍了拍冯惠的脑袋,“没有别的了吗?”

    “当然还有!”冯惠两眼一闭,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阵,实在想不出什么词来,泄气地摇摇头:“没有了。”

    严亦思忍不住笑起来,“郁峥学习好,人也礼貌,怎么在你口中全是缺点呢?难道他就没有一点优点吗?”

    冯惠低下头去掰手指壳,没吭声。

    也不是一点优点都没有,但是吧,她一直觉得郁峥是个很奇怪的人。

    比如之前卖部开张那会儿,她朝郁峥发卡片,郁峥当面嫌弃她的卡片,没想到放学之后又去了卖部。

    又比如刚才,明明郁峥昨天还笑她答案拿错了,今天她去请教问题,他又态度极好地给她讲解。

    冯惠觉得她自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高兴地时候和人有有笑,不高兴的时候能当场甩脸。但她觉得郁峥比她更加喜怒无常。

    她完全摸不透这个人的脾气,有时候看着很讨人厌,有时候看着又觉得还挺好。

    真是个矛盾的人。

    严亦思见冯惠低着头不吭声,把停在一旁的自行车推到她面前,拍了拍后座,对她:“别愣着了,上车吧。”

    冯惠跑过去,两手抓住车身,毫不费力地爬上自行车后座。

    这时候学校里的基本上没有学生了,大门口只剩下门卫大叔悠闲地喝着茶。

    严亦思载着冯惠,一路从学校骑了出去。

    严亦思在前面专心看着路,冯惠坐在后面左顾右盼。

    突然,冯惠指着前方,尖叫一声:“你看,那是不是芬姨?”

    严亦思心里一惊,循着冯惠的声音望过去,前方隐隐约约有个三轮车,三轮车的后座上蜷缩着一个的身影。

    人影太模糊了,看得不大清楚。

    “不是吧?你是不是看错了?”严亦思下意识想否认。

    “我看清楚了,就是芬姨,芬姨这是要去哪里?”冯惠眼尖,坚定地认为前方三轮车上的人就是钱兰芬。

    严亦思心里生出一股不大好的感觉,如果这人真是钱兰芬,那她这是又被送回去了?

    严亦思顿时加大力气蹬脚踏板,她想追上去看看,结果前面那辆三轮车在前方三岔路口拐弯,朝路去了。

    严亦思怔怔地望着三轮车慢慢驶远,心里生出一股惆怅。

    但愿这个人不是兰芬吧。

    快到家的时候,严亦思骑自行车的速度慢下来,冯惠趁机跳下车,拿上书包径直往屋子里跑。

    严亦思在后面大声叮嘱:“以后等我停车了再下来,我车都没停,你直接跳下来多危险啊!”

    “知道啦。”冯惠把书包一挥,转头就跑得没影了。

    严亦思叹了一口气,把自行车往院子里推。

    正推着,李大爷从一侧匆匆赶来,进店拿了一包实用盐,付完钱转身就走。

    “哎,李大爷你等等,我问你个事情。”严亦思一把拉住李大爷的胳膊,声地问:“兰芬是不是又被送回去了?”

    “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瞧见有辆三轮车,三轮车上面似乎是兰芬,但距离较远,我没看见,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她。”

    “唉,就是她,大壮他妈又让大壮他爸把兰芬送回去了。”李大爷,“我当时就在旁边呢,亲眼看着人被带走的。”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送来送去的,这都几回了?”严亦思不懂。

    李大爷望了她一眼,只:“大概现在农活都做完了吧。”

    严亦思心里一怔,“大壮他妈这也太过分了吧?需要做农活的时候就把人留下来,不需要的时候就把人送走?”

    “可不是嘛,兰芬被带走的时候,哭着自己会干活,求大壮他妈留下她,大壮他妈心硬得很,什么都不肯收留她。”

    李大爷起这事,心里有点内疚,“大壮他妈和你李大妈之前的恩怨你也知道,我在一旁看着,实在不好插手,也没能为兰芬上什么话。”

    严亦思也理解,凭大壮他妈对李大妈的态度,李大爷要是为兰芬情,大壮他妈怕是要当场闹起来。

    唉,严亦思听完,一时不知道要些什么。

    兰芬又被送回去了,送回去之后还会被送回来吗?

    她的一生就要在两家之间送来送去吗?

    严亦思又在想,要是大壮没有出事就好了。

    要是没有出事,大壮一家现在应该过得很幸福吧。

    大壮是个会疼老婆的,兰芬跟着他,日子不会过得很苦。

    大壮他妈不定会早早抱上孙子,过上儿孙满堂的生活。

    一家人其乐融融,虽然平凡,但是幸福。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大壮一走,兰芬的整个人生彻底被改变。她像是陷在生活的泥沼里,挣扎一下,却越陷越深。

    不知怎地,每次想到兰芬的事情,严亦思总是很难受。

    她没有接李大爷的话,只重重叹了一口气。

    李大爷看了看手中的食盐,“哎呀,你李大妈还在家里等着我送盐过去呢,先不了,我先回家了哈,回去晚了,你李大妈要朝我发火了。”

    李大爷捧着盐,朝严亦思挥挥手,转身走了。

    严亦思看着李大爷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才把自行车推进院子。

    院子里,几个孩在嬉闹,严亦思越过他们,走到货架前清点货物。

    最近生意不错,商品卖得越来越快,进货也比之前要勤。之前是一周去一趟,这段时间都是两三天去一趟。

    严亦思比之前还要忙,她一边要进货、理卖部的事情,一边还要操心冯惠的学习。

    而且等哪天有空了,她似乎还应该去找找郁峥。

    第二天,等几个孩上学之后,严亦思忙完家里的事情,中午骑着三轮车去县城里进货。

    严亦思去了好多次,和批发市场里的人都熟了,有时候去进货,还能和他们唠唠嗑。

    严亦思掐着时间逛批发市场,见差不多该回去了,她开始把货物搬到三轮车上。

    刚搬完,严亦思瞧见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顾长生低着头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径直往批发市场走。

    严亦思叫了两声:“顾大爷,顾大爷!”

    顾长生仿佛没听见一样,依旧低着头往批发市场里面走。

    严亦思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喊了一声:“顾大爷!”

    顾长生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是严亦思,“原来是你啊,吓死我了。”

    “顾大爷,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顾长生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在想我要买点什么东西。”

    一个人有喜事,面上是藏不住的。严亦思还从来没看见顾大爷看得如此开心,顾大爷这精气神,显然是遇上大好事了。

    “看来顾大爷最近有喜事啊。”严亦思笑着。

    顾大爷摆摆手,“喜事还早呢,要是真成了才是喜事,到时候请你喝喜酒呀。”

    严亦思略微一思考,惊讶地问道:“顾知新要结婚啦?”

    “还早呢,八字都还有一撇。”顾长生嘴上这样,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不过啊,明天有个姑娘要和知新相亲。”

    “对方是个条件不错的姑娘,我看过照片。她也读过书,和知新的条件差不多。而且她知道知新的身体状况,不介意,可以试着见见面。”

    顾知新是个残疾人,一辈子都需要坐在轮椅上。作为父亲,顾长生大概做好了自己的儿子一辈子娶不到老婆的准备了吧。

    现在有个条件不错的姑娘愿意和顾知新相亲,不管最后成不成,这都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严亦思脸上也染了几分喜色,笑道:“那好了哈,要是成了,你可一定得请我喝喜酒。”

    “借你吉言,一定一定。”顾大爷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笑意。

    严亦思和顾大爷聊了一会儿天,看天色实在不早了,赶紧骑了自行车回去。

    到了九月份,天黑得越来越快。

    夏天的时候,七八点钟还能见到日光。入秋之后,五六点钟就能感受到夜晚的凉意了。

    严亦思看了看天色,不自觉地加快了骑车的速度。

    骑了一大半的路程,严亦思已经累得额头满是汗珠。她放缓速度,一只手扶着车把手,一只手去擦额头的汗。

    正擦着,她突然耳尖地听到周围有一种细碎的尖叫声。

    严亦思朝四周望了望,这一带的农户比较少,周围都是树,中间只稀稀疏疏有几栋房子,房子与房子中间隔得老远。

    再仔细一看,这些房子很多都是废弃的,里面并没有住人。

    严亦思了个寒颤,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不会遇见什么不干净的玩意吧?

    不会的不会的,要相信科学。

    严亦思赶紧扶起车把手,慌忙地踏上脚踏板,使劲一蹬,载着货物开始飞奔。

    但细碎的声音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

    严亦思屏住呼吸,仔细一听,是一个女人带了哭腔的尖叫声。

    严亦思瞬间头皮发麻,全身血液急速流转。

    惨了惨了。

    严亦思心里直后悔,以后再也不这么晚回家了。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那一瞬间,严亦思连自己以后葬在哪里都想好了。

    然而,等她再一听,女人的哭声发生了变化,撕心裂肺里面带着一股绝望。

    严亦思回过神,心里一惊,这是人的叫声!

    严亦思猫着身子,循着声音慢慢找寻过去。

    一条巷子里,两个大男人正扒拉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的衣裳,女人的衣裳已经被扒得七七八八,隐隐露出胳膊来。

    严亦思躲在暗处,看得气血上涌。

    即使看得气血上涌,但那一瞬间,严亦思第一时间想的并不是上去救人。

    她脑子里迅速把目前的情况梳理一遍:临近黄昏、两个大男人、废弃的巷子、四处无人的房屋、荒芜的大道、还有她放在车上的一车货。

    理智告诉她:掉头就走。

    不要惹事,这种情况下强出头,可能自身都难保。

    事实上她也往后缩了一步,准备不动声色地退回去。

    但她收回视线时,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出。

    万一这是哪家的黄花大闺女,被人玷污了,一辈子岂不是毁了?

    这个时代,对于这种事情是很忌讳的。很可能一夜之后,这个女人的命运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严亦思没由来地想起钱兰芬。

    她咬咬牙,收回腿,从四周找了一根长长的粗树枝。

    严亦思拿着长树枝,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猛然跳出来,往着巷子里看了一眼,侧着脸大叫:“李大爷,人找到了,在这边呢,你们快过来!”

    严亦思一只手朝左边使劲招手,另一只手隐在墙壁之后,用粗树枝一下一下重重敲着地面,模拟人跑步的声音。

    其实只要仔细听的话,就会发现一点也不像,但是严亦思的突然出现,吓得那两个人乱了方寸,此时又听到声音,以为有很多人,两个大男人慌不择路地跑了。

    等人一走,严亦思立马去扶地上的女人。

    女人一抬头,与严亦思对上视线的刹那,两人皆是一怔。

    “怎么是你!”严亦思满脸不可置信。

    地上的女人居然是钱兰芬!

    钱兰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严亦思震惊之余,立马把钱兰芬扶起来,带着她马上离开这里。

    这个地方不能久留,那两个男人要是反应过来,重新追过来,那就糟糕了。

    严亦思按着之前来时的路线,熟门熟路地把钱兰芬带回到大道上。三轮货车还停在大路上,严亦思骑上车,二话不,载着钱兰芬立马跑远了。

    等到了人稍多一点的地方,严亦思才稍稍放心下来。但她不敢耽误,生怕停下来会再遇到什么事情,铆足劲一口气将车骑到门口才停下来。

    到家的时候,严亦思累得气喘吁吁,她喘着气走到后面,把车上的钱兰芬拉下来。

    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兰芬没有没有回答,只抱着两条光溜溜的胳膊。

    她的衣服都被扯破了。

    严亦思见状,从把货车上放着的单褂子给她披上。刚才只顾着跑路,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钱兰芬紧紧抓着衣服,声:“谢谢。”

    严亦思等她把衣服完全穿上,才又接着问她:“兰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那里?你不是被大壮他爸送回去了吗?”

    钱兰芬无声地流下两行泪,她抬手擦了擦眼泪,“我姨没让我进门,她上次送我过来的时候就了,我生是冯家的人,死是冯家的鬼,这辈子都和她没关系了。她让我不要赖着她,要找就找冯家。”

    严亦思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你怎么会遇上那两个人?”

    “我姨不让我进门,我一进门就拿牛鞭抽我,我没地方去,想来找公公婆婆收留我,一个人赶路的时候,路上遇上了那两个人。”钱兰芬越越声。

    严亦思见她不自在,没再多问。

    但她回想起整个事情,心里一阵后怕。

    如果她按着平时的时间回来,那可能遇不上钱兰芬;或者她去救钱兰芬的时候,那两个大男人是老手,并没有上当;又或者他们逃跑的时候,车轮突然爆胎了。

    无论出现哪种情况,后果都不堪设想。

    严亦思想着想着,冒出一身冷汗。

    她抹了抹额头的汗,问钱兰芬:“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钱兰芬抬起头,把褂子上的扣子都扣上,擦了擦脸上残存的眼泪,:“我去找我公公婆婆,我能给他们干活,我之前给他们干了那么久的活,他们总会念我一点好,给我一个睡觉的地方。”

    钱兰芬似乎对大壮他妈抱着一丝不该有的希望。她以为她会做农活,大壮他妈会念她一点好。

    可是,大壮他妈真的会收留钱兰芬吗?

    严亦思动了动嘴唇,想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全咽了下去。只叹了一口气,:“我陪你一起去吧。”

    天色已经很晚了,农村里没有路灯,天一暗下来,四处都是黑兮兮的。不少人家已经将大门合上。

    严亦思陪同钱兰芬走到家门口时,两扇木门也紧紧地合上,里面隐隐透出一点亮光,那是煤油灯微弱的灯光。

    钱兰芬走上前,扬起手便要敲门,严亦思拉住她的手,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敲。

    严亦思替钱兰芬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然后靠近大门,主动敲了两下,朝着屋里面亲切地叫道:“婶,你在家不?我是亦思啊,找你有点事情。”

    屋子里面,大壮他妈应了一声,脚步声由远及近,“亦思啊,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门后的门栓就被开。

    大壮他妈一脸笑意地探出脑袋,刚要开口请人进来,看到严亦思旁边还有一个人时,大壮他妈的脸色立马变了,啪地一声把门合上。

    隔着大门朝外面骂道:“亦思啊亦思,你可太不厚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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