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自损

A+A-

    此时, 无生门山门前已乱做一团,从一开始的闹,到元婴高手开始出招,事态渐渐失控。

    来山门前阻拦闹事之徒的二位魔尊, 其一被众仙家高手乱刀分尸, 另一位则被紫霄宫长老一掌重创,灰溜溜地退回山门。

    无生门群情激奋, 众仙家肆意妄为, 继续挑衅, 唯恐天下不乱。

    自诩好人做着恶事, 万古人心最难测。

    滕玄清抵达山门前的时候就看到门外人山人海,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无生门护宗大阵之外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她一眼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邝凌韵,和跟在邝凌韵身边,与其并肩而立的阮樾。

    滕玄清冷哼一声,神色漠然地收回目光。

    真正见过滕玄清长相的人其实不多,她跟在渡魂和往生二位尊者身后, 除了邝凌韵、阮樾和少数几个与她有仇的修士,竟然没有人认出她来。

    跟风至此,果然讽刺。

    但滕玄清一到山门前, 认出她的修士立马叫嚣起来, 喧声震天, 滕玄清仰头看着这些正道修士谩骂嘶吼时扭曲的嘴脸,像个旁观之人坐在戏台之外赏景。

    她摇了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好戏才刚要上演。

    山门外, 邝凌韵见滕玄清果然来了,一颗心顿时沉进谷底。

    滕玄清不来倒还好, 若是来了,便难逃众修责难,轻一些兴许修为尽废还能保得性命,不得就得让人碎尸万段,抽魂夺魄,了却性命了。

    一想到滕玄清会面临怎样的结局,邝凌韵便如坐针毡,心中焦急又难过。

    哪怕滕玄清叛出师门,不再承认自己是她的弟子,她也不能让滕玄清再受伤害。

    可她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百年前,琴弋死在她面前的时候那样。

    渡魂魔尊笑眯眯地看着山门前的众人,一阵可怖的化神级威压像水波似的蔓延开去,喧闹的人群顷刻间鸦雀无声。

    元婴修士自顾不暇,修为低一些的,便在这威压下颤抖起来,两条腿像筛糠似的,抖得厉害。

    在场之人,也只有邝凌韵等几个元婴后期的修士,才能勉强稳住心神。

    化神魔修的强大将那些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低阶修士一巴掌扇醒,门户的仙宗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段路,将前方战场让给紫霄宫和无生门。

    “我二人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动手了,今日本想来活动活动筋骨,可怎生一个能的都没有?”

    渡魂魔尊仍旧是那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但口中出的话能叫外边仙宗高手吐血三升。

    化神魔尊现身,方才闹腾最厉害的武承和澜风这会儿却消停下来,只等着邝凌韵开口收拾烂局。

    “二位魔尊勿恼,诸位来此,其实事出有因,全因贵宗弟子滕玄清于山下作恶,杀人无数,严重破坏了中州仙家道门与凡人之间的秩序和和谐,我等今日来此,就是希望贵宗将这弟子交出来,好好教训一番!”

    邝凌韵也没话,最后就变成阮樾开口,滕玄清内心嫌恶至极,却不能将之表现在脸上。

    细细听完阮樾这番话后,邝凌韵叹了一口气,阮樾的确很会话,但是他把罪责全都归咎在滕玄清身上,这种倒一耙的感觉,让她非常难受。

    滕玄清也冷笑起来,讽刺地道:

    “所谓的大家风范,就是杀人寻仇反被人杀,死后帮手靠山遍地走,又继续寻仇,继续被杀,继续来新的帮手,冤冤相报不肯休,生怕自家门内人太多了,死也死不干净么?谁不知道你们心里什么鬼主意?”

    这话无疑像个惊雷,直接将外表矜持的仙家道人们炸得羞怒难堪,恨不能直接动手将滕玄清碎尸万段。

    渡魂魔尊听闻此言,却饶有兴致地回头看了滕玄清一眼。

    滕玄清见渡魂魔尊朝她点头示意,她心思一动,没再言语。

    阮樾被滕玄清一番话惊呆了,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邝凌韵的脸色,但见邝凌韵神色如常,看向滕玄清的目光幽深辽远,并不因此动怒。

    他遂回头,高声对滕玄清道:

    “玄清,你休要乱胡话,今日诸君来此并非要取你性命,你且出来认个错,跟邝长老回紫霄宫去,作保往后不会再犯,不会有人将你如何!”

    滕玄清冷哼一声,撇开头去,渡魂尊者呵呵一笑,出来的话却半分情面也不留:

    “我无生门中弟子,就算有所过失,也轮不到尔等指手画脚。再者,为了一个炼体境的辈弟子,尔等众多高手齐聚一堂也就罢了,竟还以多敌少,斩杀我无生门中长老,可真是不要脸不要皮,也不怕辱没自家先祖的名声和威望!”

    往生尊者也将闭上的哪只眼睛掀开一条缝隙,漠然而蔑视地看着天空中众多外宗修士,冷冷道:

    “紫霄宫老宫主情义两全,情霜仙尊和凉锦仙尊二人与我无生门旧时门主也有几分渊源,而今天下,少了两百年前的诸多大能,倒是让这些宵之辈肆意张狂,无法无天。孰不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天地之大,苍生芸芸,哪里有甚仙魔之分?贪婪之心才是罪恶之源。”

    众多仙门道人闻之色变,极恨往生魔尊将魔门中人与仙家道者相提并论。

    他们总觉着自己身为望族之后,正义凌然,骨子里便比低劣的魔门中人高上一等,即便别有用心,也断不允旁人扯了他们的遮羞布。

    此时听到往生魔尊之言,他们只觉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越渐群情激奋。

    邝凌韵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仍试图控制局势,稳住人心,但在众修谩骂之际,她的努力显得苍白无力。

    没有人听她话,武承和澜风二位尊者更是对她的所做的一切努力冷嘲热讽,他们的态度再清楚不过,今日她就算能从无生门中将滕玄清擒出来,那孩子也铁定没有一个能让她接受的结局。

    滕玄清是众矢之的,所有人都想从中分一杯羹,只因为她是琴弋的转世,她的魂魄中,有可能藏了九天玄心诀的秘密。

    但是,滕玄清的人生和生命的终点不该由这些贪婪的人来决定,她曾对滕玄清过,不管滕玄清选择怎样的道路,只要无愧于心,她都会支持,并予以尊重。

    她的确不解滕玄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但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执迷不悔,如果不是她时至今日,仍对往事耿耿于怀,滕玄清不会被她拖累到这样的境地。

    该还债的人不是滕玄清,而是她邝凌韵。

    一片喧嚣声中,邝凌韵主动站出来,走到人群最前边。

    滕玄清脸色微变,哪怕她内心无数次要求自己莫要心软,到了这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她怕邝凌韵和两位魔尊起来,以邝凌韵的修为和身上的伤势推测,她绝对不是二位尊者的对手,若是硬来,恐怕……

    邝凌韵在无生门山门前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身后众多仙家道人:

    “诸位且先听在下一言。”

    众修不知邝凌韵意欲何为,渐渐安静下来。

    “两位前辈。”邝凌韵回过身去,朝渡魂魔尊和往生魔尊拱手行礼,“晚辈邝凌韵,乃清儿幼时之师,今日来此,虽是为寻吾徒滕玄清,却并非执意要将她带走。”

    她话音一落,身后众修一片哗然,武承澜风二位长老面色急变,阮樾也露出震惊的表情。

    反倒是渡魂往生二位魔尊在看向邝凌韵时,眼中显出几分感兴趣的笑意。

    滕玄清张了张嘴,愣怔地望着邝凌韵,对邝凌韵出这番话来的意图很迷惑。

    “清儿有今日所为,全因在下听之任之,未曾尽到为人师长之责。”邝凌韵眉眼微垂,旧时温润柔和的目光此时清清冷冷,平静无波,“既如此,清儿在各仙宗留下的冤债和今日仙宗众修对无生门所造成的损失,在下愿一力承担。”

    众修还没反应过来邝凌韵这番话的含义,便见邝凌韵拔剑出鞘,手腕一翻,剑刃倒转,精准狠厉地刺进自己的心口。

    “!!”

    阮樾面色大变,武承和澜风也没料到事情会朝如此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围观仙门之人纷纷面露惊骇之色,跟在渡魂魔尊和往生魔尊身后的无生门内众人也都诧异侧目。

    滕玄清霎时间手脚冰凉,面色如土。

    剑刃破开皮肉,鲜血顷刻浸染开来,在那一身清隽白袍上绽开一朵灿烂妖娆的罂粟。

    邝凌韵身子晃了一下,方才长剑入心,她以灵力震碎心脉,可她元婴大圆满的修为,即便心脉已碎,仍不能一击毙命。

    四周嘈杂喧嚣的吵闹声终于消停下来,没有人再逼她选择,也没有人再让她对滕玄清痛下杀手。

    人之将死,她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她和百年之前做了不同的决定,但这一次,她心里安宁,纵使时间不能重来,她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放手了。

    早该如此,一命换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