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就算这一刻死了,她也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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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血喷溅在脸上,并没有迎来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脸上早已经覆盖上了先前的无数层血渍。

    季星燃没有办法频频抬手,干脆任由血水混合着汗水流入眼中。

    很疼,但不及眼前的景象令人撕心裂肺。

    季星燃的手指不停翻飞,箭矢如同雨点一般从她手中射出,刺进一个又一个辽人士兵的身上。

    “不要慌,不要受影响,看清楚谁是发号施令的,乱阵脚比救下一个人有用!”

    季星燃不停服自己克服对生命珍惜的本能,避开那些倒在血泊中的断臂残肢,紧紧盯着混乱的战场,尖利的目光指挥着箭矢的方向。

    战场上的搏斗厮杀声犹如滔滔洪水,不住地到每个人的耳膜上,震耳欲聋。

    季星燃一时觉得自己耳朵里有千百个人的嘶吼惨叫,一时又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看到季昌明手臂中了一刀,趔趄得几乎要从马上摔下来了,但转瞬,他就用受伤的手将一串闪光的鞭炮挂在了那匹马身上。

    她看到王武紧紧咬着牙关,已经成了半个血人,身上的盔甲也被人砍断了一半,但还死死抱住一个跌下马的骑兵,将他狠狠撞进另一个大虞士兵的长枪上。

    她看到魏三郎高坐在马上,身为西宁城驻军首领的他本可以不用亲自下战场的,但是他矗立在人群中,目光锐利,身边的哨兵挥舞着旗帜,急速调整着阵型,牢牢将大辽人锁定在防线之外。

    他们做不到以一抵百,甚至没有必胜的奢望,但只要活着,守住西宁城的信念就在灼灼燃烧,让他们不顾身上的血肉惨痛,硬生生以肉躯顶上去。

    季星燃的眼眶又一次蓄满了泪水,她狠狠抹去,再次射出弓箭,指骨一阵钻心地疼。

    季星燃这才发觉,原本穿戴着皮套的手指,皮套早已磨破妥妥,老茧和血肉也逐层翻开,这一下,弓弦直接嵌入到肉里,深可见骨。

    十指连心,痛意让季星燃格外清醒。

    她飞快地从空间中摸出另一副指套,冷静地套上,不顾里面已经鲜血淋漓的伤口,只凝神做自己该做的事,能做的事。

    太阳渐渐西斜,战场上的人们也都疲惫不堪,季星燃记不清自己射出了多少支箭羽,直到长弓上的弦突然一下绷断,重重在季星燃的脸上,而她手中的箭矢也突然没有了力气,失去准头,落在身前不远处。

    炒米察觉到季星燃的脱力,回身嘶吼:“进去!”

    季星燃摇头,只看了一眼那把已经从琥珀色变成了玄黑色的牛角弓,便抽出了西宁城内铁匠专门为她造的弯刀。

    握柄根据季星燃的身高和习惯做了调整,刀刃锋利,比一般的大刀要瘦削一些,介于刀和剑二者之间。

    不算削铁如泥,但也绝对是一件上好的武器。

    季星燃招呼炒米一声:“还能行吗?”

    炒米虽然只是少年,但混迹在中原人中许多年,也深知男人不能不行的道理,咬牙嘶吼:“行——”

    季星燃顶着满脸的血,咧嘴笑了:“那就冲吧,他们都没力气了,该我们了。”

    绝口不提自己早已经脱离几轮。

    沈慧心在空间那一头,几乎在跟死神争夺时间,好多朝夕相处的士兵重伤奄奄一息,几乎就只剩一口气了,沈慧心没有精力去想救活了之后该如何的事儿。

    她只知道,这些人为西宁城拼过命,那她就要救下这些人的命。

    季星燃抛给炒米一块结实的巧克力棒,自己也狠狠塞下另外一块,两人冲入人群中,跟无数个浴血奋战的身影融为一体。

    这一仗,真的好长好长啊。

    等待战争的到来,季星燃用了一年有余,但这一场仗,从天亮到天黑,不过一天,却比那一年更加漫长。

    因为,许多人的一生,就终止在了这一刻。

    天黑之后不适合交战,魏三郎跟季昌明等人紧急会合,城墙上的士兵奋力敲击着战鼓,指引着战场上的同胞退回城内。

    季星燃跟驻军一起顶在最前线,让其他同胞先退回去。

    这样势必就会让他们的压力更甚。

    季昌明作为陷阱的设计者,不敢耽搁,带领着士兵们撤回,临了,看到依然镇守在最前面的季星燃,心脏如同被人攥紧一样刺痛,但却终究只能决然回头。

    这一刻,他的女儿能够换回来更多人的性命。

    季星燃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刀砍在了多少个人的身上,也有马,好在炒米并不在意战争的输赢,他只是本能地护着他的姐姐。

    无论他自己面对的战况如何,总能分神顾上季星燃,而季星燃绝不浪费炒米给她争取来的每一秒时间、每一寸生机。

    不断有人在季星燃身边倒下去,季星燃撤退时趔趄好几回,都是被地上的尸体给绊倒的。

    辽人这一战同样死伤惨重,石室隆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仗着辽人体格体质上的优势,执意进行夜战。

    季星燃没有时间去看日头到了什么高度,只能够凭着周围的光线在心中倒数——还有半个时了!

    半个时天就黑了,又会回到她的主场了!

    即便夜晚的躲避不能直接杀死辽兵,但是依然能够挫败他们的锐气,惊扰他们的休息。

    季星燃心里恨不得自己再奸诈狡猾一万倍,能用无数个猥琐龌龊的诡计来攻击辽兵。

    还有十五分钟……

    十分钟……

    季星燃手里的刀被一个辽人将震脱手,惯性带得季星燃狠狠往旁边一摔,跪倒在地,勉强用单膝撑住自己的身体。

    而那个辽人将惊喜异常,用辽话大喊着什么,季星燃脱力无法立即站起,眼角余光却已经瞥见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辽人骑兵。

    这间隙,她竟然还有心思分神出来想道,那个辽人喊的一定是“那个诡计多端不堪其扰的女魔头倒下了”吧。

    身后,是城墙上的西宁人撕心裂肺的大吼:“城主!跑啊!快跑啊!”

    季星燃想要回头看他们一眼,可惜一天的战斗,无数次的射击跟砍削,早已经让她的肩膀胀痛麻木,甚至不能让她做出回头的动作。

    她仰头一笑。

    就算这一刻死了,她也无憾了。

    她已经做了她能够做到的最好了。

    不愧为人,不愧为子女,不愧为西宁城主,足够了。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