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们傻眼了，这下顾不上其他了，上前揪起瘫坐在地上的东老的人：“人呢？商队呢？去哪儿了？”

    瘫坐在地上的人此时已经被充分培训了，只露出任人宰割的样子，语气软弱又无助：“跑了，跑了……他们有刀剑，真杀人，我们不过。”

    恶人们气急败坏：“踏马的！你们没有武器，不敢杀人，叫我们啊！我们能过啊！”

    这种在厕所外面看着别人占着茅坑不拉屎，甚至还直接把茅坑填了，一点儿余地都不给人留的感觉，真的是太憋屈了！

    恶人们怒火中烧，对着手里的人就要下手，然而这会儿，瘫坐在城门口的人却都起身了，目光死死盯着恶人们。

    恶人们松了手。

    倒不是怕了，不过，而是得不划算。

    东老的队伍里，青壮少，但是老人女人跟孩子，还有病弱残疾的人，那可比他们多多了。

    也是因为这样，东老肩上的担子比他们重多了。

    但从另一方面来，东老的德行也是他的护身符，城里还有良知的富户官员，若是想施粥捐银，总是先跟东老他们的。

    毕竟，富户们没有办法养活所有难民，但是他们也能选择资助看起来更加善良弱的群体。

    而是不是喂给他们这些恶人，养虎为患。

    那些富商官员平时也不会主动对恶人们挑事，怕恶人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若是恶人们对东老他们动手了……那富商官员也不会坐视不理。

    毕竟，如果恶人们真的到连东老他们这些老弱病残都杀的时候，那富户们就更加保不住自己了。

    再一个，虽东老他们的青壮不多，但也还是有的，而且这些青壮，都是“傻子”——至少在恶人们看来是这样。

    毕竟，如果恶人们互相内讧，是不会有人觉得意外，更加不会有人帮忙的，只会有人趁火劫。

    但是东老的人十分团结，若是他们真敢动手，就算人数不如他们的多，明摆着是牺牲，东老手底下那些人也会蠢到跟他们拼命的。

    不划算，这要起了冲突不划算。

    恶人们气不一处来，虽不敢杀人，但也还是狠狠揍了几个，出了气，才各自散去。

    有人追逐着商队离去的方向，想要追上去。

    然而，商队乘坐的是马车，但他们早就把马都给杀了吃了，光靠双腿，哪里赶得上。

    于是也只能作罢，骂了一阵，最后还是歇了回去，保存体力，等待下一拨客商。

    ……

    而此时，东老他们的人都还守在城门口，惶恐不安。

    “东老，商队真的会回来吗？他们……会不会骗我们？”

    毕竟哪有那么蠢的人，跑了又回来？

    然而，东老却只是笑笑：“会回来的。”

    蠢？他们不就是别人眼里的蠢人？

    是真的蠢吗？

    不是的，他们只不过不是唯利是图，还留有人性罢了。

    东老看人极准，他觉得“季兄弟”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毛头子叫方元，刚才被那些恶人了一顿，这会儿揉着鼻子仰着头，含糊不清地道：“他可一定要回来啊，不然我这鼻血就白流了。”

    他们翘首以盼，但随着日落天黑，城外却始终没有人影再出现。

    东老苍老的眼睛慢慢暗了下去，方元也垂下头，不话，只用力搓着自己衣服上的血渍，似乎想要狠狠搓掉什么别的东西一样。

    良久，城门要关了，东老才缓缓站起来：“走吧。”

    他们进了城，守城的官兵自然是目睹了全程，摇了摇头，也没收他们的进城费，只好心提醒道：“就这一回，下回你们要是再出城了……我们就不能徇私了。”

    东老拱手：“多谢你们了。”

    不仅是进城费，还有刚才守城官兵的帮助，若不是他们帮忙把着城门，东老他们是抵挡不住后面那些恶人的。

    伴随着夜色，东老他们回到自己的聚居地。

    这里原本就是邙城最低贱贫穷的百姓居住的地方，饥荒开始之后，也有别处的人陆陆续续卖掉自己的房子田地，搬到这里来的。

    这一坊，就是邙城的穷人坊。

    大家回到穷人坊，没有外出的老弱妇孺都等在屋檐下，他们都知道，东老昨天晚上就带人出去“讨粮食”了。

    然而，一天一夜过去，东老他们却是空手回来的。

    一个孩子看了看沉默着回来的人们，又仰头看了看自己的娘亲，稚嫩的声音轻轻道：“娘，我饿……”

    被孩子喊作娘的妇人虽然心中揪痛，但也只能轻轻抚着孩子的碎发，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自家的父兄相公。

    只要人能回来就好，别的……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孩子的一声呓语，让外出回来的人深深愧疚，有人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心里有一股气，不知道该往哪里撒，或许……今天不放那些商队的人走就好了？

    然而，终究只是想想，他们还想堂堂正正地当孩子的爹，当人家的相公，不愿意一辈子见不得人地活着。

    东老也是沉沉叹息一声，或许，他真的老了吧，看人也未必那么准了……

    他承诺，只要他活着，就不会让穷人坊的人做出伤天害理的不义之事。

    但如果……真的熬不下去了，他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可即便他以死谢罪了，这么多灾民，也终是没有活路了啊！

    东老苍老的眼睛中，不可抑制地干涩酸楚起来，一把年纪了，眼窝子倒是越发浅了。

    他看向刚才那个孩子，语气平和地道：“好孩子，我那里还有一碗树皮粥……你来拿吧。”

    树皮粥，就是拿树皮磨成粉之后，混着其他或许能够填一填的肚子的东西，熬出来的。

    不过是往胃里塞点东西而已，根本不顶饿。

    可是，便是东老，也只有这些了。

    坊间一片寂静，大人孩子都静默无声。

    就在这时，不知道哪里突然传来一声压低的口哨声——

    “簌簌——谁来帮个忙？这玩意儿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