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白鹿岩处。

    白花婆婆眯着眼睛，靠在草屋的床铺上。

    以前这儿没有草屋，只有一个草棚，花婆婆每天都要往返白鹿村，只有祭神仪式的那些日子会在棚子里守夜。

    后来婆婆年纪大了，往返村庄就变得不现实，但让老人家住在棚子里就更加糟糕，婆婆倒是想要卸任，但山神它这个形态大概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何必再选祭司，所以村民们就帮婆婆搭建了这个草屋。

    婆婆觉得这样也挺好。

    草屋有山神的守护，不透夜风，还有一团红色的狐狸窝在床上，比村子里的住处还暖和一些，何况老人家睡得浅眠，这样她可以更好的守夜，更容易知道山神有什么嘱咐。

    不过今天晚上，白花婆婆却睡得很熟。

    婆婆原想如同平日一般清点完祭祀用香再去睡觉，但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今天请神耗费了太多力气，她靠在床上就睡着了。

    不仅是她，连往日里闹腾的红狐狸都早早的窝在枕头边睡了，草屋外更是连昆虫的鸣叫都跟着消失，似乎连草木都陷入沉眠之中。

    在如此寂静的夜晚，一个修长清俊的身影却出现在山林的半空中。

    来人冷冷的俯视着下方巨大的岩石，没有从空中落下的意思，只喝道：

    “出来！”

    伴随着这声音量并不大的叱喝，山林本身没什么反应，空气却如水波般的震荡开来，然后地面也跟着开始震动，在这宛如地龙翻身的震动中，岩石轰隆隆的竖起，地下就冒出一颗巨大的鹿头来，那块岩石却不过是鹿角的一块而已。

    臻言若在这儿，就绝不会想吃这只鹿了。

    白天的白鹿虽然腿脚受了伤，但外表还是相当美丽的，尤其是白色皮毛上的点点浅红色梅花花斑，看起来非常有仙气。

    夜晚这颗鹿头则全由灰白色的岩石构成，上面布满了裂缝，缠绕着已经枯萎的蔓藤，再加上黑洞一般的双眼，看起来狰狞可怕。

    鹿头看向天上的身影，却显得有些畏惧。

    “南宫主人，您怎么来了？”鹿头嗡嗡道。

    “你唆使我家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来？！”南宫沁冷声道，他没有做任何动作，但散发出的灵力就让构成鹿头的岩石簌簌掉落：“还有那个‘灵食师’，是怎么回事？！”

    “妾身没有唆使他，是他自己提出来的！”鹿头辩解道，“而且关于灵食师，妾身也是随口提了一句而已。”

    “随口，呵呵，随口提一句，你就会送出灵食师的丹方？”南宫沁冷笑道。

    “那是感谢他……”鹿头支支吾吾道。

    它心中暗自惊讶。

    没想到那鬼真详细的跟南宫沁报告了！那是可本丹方！普通修士连亲爹都不会告诉，更别还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祖宗呢？

    那孩子可是全族被灭了啊！

    他对“罪魁祸首”的南宫沁没有一丝怨恨吗？

    还是，那孩子真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大方”……？！

    “啊啊啊啊啊——”

    “滋——”

    耀眼的电光闪烁，青蓝色的电流笼罩着鹿头，将它原本就有数道裂缝的脸击得更加支离破碎。

    南宫沁周身被同样的电光包围着，像是看透山神的想法似的冷声道：“我们家的事情，外人最好别问！别听！别！下次再做这种无聊的试探，心我直接超度了你！”

    “……遵命。”鹿头深深的对南宫沁低了下去。

    南宫沁却没有就此放过山神，他来这儿是为了那个更重要的问题的。

    “然后呢？灵食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次鹿头不敢继续敷衍，它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曾经在很久以前，这座山脉上曾有个灵食师的门派，据是灵食师的最后传人，跟妾身关系不错，今日在少主闻到了相同气味，有些怀念，就不由了出来。”

    南宫沁想起了臻言捡到的那块灵田。

    “那灵食师到底怎么断了传承的？”南宫沁追问道。

    “妾身也不太清楚，不过很可能是因为灵气匮乏……啊啊啊啊啊！”

    “滋滋滋～～”

    南宫沁一挥手，再次对这鹿头上了一顿电击套餐，活活将这白色的鹿头电成了黑色。

    “少胡扯，”南宫沁手中玩弄着青色的电流，冷冰冰的道：“既然灵食有那么明显的好处，总有人会尝试一二，没有特殊原因，怎么可能断绝传承。”

    山神吐出一口黑烟。

    它被电得头昏眼花，但听见南宫沁的话后却笑了起来。

    “……咳，呼，咳咳，呼呼呼，原来如此，这个问题是少主想问的吧？”

    白鹿山神和南宫沁也认识一百多年了，从身份上，统治这块土地的南宫沁还算是山神的半个主人，所以山神对南宫沁的性格有一定了解。

    它深知这位神仙头脑聪明，但因为过于强大的力量，反而对世界缺乏好奇心，很少追根究底，哪怕家门口就是一口诡异的井，井下还有良田，他也懒得去管对方来历。

    像是今天这样会思考到灵食师失传的破绽，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白鹿山神笑了两声，看南宫沁周身青蓝色的电弧大亮，慌忙收敛了笑意。

    “其实，灵食师之所以失传，还有另一个理由，”鹿头正色道：“灵食师是无法飞升的！”

    “无法飞升？！”南宫沁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白鹿山神奇怪的看着南宫沁的脸，它还第一次看见对方失控的表情。

    但不敢在这种关头卖关子，山神解释道：“妾身也不明白是什么理由。灵食师的修炼非常顺风顺水，不会遇到瓶颈，甚至不会遇到天劫……但是您也明白的，天劫是飞升的必要步骤，所以后面的飞升就不可能了。”

    “……如果其他人带着飞升呢？”南宫沁问道。

    白鹿山神不由楞了一下。

    “办不到的，”山神的语气有些迟疑：“那个灵食师门派想过类似的事，但似乎因为灵食师都非常的‘重’，即使渡劫期的修士根本无法带动，甚至招来了天罚，就那样灭门了……”

    “重？”

    “是的，灵食师很‘重’，”鹿头道：“他们的体质和其他修真者不同……不如，不是那个体质，不会被逼到去当灵食师，甚至有一种法是，灵食师是凡人修真的方法。”

    “……”

    南宫沁没有话了。

    他是很清楚的，臻言确实是体质异常，没有灵根也可以修行，但结果竟然是这样吗……

    无法飞升……

    白鹿山神也沉默了下来，它偷看着南宫沁阴晴不定的表情。

    它一直等到南宫沁的表情恢复了惯常的冷漠，看样子不会随便找人迁怒了，才心翼翼的问道：“南宫主人，您难道算带少主飞升？”

    南宫沁的身体一顿，冷冷的看向巨大的鹿头。

    白鹿山神被看得心里发虚，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也是呢！以您的修行速度，大约只要再一个一百年，就可以进入渡劫期飞升了，但只要您一离开这个世界，其他的人类绝对不会允许第二个南宫家的血脉活在这世上，毕竟灵气已经那么稀薄了，多几个您这个的怪胎，会加快末法时代的到来……”他们甚至等不及您飞升，直接对南宫家动手了。

    白鹿山神越到后面，越感到艰难。

    南宫沁的灵压似乎化作了实体，连本身最能够负重的山神也觉得自己被一座山脉压在头顶一般，几乎下一刻就会被压成齑粉。

    这样的家伙真是人类？

    简直是怪物！

    “……区区一百年，甚至更短时间……是不够少主长成的……”白鹿山神艰难的道：“但如果少主是…灵食师，您无法带他飞升了……他留在这个世界，只有死路一条……”

    “你有什么建议？”南宫沁看似平静的问道。

    但他的画外音俨然是“没有好办法的话，你就给我去死！”

    “妾身今日…看少主……修行也很快？也许可以达到您的速度…也不定，”山神道：“那么百年后…他至少能是个化神，能是炼虚……”

    “还不够。”南宫沁轻声道。

    化神炼虚期虽然也很强，可这样的存在，如果被其他门派围攻，还是会死。

    “所以…不要让少主一个人……不就好了？”白鹿山神提醒道。

    “不要一个人？”南宫沁茫然的抬起眼睛。

    伴随着他这个动作，那可怕的灵压终于降低了一些，山神松了口气。

    “是的，少主如果有自己的势力，会安全很多吧！”白鹿山神道：“灵食师升级很快，而今天的少主也有开宗立派的意思，作为山神，妾身也希望妾身的子民有所依托，所以如果少主可以在这一百年里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想必等您飞升以后，没人敢直接动他——”

    “……，…………”

    听完山神的话，南宫沁又沉默了好一段时间，但山神这次没再什么。

    而南宫沁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深深的凝视了鹿头一眼，转身飞走了。

    *

    “山神大人……”

    在南宫沁离开后，从鹿头后传来了担心的叫喊。

    草屋门口，白花婆婆抱着红色的狐狸，担心的看着山神愈发破碎的身影。

    “成了！”

    白鹿山神没有回头，只低声道：

    “这次南宫沁是认真的了！你们分别去通知你们的族人，哪怕是陪着南宫家的少爷闹着玩，每家每户也要把最有潜力的孩子送过来！”

    闻言，白花婆婆和红狐狸对视了一眼。

    红狐狸从婆婆的怀里跳出，向着山林方向跑去。

    而婆婆则颤悠悠的走向通往白鹿村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