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祸起
【一更】
这是一户普通人家,坛坛罐罐放满了架子,右侧堆满了烧火用的干柴。毕竟是做饼营生的,灶台占据了狭窄空间里绝大部分的位置。
翘翘一进门,就提着裙子往里跑,房间用一块布,夹了一个单独的卧间。
卧间窄,墙壁都被熏得霉黑了,靠墙搭起的床上躺了个男孩,双目紧闭,睫毛麦影一样洒了下来。
“武,武……”翘翘一看见武那张烧得绯红的脸,眼泪包不住,滚滚而下。
的她坐到床边,想触碰他又不敢触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心心地替他掖了掖被子。
她一看就是一副千金姐之躯,在家压根没做过这等事,因此触碰到了被子里男孩滚烫如柴的瘦骨,一下子扎了手。
他真的很瘦,瘦得翘翘心慌,姑娘回过头来哭着问川叔,“川叔,请过了大夫没有?”
“请过啦,请过啦。”川叔两只大手朝围裙上揩了揩做饼的油,憨厚的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吃了几副药了,多挨几天就好了。”
“挨几天,哪里挨得?托天城的仙官已经来了,择选明日就开始了!”翘翘激动起来。
“武数着日子在等择选呢,他要是错过,该多伤心。”
在凡人看来,被采铎官选去登山,是真正平步青云改变命运的开始。
自进门开始,川叔就塞了两个饼给季寻真和越不惊。季寻真啃着饼朝屋里看,见那男孩不过八岁往上数一点的年纪,面堂凛然,骨相出奇的好,一看就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可以,若是这男孩前去择选,必定年纪便能登山。
“喂,你觉不觉得,这男孩子长得有点眼熟。”季寻真端详男孩的面目,肘击身旁的越不惊。
越不惊十分洁癖地变出两层素笺,谨慎地看了那油滋滋的牛肉饼半天,才终于下定决心,闭着眼咬了一口下去。
季寻真肘击他的时候,他正在进行人生中的第一次——第一次吃垃圾吃食。只一入口,那爽辣鲜香的口感便直击他的味蕾。
“唔……”越不惊发出的惊叹。
季寻真瞧了眼自己的手肘,“我没用力吧,你叫什么?”
“好吃。”他压根没听到她什么,举了一番那枚饼,又低头啃了起来。
季寻真被断了思路,也想不起这男孩到底哪里熟悉了,上下量了越不惊一番,没想到堂堂永夜天狱的少主,连肉饼都没吃过,‘嘁,没见识。’
她心道。
【就是。】天道附和。
它才不它也没吃过,它馋了呢。
姑娘哭着从身上扒拉出一些玉饰塞给了川叔,让川叔去延请更好的大夫。川叔坚持不要,可川叔一拒绝,翘翘便开始哭。
川叔只得没奈何收下了,把刚出炉的一排饼都包给他们。
翘翘心翼翼揣好,个子走到越不惊面前,手手捧得高高的,“镜姐姐多吃几个,你还怀着身子呢。”
越不惊嗯了一声,擦擦嘴,收下了这几个饼。
【嘁,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怀身子,不就是贪两个饼,不要脸。】吃不到的天道傲娇道。
临走时,越不惊突然自己在武卧间落下了东西,回去了一趟。
出来时,听见翘翘在跟川叔告别,“川叔,别告诉武我来过。”
“唉,你这孩子,明明这么在乎他,怎么不跟他呢?”川叔摇了摇头。
“武讨厌我……”翘翘脚尖画着地。
“他怎么会讨厌你呢……那孩子很喜欢你的……”川叔忍不住摸了摸翘翘的额头,安慰她。
出了川家,不远处,有一个脑袋探出来,朝翘翘使劲招手。那脑袋上挽了两个双环,一副婢子的扮。翘翘一看,连忙跺了跺脚,连忙又跟季寻真两人道别:“福旺哥哥,你要好生对镜姐姐啊。”
“我是偷跑出来的,现在要回去啦!”
翘翘朝两人挥了挥手,提着裙子,朝自己的婢女跑去。
季寻真没动,倒是越不惊朝她挥了挥手,他脸色有些苍白,咳了两声,不顾脏地将身子靠在了石壁之上。
【天啦,越不惊不会吃饼吃出问题了吧,他灵力在急剧下降!】天道惊呼。
季寻真方才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喂,越不惊,你怎么了?”
“没事。”越不惊摇摇头。
季寻真手指点了下越不惊心口处,少年咬了下牙,他胸口有一丝血迹渗出。
“我的老天爷,越不惊,你过了啊……”季寻真看向自己被血液微微浸湿的手指,心中震惊。
“不过几个肉饼,用得着用心头血来换?”方才越不惊进去了一趟,回来脸就完全发了白。季寻真这样的老狐狸如何看不出发生了何事。
她可太清楚越不惊的体质了,他乃天生灵体,所以才被永夜天狱的城主越归一收养。他的心头血堪称神品之物,只要一滴,便能解千般毒百般病。
“一滴而已,你骗了人家,我们得还。”越不惊轻轻喘着气,他的个子很高,竹子一般笔直,“一滴心头血,换一个孩子前去登山的机会,这笔买卖很值。”
他的内心也一样,清澈跟春天初生的青竹一般,“况且这饼好吃,季寻真,是我们赚了。”
他眼睛是全是认真的光彩。
“是是是,我们赚了,他们亏了。”季寻真受不了这样纯粹的人,显得她脑子和心里都乌漆嘛黑的。
“你还走得动吗?”季寻真想要去扶他,“这里没什么线索了,去城里看看。”
越不惊看了一眼她的手,勉强抽出了自己的玉笛,默然将一头纡尊降贵地递到她手上。
季寻真:“……”
好想骂人。
然而,就在方才川家关上的那扇门背后,川叔方才阖上门,就听见武在卧间惊叫了一声。
像是一个噩梦惊醒了,他转过身去,想要询问儿子。
窗外的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他的眼球往上翻白,他问道,“武,你……你……”
他想:武,你怎么了……可话语如同卡了壳一般,不断有黑虫从他唇齿间爬出,他再也不下去。
步伐绵软下来,他一点一点坍缩下去,渐渐地……化为了一滩脓血……
新鲜的蔬菜与瓜果一瞬间腐烂,坛坛罐罐布满了蜘蛛网与尘埃……
……………………
出了巷子,津阳道的繁华之景,如若一副画卷,缓缓铺展开来。
“从哪里查起?”越不惊问道。
季寻真看向他,看着他着“查”字,眼睛却盯着沿着街道两排直直铺展下去的吃食玩意儿摊子。她非常鄙视这种名为“查”,实为“吃”口是心非的行为。
于是她替他坐实了这个想法,“就从这家开始吃起吧。”
季寻真很自然地指了下离自己最近的卤蛋面摊子,越不惊盯着店主蒸腾锅里,呼啦啦冒出来的热气,慢条斯理地吞了一口口水。
津阳道主城繁华似锦,尤其是自仙门择选开始以来。津阳道为越州中心,整个越州十二道之人,都会聚集到津阳道来参加择选。
季寻真一路见到满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人族居多,间或有一二直立行走的妖族。她询问了许多人,都没见到任何异象存在。
黄昏既下,月上梢头。
越不惊在揽月楼前,咬下了第一颗糖葫芦。
揽月楼是明日择选之地,楼前搭建了一擂台,为明日仙缘比拼的台子。
“老五你幼不幼稚,多大人了还吃糖葫芦。”越不惊耳畔响起一个粗矿的声音。
一身着粗布衣裳,一眼被黑布蒙住的高大男人扯着嗓门笑话一红衣少年,少年扛着一把剑,神情佻达,他噶几噶几咬了两口糖葫芦,“老二,一句话,干你屁事。”
“嘿,给你两天得意时候。”叫做老二的独眼龙男人嘿嘿一笑,自己这五弟从仙缘深厚,明日一朝被选中,他们五个兄弟鸡犬升天。
这样一想,心情大好往卖糖葫芦的糖绑子上一抽,抽出十几根糖葫芦,转身就走。
“您……您……给钱啊……”卖糖葫芦的老丈低低地叫了两声。
那独眼龙回头朝他侧拨了下腰间的刀,“登仙老爷吃你的东西,是赏你的,别不识好歹让老子第二遍。”
全程那红衣少年慵懒地舔着糖葫芦,对一切视而不见。
季寻真摁住算出手的越不惊,“越不惊,我们现在是采铎官一脉的,别插手。”
着,取出几个铜板,朝老丈扔过去。
没想到还没扔到老汉,一阵刀风劈来,直接将那几枚铜板劈到了地上。那独眼龙收回了刀,蔑视季寻真一眼,“我们灵山寨五兄弟要他东西,是给他面子,不要不识好歹。”
“臭子,别坏规矩。”他一只尚存的眼睛,邪邪逼视季寻真。
“兄弟,别管了,你别管了。”老丈也怕季寻真被他连累,连忙跪下来求饶道。
季寻真自知如今也不是插手时候,朝那独眼龙点头哈腰一番,笑嘻嘻拖着越不惊就往太守府的方向走。
在他们离开后,一条街的摊贩,陆陆续续围向老丈人。
“你怎么了……”
“你没事吧……”
“还起得来吗……赶紧站起来……”
他们的声音都不是从喉咙发出来的,而是胸膛的鼓膜。老丈人脸色苍白到透明,在琉璃灯火中,仿佛看得到里面不属于人类的层层硬壳。
“我也想参加择选……我好想参加择选啊……”老丈垂着脑袋,鼓膜发出声音。
“你终于也孵化出来了,我们陪你参加啊,咱们一起去……”商贩们道。
他们围成了一堆,站在灯火煌煌的街道里,猛然频率一致地转头,看向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揽月楼。
他们也想参加择选,登仙山,受万人崇敬。
为什么不可以?!
把所有人都孵化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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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什么人都能去择选?仙盟不挑的吗?”越不惊一路上愤愤不平,糖葫芦嚼得噶几噶几的。
“仙门择选,有自己的一套法则。我不能阻止,你的尴尬身份更不能搅合进去。”季寻真带他翻回了太守府。
两人探了一整天,都没发现什么异常。季寻真似乎感觉到了一丝诡异,却又不出来。
季寻真停住脚步,望向主院那边“你先回东苑,我还有事。”
她戴上无颜面具的那一刻,忽然手腕一热,被越不惊握住了,“越不惊,你干什么?”
“带我去。”越不惊的表情在糖葫芦的遮掩下不甚分明。
季寻真还没来得及摆脱,两人便被传送到了一个卧房,房中此时正立着两个人。
越不惊微施法术,隐匿了自己和季寻真的身形,他看向两个人,发现是白天津阳道太守澹台历的女婿,贺星洲。
另一个,则是澹台家的二姐,澹台蔓。
啧,一对夫妻。
他还以为季寻真要去见那个澹台灵犀呢,毕竟白天之时,她这样关注那个少女,没想到她竟有功夫去偷窥一对夫妇。
越不惊在暗处望向贺星洲那如星如玉的面孔,心中竟然燃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幸好季寻真那家伙关注男人比关注女人多。
【二更】
“星洲,你累了吧……”澹台蔓头上戴着叮铃铃响的吊坠,点缀精致绢花。
她个子不高,头顶刚刚好在贺星洲胸膛处。
她殷勤地想替贺星洲取下鹤氅,贺星洲蹙了蹙眉,倒也没有反驳,顺势张开双臂。
他手臂很长,白衣红绸,眉眼压低,瞧起来俊逸非凡,又行止沉稳。
澹台蔓比起来,却不过中人之资,胜在巧可爱,楚楚可怜。她趁着替贺星洲宽衣的机会,倏然从背后抱住他,娇声一唤,“星洲……”
那一声星洲,若雏莺娇啼,柔弱无依,软绵入骨。
“我俩已经有半月未见了,不如……”她咬着唇,手指悄然摸了他的衣衫里层,暗示意味十足。
贺星洲握住她的手腕,拨开了她的手,“今晚,我去书房。”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这贺星洲不会是肾不好吧,这都不上?!
季寻真本来看得津津有味的,突然被不知情趣的贺星洲算了,心底来了气。
比她更气的肯定是澹台蔓,手忙脚乱地又是扑过去,贺星洲摒开她;她又扑过去,贺星洲又摒开她;待她又想扑过去,贺星洲干脆在自己周围设了个屏障。
乖乖,法术还不低。
季寻真:“???”
她下意识肘击一下身旁的人,“你觉不觉得他们不像是夫妻,甚至没有进行过负距离接触。”
“噶几噶几噶几……”
季寻真侧脸看去,发现越不惊啃糖葫芦啃得尤其欢快,他买了一个糖葫芦梆子这么多的糖葫芦存在储物袋里,一串一串拿出来吃。
季寻真:“……”
越不惊被她盯得不是滋味儿,勉强道,“怎么就不像夫妻了……?”
“夫妻应该接触更加地……自然亲密,他们连手都不会牵。”季寻真解释。
越不惊扫了一眼身旁的季寻真,两人藏在花瓶背后的角落里,被越不惊施下的术法罩着,挨得近极了。他丝毫不察觉异样地道,“我俩也牵过手,算是夫妻了吗?”
他话的时候,下巴不经意间摩挲着季寻真的头顶,心底悬得有点空。
季寻真沉吟了一下,其实上辈子两人已经有了夫妻关系了,在邪境大军压境、魔头肆虐灭境那一段短暂岁月,两人在清尘宫过了一阵从未有过的宁静时光。
“算是朋友……吧。”季寻真答道。
不过那已经是上辈子了,不是么?
“哦。”越不惊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悬的那一块落下来,压得难受。
他俩被一阵哭声重新吸引了注意力,澹台蔓跌坐地毯之上,哀哀地牵着贺星洲的衣角哭泣,“星洲,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和姐姐,但就算是妾,我也是过了你门的房中人。”
“姐姐她……她过绝不嫁你了,你为何不能看看我,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的我呢?”
她得可怜至极,泪珠从她洁白幼嫩的脸颊滑落,恍惚中,季寻真觉得她似曾相识。
“你有没有觉得,澹台蔓长得很眼熟?”季寻真问越不惊。
“你这句话似曾相识,你是不是觉得每个人都眼熟?”越不惊嘴巴里还嚼着一枚山楂糖葫芦,噶几噶几地吐槽。
季寻真:“……”
她揉了揉脑袋,实在想不起,在哪里看过这张脸了。
在上辈子,她记忆里也没这号人物,更没听津阳道太守有什么继室,澹台灵犀也是澹台历的独女。
这一世多了一个气焰嚣张的继室和二女儿,不得不让人怀疑是——
偷情的外室转了正。
从他们话语中可以听出,贺星洲并不是明媒正娶的澹台蔓,而是纳妾。
贺星洲再怎样少年得志,也不过是津阳道的郡丞而已。堂堂津阳道太守的二女儿,居然成了父亲下属的妾室,怎么想怎么诡异。
贺星洲闭上眼,似乎听过千百遍她的哭诉,铁石心肠地不愿再听那般,“阿蔓,无论你是澹台家的女儿,还是我贺星洲的房中人,你都应自有骨气。”
不能每每遇到事,就像菟丝花一般,依赖他人。
“我会履行我的约定,把你和你娘亲都带到托天城。”贺星洲复尔睁眼,微灯下他的脸色苍白到透明,“你不能事事依赖我,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
他蹲下来,有些悲悯地垂眸凝视地上的少女,粗粝的手指揩了她眼角的泪,“阿蔓,总有一天我会死,你得自己坚强起来。”
“他阳气怎么这么少?!”季寻真惊呼起来,这一刻,贺星洲蜕下强撑在外的伪装,露出一张素笺一般苍白的面孔,以及他强大仙缘下寥寥无几的阳气。
他他总有一天会死,这倒所言非虚,不过加个限定日期的话,他这模样,能再撑个一年,都算他厉害。
“我不……”澹台蔓摇头,使劲摇头,可怜巴巴地去牵贺星洲的衣袖,“澹台灵犀找到新人,她不再爱你啦,你就不能看看我吗?”
“你……什么?”贺星洲听了这句话,脸色明显变差了。
也不知是报复,还是故意,澹台蔓抬起头,眼睛在微灯下锃亮:“星洲,你还不知道吧……”
“灵犀姐姐她啊,在难民窟里领了个男人回来,藏在西厢房的院里。”
“那男人长得像极了几年前的你,她甚至把你以前的衣服给他穿,对他笑,对他好。等着吧,她才不会跟你去仙山,等你择选离开之后,她就会乞求父亲,答应她和那男子的婚事。”
贺星洲的脸色随着澹台蔓的挑拨,越绷越紧,越绷越紧,直至听到了“婚事”二字,他克制不住颤抖的手,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澹台蔓可太知道怎么去激怒贺星洲,可越是知道,越是拿起这一武器时,才会把它的另一边锋刃对准自己。
晚风冷极了,贯堂进门,她扑倒在地上,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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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星洲走了,季寻真也追了过去,她总觉得贺星洲身上有什么东西,她能找到整件事的突破口。
毕竟贺星洲乃津阳道仙缘最为深厚,仙术最为超绝之人。破境妖魔若想攻破津阳道,总也绕不开他。
况且季寻真真的很想知道,贺星洲为何会如此虚弱,把自己搞得阳气所剩无几。
贺星洲心思急切,直接用了蹑行之术。所以当季寻真拖着越不惊赶到之时,已经看到两个人影在澹台灵犀院后的水畔纠缠起来了。
澹台灵犀的院构思灵巧,她的卧间后便是就着人工湖搭建的水畔露台,露台下水波荡漾,飘着几盏莲花状的河灯,露台上帷幕随着夜风翩飞。
越不惊把季寻真带到露台边上一角落里,他发现露台中央桌案边的两个人正在发生激烈的争执。
贺星洲从澹台灵犀身后紧紧抱住她,澹台灵犀则不顾一切地踢他、锤他、他。
越不惊:“他俩在干嘛?”
季寻真:“架吧。”
越不惊量了一下长相文弱、身体瘦削的澹台灵犀,“那此女定是不过贺星洲。”
季寻真鼻子哼哼,“那可不一定,你没听过穿得越粉,架越狠吗?”
越不惊还真没听过,他认为季寻真在欺负他没见识,决定仔细观察再做判断。
“贺星洲,你放开我,你又发什么疯?!”澹台灵犀低低惊叫,她不敢大声了,害怕外间沉睡的侍女听到。
“你带回来了一个男人?”贺星洲的状态,明显和对待自己的妾室不同,他嗓音低哑,因偏执而颤抖。
澹台灵犀稍微停滞了一下,她想起了自己带回的少年,本欲解释,不知为何恶从胆边声,“那又怎样?”
“贺星洲,你管不着我。”澹台灵犀转过身,看着贺星洲的眼睛,看到他眼底的沉痛,心中痛快,慨然道。
“我管不着你?”贺星洲盯着她,豹一样的眼睛盯着她。
“我们的婚约早在那一日便取消了,从此以后各自婚配、互不相干。”澹台灵犀毫不示弱。
“哦?你算在我走后,就与那个男人成婚?”贺星洲语气甚怪。
澹台灵犀一怔,随口道,“是又怎样?”
紧接着,她感受到了一股大力,将她掼在了桌案之上,虽男人的那只手早已托着她,不至于疼痛,她还是吃了一惊,“啊!”
一只火一般灼热的大掌捂住她的嘴巴,堵住了她的惊呼。
随着大掌而来的,是男人熟练而霸|道的动作,他太熟悉自己手下的这具躯体了,相应的,他身下的这个人,也无比地适应他。
贺星洲解开了澹台灵犀的腰带,以腰带覆住了她的眼睛,在她耳旁低语,“灵犀,你瞧,你这么熟悉我,你是我的。”
“我不是,我是自己的。”澹台灵犀咬着牙,抵御身体的感受。
“你需要我,每半月一次,否则你会活不下去。”贺星洲伏下身来,掐住澹台灵犀的下巴。
“我宁愿死——贺星洲,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活着?”澹台灵犀本能地抓着贺星洲的肩膀。
“你必须活着,这是你欠我的。”贺星洲在澹台灵犀耳边低语。
疼痛,眼泪,无法言喻的烟花在脑海里绽开。
澹台灵犀的指甲无意识地抠挖着桌案,腰带作的蒙眼布被她的眼泪湿了,“贺星洲,你还要折磨我多久啊……”
贺星洲的动作短暂地停了一下,澹台灵犀没有感知到,他只是轻轻地,害怕她发现一般,轻啄了一下蒙眼布。
他从来不吻她,他只欺负她、憎恨她、玩弄她,“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
这是第一次季寻真皱着眉观摩别人办事,太奇怪了,纵使她如今灵力稀薄,她依然能以从前的观测之法察觉出贺星洲阳气的迅速的流逝。
就好像,贺星洲在以这种方式,将阳气与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澹台灵犀一般。
更诡异的是澹台灵犀,这般充沛的仙缘阳气,进入她的体内之后,竟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不见了。
为什么……贺星洲对澹台灵犀出,如果他半月不来一次,她就会死这种话呢……
正当季寻真思考之际,一个声音算了她——
“季寻真,他俩又是撕衣服又是互搏……是在决斗吧。”越不惊第一次见到如斯场景,孩子感到害怕,“你们凡间架,都是这般……粗鲁的吗?”
“你在梦里,和你父王不撕衣服、不互搏的吗?”季寻真揶揄地靠近越不惊。
【脏了,脏了,耳朵脏了。】天道用手手堵住了自己耳朵,孩子还是不要承受这种不可承受之重了。
“并未。”越不惊摇了摇头,他与父王子爱父慈,怎会出现争执?
“那你怎么……”季寻真饶有趣味地盯了眼他的腹部又将目光缓缓向下移,“怎么怀有身孕的呢?”
“感天而孕。”越不惊心漏了几拍,又莫名有些羞耻。
季寻真:“???”
敢情你做个怀孕生子的春|梦,还不带颜色的啊?
她算是终于明白了,当初公孔雀为何这么鄙夷越不惊了。
切,童子鸡,是真的童子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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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铎官所暂住的东苑客房,夜半三更。
满头珠翠的贵妇人携贴身嬷嬷红姨屏退了所有人来到了这里。
她乃是津阳道太守的继室闵姑,她带来了一个玳瑁匣子,想要献给主采铎官朝飞白。
狡兔三窟,纵使自己的女婿承诺要将自己和女儿一同带去托天城,但闵姑心里清楚,贺星洲对澹台蔓始终无爱,她要找一种更加可靠的方法。
主采铎官朝飞白外出,屋中则是另一采铎官冯邑招待了她。
闵姑对冯邑没有兴趣,她知晓朝飞白才是此次择选的主使,正要告辞之际,冯邑对着她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意:
“夫人前来,可否是想通过朝大人前去托天城?”冯邑高冠博带,通身样貌气质与朝飞白相比丝毫不差。
然,实力相近地位迥异的人,在人间又有几何。
“恕妾室不能明,仙君,妾身就此别过了。”闵姑行了个端庄大方的礼。
冯邑脸色一沉,如何看不出来,这又是一场和朝飞白较量彻头彻尾的失败。
“等等,在下倒是有一言,想要赠与夫人。”
“何事?”闵姑隐隐兴奋,仙君赠言谁不喜欢呢,虽是一个并无权势的仙官。
当她抬起头来,她的瞳孔急剧伸缩,她长大了嘴,想要向站在门外的红姨呼救。
可惜已经晚了。
口器从冯邑的脸皮里刺了出来,尖尖地刺到了闵姑光洁的脑门里,吸地一下,她的脑袋扁了……
灯影散在窗户上,上面的人影诡异地没了脑袋。
【三更】
十年一次的择选大会开始了。
季寻真一晚上没睡,顶着黑眼圈和越不惊一起坐到了上位。
贺星洲满面春风地与他们招呼,气色十分好的样子。
“太守府那大姐现在还躺着吧,捅了一个晚上,胜负终于见了分晓。”越不惊戴着黑手套,玉笛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手。
“听不下去了。”季寻真抱住脑袋。
【我也……听不下去了……】天道抱住脑袋。
季寻真多瞧了贺星洲一眼,她以前习得‘洞见’技能,如今微微有点余威,“胜负是见分晓了,这人还能活半年,算我输。”
她一个人呢喃,什么怪人,不要命地把自己的阳气与灵力全部给澹台灵犀。
一边对人家这么坏,一边又把自己的所有给对方,脑子磕了吧。
不过对贺星洲的观察只是一瞬,季寻真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仙门择选之上。
仙门择选与普通门派大选不同,设有擂台,却不准参与择选的双方在擂台上直接火拼,只准各择一器物,利用操控器物,以此来击败对方。
身有仙缘者,天生灵力斐然,与万物有灵。
采铎官所见,其实并不是一场比试的输赢,而是通过其对器物的御使,观察其仙缘的深厚和临场的应变。
如今上台的两个人,一人携了一把月琴,一人直接扛了一把剑上去。
抗剑那人红衣飞扬,嘴上挂着满不在乎的调笑。
台下乌压压站着几个三大五粗的兄弟,推攘开其他人,站在一大块空地上,“老五,把那人头给拧下来!”
“老五,把他生儿子的地方给剁了!”
“让这群人看看咱们灵山五兄弟的厉害!”
季寻真赫然认出,这正是昨晚抢糖葫芦不给钱的那窝土匪,如今倒也霸道,寥寥数人占了绝好位置,别人都给挤到了一堆人叠人。
少年朝着那手持月琴的外域人挑唇一笑,以风一样的速度奇袭而去,他提起剑,霎时间剑光大盛,所有人以袖遮眼。
再看下去时,外域人的琴和裤子,都裂成了碎片。
全场哄然大笑。
但还是有几个声音产生了质疑,询问采铎官不是不准直接火拼吗?
“这位壮士非是操纵宝剑,而是剑光。”朝飞白坐在主位,一挥长袖站了起来,朗声对乌乌央央上千人道,“方才质疑之人,请离场吧。若是连这点障眼法也不能洞见,则远没有上台择选的资格。”
“这位李淳风壮士,通过了择选。”朝飞白继续道,“他不用再继续二三轮了,纯属浪费时间。”
朝飞白的话激起了重重冲天的欢呼,一开场便有人直接被选中,如此通天彻地的荣耀啊!
红衣少年得意地扛起头,朝朝飞白轻点头示意,在烈火烹油的欢呼与掌声中昂首阔步一路走出。
一开始就开了个好头,接下来的择选大会更是所有人百计迭出,一次又一次巨大的欢呼震耳欲聋。
连天道都好奇地量着,没有见识地拍着虚幻的手手。
嘁——季寻真瘫在椅子上感到了无聊起来。
择选大会的上空漂浮着一只复视器灵,记录每一场择选的情况。
以往每一次择选,仙盟都会随即挑选一些来复盘巡查,季寻真没看过上千场也看过几百场了。
如今的一眼惊艳,不过是阅历上的少见多怪。
“越不惊,我先睡一会儿。”季寻真闭上眼睛,她看了一晚上现场演练,很困的,“等会儿贺星洲上台择选的时候,叫我起来。”
“哦。”越不惊点了点头,他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寻找那卖牛肉饼的川叔和他儿子武的身影。
那家伙仙缘之深厚,是他平生少见,若是能来,必能中选。
可就算他望眼欲穿,也没见那一大一的身影。
“少主,择选名单里,并没有单字叫川的男子,单字名武的倒是找到几个,不过都已年过二十,并不是孩。”无修燕子一般落到越不惊身旁,低声汇报。
“知晓了,退下吧。”越不惊挥挥手。
看来那个叫做武的男孩,注定与这次的择选无缘了。只是不知他到底发生了何事,拌住了脚步。
………………………………………………
季寻真是被越不惊的玉笛敲醒了,她一看台上,一肌肉虬结的男人正在和一老丈人对战,那老丈人长得颇为脸熟,看着就是昨夜里那个卖糖葫芦的老人。
那男人则是台下号称灵山五兄弟中的一人,光头中央吊了一个发辫,浑身都是刺青,长得有老丈人三个人那么壮。
而老丈人颤颤巍巍的,杵着糖葫芦梆子的手在发抖。
“贺星洲是下一组。”越不惊轻道,他全神贯注观察着台上的对决。
“那丈人会赢。”季寻真撑着脑袋,摇晃二郎腿。
果不其然,那丈人在最后一刻,糖葫芦梆子散开,化作万千细枝条,缠住了光头的身躯,直接制服了他。
一场比试完毕,丈人收了枝条,想将光头拉起来。
不想光头直直一拳,朝老丈人揍去。
“老不死的,他娘的老不死的!”一拳又一拳,光头控制不住自己的暴戾锤向老人,“你这副老骨头凭什么和我争?”
“去死吧,去死吧!!!”
这灵山五兄弟平日横行霸道、为祸乡里,也不知这是老几,经不得被一个落魄老人家败,输不起地发了狂。
老人发出哀哀的惨叫,混杂着求饶与骨头碎裂的声音。
越不惊身后影卫飞身而出,太守府、采铎官两方亦立即有人冲了上去。
那光头本在爆揍老人,老头骨头咯嘣碎裂的声音使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在兴奋。原本揍下的触感,是干瘪的、僵硬的、易碎的。
几拳下去之后,拳头的触面开始变得湿润软绵,光头感觉到了一丝诡异,他太清楚把人得血肉模糊、骨头全碎额感觉是怎样的了——
会湿滑,会膈手,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仿佛有什么东西包着拳头,如此柔软,如此黏腻,就像是……就像是……
人皮一样。
光头停下了手,回过拳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偌大一个汉子,登时魂飞魄散。
他的拳头下挂着一块残缺不全的脸皮,鼻子嘴巴耳朵全在上面,上面甚至还挂着两粒被锤烂了的眼珠。
那这老头还剩个什么东西?
光头没忍住,回头看向老头。老头血肉模糊地委顿地上,不断地发出声音,不断地发出声音,那声音不像是嘴巴发出的,嗡嗡嗡地模糊不清。
可就在那一刻,光头听清楚了,他在,
“我的眼睛呢,我的眼睛呢,还我眼睛,还我眼睛啊……”
老头蹭地一下转过头来,露出长长的口器和那张三角形的硬壳面孔,“你这双眼睛长得好啊,赔给我吧。”
那速度快极了,光头还没反应过来,锋利的口器便直插他的双目。
“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光头破空的惨叫,台下一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鬼东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无数当地的城民、商贩、官员、奴隶蜕下了自己的人皮,朝旁边的凡人袭击而去。
“四弟!!!”灵山五兄弟的众人目眦欲裂,不顾一切爬上去营救自己的兄弟。
永夜天狱的影卫则退了回来,围到了越不惊周围,保护少主安危。
季寻真的瞌睡是彻底被惊醒了,她看向台下,津阳道的主城,可容十六抬轿子的通衢塞满了吃人的怪物与百姓的尸体。
十年一次的择选大会,变为了怪物的温床。
季寻真猛烈的呼吸着,上一世自从两百年前,她彻底将邪境之主斩于剑下,灭境就再也没有邪境妖魔的出现了。
一朝回到五百年前,她再次如斯清晰地感受到了邪境妖魔的强大与可怕。
它们狡诈,它们奸猾,它们恶贯满盈,它们无恶不作,它们只想占领灭境,毁掉灭境中所有的人类,把他们关进可怕的屠宰场里,当做它们的食物。
绝望的凡人与四处燃起的火光映照在季寻真的瞳孔里,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有多无力。整整探查了两日,她察觉到了无数的不对,却怎么也查不出呼之欲出的残忍真相。
半个月时间,足够破境妖魔编织一张巨大的网,感染无数的人,上演一场人间地狱。
季寻真从未如此真实地发现,自己不再是无所不能的凌华仙子了,自己只是季寻真,那个从千里江山图刚刚逃出来的,什么法力也没有的普通鬼。
“仙盟之人,听我号令,人间劫难,全在我等力挽狂澜!”朝飞白慷慨激昂地对着仙盟采铎官诸人道,他提起剑,“随我一同救助津阳百姓。”
“是!”仙盟众人齐声道。
这时候,朝飞白站了出来,就像一名理所当然的仙门英雄一般。他全然不记得最初,他是如何太极拒绝了和越不惊一同调查的。
“我们也去。”越不惊手中缠枝玉笛渐渐化为了一把春水一般的宝剑。
“等等。”季寻真咬了一下自己下唇,一只手臂横在越不惊面前。
在越不惊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季寻真解释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吗?”
她一指一只正用口器插-进尸体面门吸吮血肉的怪物,“你知道它到底身手如何吗?知道它的弱点,知道怎么去对付它、败它、杀死它吗?”
越不惊单纯,但他不笨,他深深地看向季寻真,看向她身后被袭击、被吃掉的普通百姓,还有一些仙根尚好的能人异士或者太守府军,他们全部都像纸一般,轻而易举地被怪物的胫足划得稀碎。
“我们——”越不惊的良知让他不出‘我们走’三个字。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赫然响起,“太守府府军撤退!”
“辟出一条通道,直通太守府,收留幸存百姓。”
宣布撤退两字,无疑是直接判了许许多多百姓死罪,他们再也等不来任何人的救助了。
可辟出一条通道,又为许多躲过浩劫的百姓点亮了一盏希望的灯。
季寻真顺着那声音看去,贺星洲背着断了一只胳膊的太守澹台历,他的鹤氅沾满了鲜血,整个人狼狈至极,却又是所有人中最不狼狈的人。
“可是……”
“可是郡丞,怎能放弃全城百姓?”
“郡丞,我们还能战!”
府军将士多已受伤,他们只是普通人,尚且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许许多多同伴已在极快的时间内永远地消失在了这个世上。
他们以为,自己的血肉之躯,还能抵挡这未知的怪物。
“撤退!”贺星洲大吼,抽出随士的刀,“违令者,斩!”
“我们跟上。”季寻真灼灼目光望着那个狼狈的男人。
“一路清扫障碍,为百姓辟一条通道!”
所幸,全场居然有跟她一样清醒的人,如今这是最狠,也是最能保全尽可能多的百姓的……唯一的路。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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