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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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夏日最热的时候。

    他们钻在昏暗的影院里,看克里斯托弗诺兰的《星际穿越》。14年的片子,他们都看过,再看也不厌。

    施翩喝了口冰可乐,往陈寒丘边上一看,果然是白开水。

    这人以前就不爱喝饮料吃零食,她本来以为他习惯节省,后来相处久了,发现他只是单纯的不爱吃。

    她了个哈欠,又困了。

    这里的懒人沙发还挺舒服。

    余攀和窦桃两人坐在一块儿,窦桃顺带给他科普一些先进的科学技术,两人都非常自觉地不往后看。

    陈寒丘看着屏幕,稍许,他收回视线。

    她睡着了,趴在懒人沙发上,毯子只盖住肩头。

    他走出观影室,去房间拿了条大点的毯子。关房门前,他看了眼墙上印象派的画,唇角幅度地弯起。

    施翩一觉醒来,电影到了尾声。

    余攀和窦桃声聊着天,陈寒丘不在。

    “几点了?”

    她含糊着问,随手拿起边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刚入口,顿住了。

    这谁的水杯?她杯子里是可乐。

    施翩视线下移,新杯子。

    和陈寒丘那个不一样,她放心地喝。

    窦桃回头看她:“这电影两个半时,你就没醒过。不是中午才醒,你昨晚几点睡的?”

    施翩眨眨眼:“忘了。”

    窦桃看她眼下淡淡的青色,问:“画不出来?”

    “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她声嘟哝。

    窦桃踢了踢余攀的鞋,余攀看她们一眼,懂了。

    他起身:“我去帮学神,他在处理大鹅。”

    余攀走后,窦桃往施翩身边一挤,双手捧住她的脸仔细看,她僵着一动不敢动。

    施翩:“……你心点,我的脸很贵。”

    窦桃松开手,无语:“你不睡觉,用再贵的护肤品都没用。”

    施翩换了个姿势,趴着侧对着窦桃。

    以前她们在教室里午睡时,总能从这个角度看到对方,她有那么一点怀念从前的时光。

    她和窦桃关系的转折点,是一个午后。

    午休后的第一节课是体育课。

    每节体育课都只有她们两人留在教室里,一个因为假肢,一个因为紫外线过敏。

    她们像平时一样,各做各的。

    在窦桃第三次换姿势拿笔的时候,施翩转头看了眼她的手,问:“我给你剪指甲?”

    窦桃一顿,也转头看她。

    施翩随口道:“作为回报,你和余攀替我保密我会中文的事。”

    “……”

    公主给她剪指甲,出去谁回信。

    那时候的窦桃,戴着笨拙的假肢,不能操控精细的器械,包括一个简单的指甲钳。

    于是,她没拒绝。

    ……

    窦桃问:“你的睡眠问题,什么时候开始的?”

    “回东川就这样了。”施翩揉揉头发,无奈道,“一开始以为是时差倒不过来,后来发现不是。”

    窦桃:“你们谈过吗?”

    施翩一怔,没话。

    窦桃认真道:“你放下了,我相信。但六年不见的人忽然出现,你们中间还没有任何联系,有情绪起伏是正常的。”

    施翩垂下眼:“没什么可谈的。”

    窦桃:“你算一直这么下去?”

    “……可能见面太频繁。”施翩生硬地移开话题,“等这幅画画完,我去凉快的地方住一阵,就当采风。”

    窦桃叹气,终是没多。

    -

    晚上是鹅肉宴加烧烤。

    露台上搭了个烧烤架,陈寒丘和余攀负责翻烤,施翩和窦桃拎着啤酒吹晚风,偶尔聊聊天。

    “晚上不怎么热。”窦桃感受了一会儿,“过阵子应该就降温了,班长结婚那会儿估计天气不错。”

    施翩:“地方定了吗?”

    窦桃:“定了,女方家里财大气粗,包了个周边的岛结婚。班长就今年同学聚会顺道在岛上办了,他出钱。”

    施翩感叹:“真好,我也想找个富婆养我。”

    窦桃:“你太贵了,富婆也养不起。”

    施翩撇撇嘴:“那就找个努力的富婆。”

    余攀和陈寒丘也在聊天。

    余攀干活没陈寒丘利索,跟他一起学了不少妙招,这会儿翻烤着串,等待的时间难熬,他没话找话。

    “学神,我记得高中的班级聚会你也不在。”余攀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我们不是故意不叫你。”

    陈寒丘:“我知道。”

    余攀看向施翩:“当时只有羽毛不知道。”

    ……

    高二下半学期,学校组织春游。

    爬完山,一群人瘫倒在地,商量着结束去哪里聚个餐。难得热闹一次,熊相国一张嘴不过几十张,只好跟着去,看着孩子们。

    商量的时候,陈寒丘不在。

    等他回来,他们同时闭口不言,像是没有这件事。

    施翩戴着帽子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她和窦桃躲在阴影里,一个怕人晒着,一个怕假肢晒着。

    施翩托着腮,随口问:“为什么他一回来你们都不了?不准备叫他啊,他看起来挺受欢迎的。”

    窦桃:“有其他原因。”

    施翩问:“什么?”

    窦桃没话。

    等下了山,他们坐上校车,一群人趴在车窗前,看陈寒丘和熊相国他自己回去。

    每一次陈寒丘都是自己先回去。

    所以他们等他先走,再离开,他就不会发现。

    施翩隔着窗户看着阳光下的少年。

    他低着头和老师话,神情安静,下颚弧度锋利。蓝白的校服干净整洁,裤腿有点短,露出一截冷色的脚踝。

    明明是朝气的配色,穿在他身上是冷的。

    施翩看了几秒,忽而起身下车。

    她走到两人中间,自然道:“熊老师,我自己回去。”

    熊相国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惊喜道:“施同学中文进步很大!发音很标准啊。”

    陈寒丘没看她,转身走了。

    熊相国声问:“你不和我们去吃饭?”

    施翩点头。

    “那到家给老师个电话。”他叮嘱。

    施翩应下,跑着去追陈寒丘。

    他手长脚长,她跑得直喘气,叫了也不理,最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再往前走。

    奇怪,他人那么冷,手是热的。

    少年顿住,回头看她。

    深黑色的瞳孔带着凉意。

    施翩不怕他,半仰着脸问他:“你去不去班级聚会?”

    陈寒丘耷拉着眼,看她藏在防护里那双眼睛,灵动而清透。对视两秒,他移开视线道:“不去。”

    “哦,我也不去。”她。

    “和我无关,松开。”

    施翩和他商量:“我松开,你能走慢点吗?”

    陈寒丘:“干什么?”

    少女干巴巴道:“我不认识路。”

    “……”

    陈寒丘看了眼手腕上的她的手,重复道:“先松开。”

    施翩犹豫两秒,慢吞吞地松开他,动作放得很慢,似乎他步子一块,她又会拽上去。

    她走了几步,发现他慢了下来。

    施翩藏在口罩下的唇翘起来,这人还挺可爱的。

    “你知道他们准备去聚会吧。”她好奇地观察着他的反应,“不叫你,你会难过吗?”

    “不会。”

    施翩低下头,仔细看他的校服。

    所有人里,只有他穿着不合身的校服,衣袖摩擦得起了毛边,裤腿短了一截,是一号的码,高一时的旧衣服。

    “啊,他们担心你付不起钱,怕你难堪。”施翩恍然大悟,“那你一直都知道,会难过吗?”

    一班心翼翼保守的秘密就这么被戳破。

    陈寒丘是贫困户,家里母亲病重,每年的贫困生名额都是他。高一时,熊相国和校长商量,为他母亲发起过一场募捐,这件事全校都知道,除了刚转来的施翩。

    少年嗓音平和:“我不在乎。”

    施翩:“哦。你为什么不坐校车回去再回家?”

    “没骑车。这里回家更近,坐地铁少两块钱。”

    “我也坐地铁,一起吧?”

    “……”

    五分钟后,两人踏进同一截车厢。

    周末,车厢里挤满了人。

    施翩钻过人群,站在中间握住杆子,转头寻找少年的影子。他在最角落里,对上她的视线,停顿两秒,走了过来,隔着两个人。

    人多又热,施翩扯了帽子和口罩。

    她往边上看,陈寒丘看起来不像是想和她聊天的样子。

    十六七的少女,穿着校服,漂亮得不像真人。

    人群中一个男人往她的方向看了好几眼,频繁几次回头后,他忽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冷漠,毫无情绪。

    男人慌忙低下头,避开这道令人发怵的视线。

    施翩困倦地低着头,没注意周围。

    忽然,柱子上方多了一只手,她听到少年轻声和别人抱歉,声音似乎就在她耳边。

    她回头看,看见陈寒丘。

    他站在她身后,手臂和胸膛隔绝开人群。

    “你在哪里下车?”他淡声问。

    施翩了个地址,他还有五站。

    五站后,两人一起下车。

    施翩问:“你也住在附近?”

    他轻嗯了声。

    走出站口,施翩和他告别。

    陈寒丘看着她的身影消失,进入地铁口,刷卡进去,在反方向的线路前站定。

    后来施翩才知道。

    那天,他本该在两站之前下车。

    ……

    “啤酒呢?”施翩才和窦桃了句话,一回头桌上酒没了。

    她郁闷地去看陈寒丘,丢了个竹签过去。

    陈寒丘随手接住,看了眼她泛红的双颊,淡声道:“最近收入不好,省着点喝。”

    施翩:“……”

    嫌她喝得多。

    她不满道:“一瓶才几块钱!”

    陈寒丘:“够我坐地铁到公司了。”

    “……”

    施翩一脸不可思议地去问窦桃:“他在公司虐待你们没有?不会不给你们发奖金吧?”

    “我们公司福利全行业最好。”

    “那他怎么气成怎样?”

    窦桃:“……”

    可能因为某人酒品实在不怎么样。

    因为酒的事,施翩从吃完到走都没和陈寒丘一句话,明显人都能看出来她这是要气死了。

    窦桃和余攀无奈地走了。

    这两个人,和以前一模一样。

    陈寒丘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看着施翩气呼呼地甩了门回家,静立几秒,他回到家里,整理了露台,经过客厅时顿了一下。

    沙发上留着她的抱枕,一黄一白,云朵形状。

    他垂眼看了几秒,忽然俯身。

    修长的手指靠近抱枕,轻轻地戳了一下。

    作者有话:

    软软的,像女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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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没送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