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施翩来宁水多次,第一次见到陈兴远这么高兴。
她从没见他喝过酒,但中午一杯接一杯,一开始自己闷头喝,后来陈寒丘陪他喝。
施翩心中一动,刚拿过杯子,心我也陪你们一起喝。
下一秒,她手里的杯子就换了地方。
陈寒丘:“度数太高,喝了就不能去钓鱼了。”
施翩乖乖收回手:“……好吧。”
她想钓鱼。
一顿饭吃完,陈兴远醉倒在桌上。
陈寒丘扶着他上楼回房间,施翩没跟上去。
楼梯上,陈兴远拍拍陈寒丘的肩,想话,他的头又耷拉下去,好半晌,醉醺醺喊:“寒丘,寒丘啊……”
“我送您回房间。”
陈寒丘稳稳地托住年年老去的父亲。
陈兴远想什么,了个酒嗝又安静下来。
直到进了房间,他:“寒丘,你妈知道了,一定也会很高兴。要是……”
要是她能看到多好。
话没完,他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陈寒丘安静地理好陈兴远,关上门离开。
下楼时,他在楼梯口站了片刻,轻轻舒出一口气,放慢脚步下楼。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他看见施翩。
施翩蹲在门口,看牧羊犬吃饭,偶尔伸出指尖去戳戳它的脑袋,再两句话。
“乖乖,吃得真干净。”
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正夸着,她身后黏上来另一只大狗狗。
陈寒丘抱着施翩,因酒意微烫的脸颊贴着她的后颈,轻蹭了蹭,低声喊:“羽毛。”
施翩扭过头,看他两眼,伸手揉揉他的发。
他发质柔软轻细,摸起来的手感不比摸狗狗差。
“喝醉了?”
她转过身去,捧起他的脸。
陈寒丘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长得令人嫉妒的睫毛垂落,呼吸一起一伏,冷白的面容上覆着薄红。
他的脸乖巧地倚在她的掌心。
他不话,只是看她。
施翩歪下了头,凑近亲亲他的唇,再用鼻尖贴上他的鼻尖,声道:“我困了,你陪我睡午觉吧?”
她眼神清明,并无半分困倦。
陈寒丘笑了笑,好。
起来,两人正儿八经地睡在一起还是头一次。
平时一沾床,陈寒丘便会贴过来,不了几句话,施翩的胳膊腿就被拽住。
这会儿安静地抱在一起,很是难得。
照旧是陈寒丘的房间,暖气无声运作。
施翩半坐着,轻拍伏在她身上的男人。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施翩拍了一会儿,忍不住拨了拨他的睫毛,再戳戳他的脸:“陈寒丘,和你一个秘密。”
他鼻息微重,轻嗯了声。
施翩凑到他耳边,声:“那天下雪,我给阿姨弹了《安魂曲》,她一定听到了,对吧?”
陈寒丘睁开眼,黑色的眼睛里映着她的面容。
多年前,陈寒丘经历过东川最寒冷的雪夜。
母亲去世那一晚,他的心冻入冰雪中,鲜活的、跳动的心脏经历剧烈的疼痛,可钢琴的声音飘上来,轻灵的音符将冰雪融化。
他想,雪会停的,春天会来。
“为什么在那里?”他问。
施翩抿住唇:“下雪了,想和你牵手,就去医院找你。”
陈寒丘注视她片刻,温声道:“羽毛想出海钓鱼,现在就带你去。海上冷,要先换衣服。”
施翩微愣:“现在?你……”
为什么又开始解我的扣子。
她茫茫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想是真的换衣服去海上吗,直到他又开始解自己的扣子。
“……”
是不是有点点突然。
陈寒丘覆上来,轻闻着她的发,唇移到耳侧,用气音道:“先上船,船不太稳,我来帮你。”
施翩:“……也不用那么热情。”
他轻轻笑了一声:“该挑选渔具了,喜欢哪个?”
施翩的面颊不可抑制地泛上红色,半晌,犹豫地伸出手,颤巍巍地握住他节节分明的指节。
“喜欢这个啊。”他轻点下巴,叹息,“知道了。”
之后的记忆,施翩记不太清。
她想她不是在冬日出海钓鱼,而是在炎夏,酷暑沁出层层汗意,光照直射,又渴又热。
再后来,遇见了台风天。
她的船被海浪撞得东倒西歪,发出沉闷的声响。
视线迷蒙间,她越过他的背脊,看到窗外一丝亮光。
这个昏暗的午后,她被困在窄船上,捂住嘴,不能发出一丝声响,只能睁眼,再闭眼。
这道光亮明明暗暗,歪歪斜斜。
层层热潮将她淹没,她要窒息了,施翩哭着想。
-
黄昏时分,施翩睁开眼。
她了个哈欠,坐起身,拉开窗帘,透亮的玻璃外是冬日夕阳。
漫天昏黄下,嶙峋的枯树上停着一只鸦雀。
远远地,她瞥见草地上的羊群。
牧羊犬围绕羊群巡视,它身边的男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姿态闲适,似乎走在春天。
施翩轻轻哼了一声,趴在窗户上看他。
看了一阵,门口响起敲门声,机器人先生平和的声音响起:“施翩,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她懒洋洋道。
施翩没有回头,倚靠着窗,看静谧的冬。
机器人先生提着方正的箱子进来,在桌上放下,它想第一时间通知施翩这个好消息。
“机器人修好了。”它颇有几分骄傲。
施翩眨眨眼:“嗯?修好了?”
一时间,她忘记了夕阳,扑到床边,看机器人先生开箱子,双手收拢,将机器人递到她的手里。
机器人先生贴心地在它的脑袋上插了一根羽毛。
施翩咦了声:“哪里来的羽毛?”
机器人先生微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从呆瓜的木屋里拿来的,它好像被我吓到了,啄了我一口。”
施翩呆住:“啄了你哪里?”
她慌忙去看机器人先生。
机器人先生:“施翩,我是机器人,不会受伤。”
施翩牵过它的手,抬起胳膊,左看右看,再让它转身,她的机器人先生确实完好无损。
于是,她捧起机器人。
“你也叫羽毛。”
她嘀咕到,摸了摸从呆瓜身上来的羽毛。
机器人先生道:“施翩,它现在可以和你话了。它的储存空间太,我不希望六年的数据丢失,所以花费了一段时间。”
施翩微愣:“六年……的数据?”
它的身体里,应该只有那句生日快乐。
机器人先生点头,认真道:“是音频数据。”
黄昏的光束照进来,落在施翩身上。
她低着头,看着眼前被时间腐蚀的机器人,它浸在橙光里,笨拙而渺。
许久,她按下开关。
“宝宝,生日快乐。”
少年的嗓音,干净而温柔。
这句话过后,本该是重复的“生日快乐”。
她曾一遍遍听他这样。
但这一次不是,“生日快乐”过后,响起一阵沙沙的声响,像旧报纸被揉搓。
响动之后,有了新的内容——
“施翩,花都枯萎了。”
“我没养活它们,你别生气。”
他的喉咙里发出比旧报纸还要沉重的声音。
没有知觉,没有力量,只剩一具空空的身躯。
“施翩,我准备出国了,离你更远。”
“施翩,最近很忙。我认识两个新朋友,他们和我一样从国内出来,人很聪明,不是你讨厌的笨蛋。”
“施翩,你那里天气很差,总是雨天。”
“施翩,我有点累,我……我很想你。”
“施翩,学校附近开了一家花店,去上课又要绕远路了。他们骂我有病,我不敢告诉他们,我害怕。”
“施翩,一年了。”
“你好吗?”
“施翩,我去看了《星空》系列。”
“它们比我看见的星空更美。”
“施翩,新闻今晚会有流星雨。”
“施翩,我包了饺子,和他们一起过春节。”
“宝宝,新年快乐。”
“施翩,今年夏天很热,注意防晒。”
“施翩,两年了。”
“你好吗?”
“……”
“施翩,我们决定回国创业,回东川。”
“施翩,东川和以前一样。”
“又不一样。”
“施翩,我在海上花境买了房子。”
“你会回来吗?”
“施翩,桃子今年的同学会你也不会来。”
“施翩,五年了。”
“你好吗?”
“施翩,我回老房子给我妈过生日。”
“我没过,她你很漂亮,像公主。”
“施翩,我想去找你。”
“我可以去吗?”
“施翩,曼城下雪了。”
“冬天好冷。”
“施翩,桃子你要回国了。”
“施翩,六年了。”
“你回来了。”
-
农场里,陈寒丘将羊群赶回羊圈。
和牧羊犬一起回去时,遇上从鱼塘里回来的陈兴远。
陈兴远看他一眼,脸色沉闷,看起来不太高兴。
陈寒丘微顿:“爸,怎么了?”
陈兴远不赞同道:“不是爸你,你答应了乖带她去钓鱼,天都黑了,鱼呢?”
陈寒丘:“……”
这么听陈兴远念了一路,他摸了摸鼻尖。
陈寒丘准备上楼时,机器人先生正从楼上下来,手里拎着那个方正的盒子。
他给机器人让了个路。
机器人先生礼貌提醒:“施翩醒了。”
陈寒丘上了楼,开门进去。
施翩背对着他,长发散落,趴在窗口看只剩下一抹黄昏的余晖的天际。
天要暗了。
“醒了?”
陈寒丘上床,在她身后坐下,顺了顺她睡乱的长发。
施翩的呼吸一起一伏,已经平静下来。她扭头,对上他深黑色的眼睛,闷声道:“你回来得好晚。”
陈寒丘轻揉她的脑袋:“抱歉。”
“陈寒丘。”她吸了吸鼻子,“我抱抱你吧。”
陈寒丘低眼看她,忽而弯唇一笑,张开双臂,将她抱入怀中。
“以后不会让你等太久,我保证。”
施翩搂住他的脖子,声:“陈寒丘,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
怎么回事!
都要完结了我还在为鹅子女鹅流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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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没送你花 [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