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第6 1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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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夜晚,繁星闪烁,不远处的楼宇家家户户还亮着微光,凉风徐徐,苏以沫拿着报纸进了区。

    她绕过前面那层楼往回走,沿着蜿蜒的路一直往前,就可以到她家那栋楼。

    前面路灯下有个躺椅,上面正坐着一个人,他年纪应该不大,个头不算高,此时却是抱着膝盖,整个上半身躬着,脸也埋在膝盖里。

    苏以沫猜想他可能睡着了,不过这是夏天,并不会冻着,所以她也没多管。

    她走了几步,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苏以沫回头,看着坐在长椅上的人,原来这不是别人,而是许聪。

    他满脸疲惫,额角还磕破了皮,此时正局促地将脚放下,叫完后,他张了张嘴,似乎想什么,却没有出声。

    苏以沫走过来,坐到他身边,“你爸对你还好吧?”

    许聪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眼眶通红,眼泪想掉却掉不下来。

    苏以沫迟疑地问,“你后妈是不是想把你赶走?”

    许聪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惊愕,“你怎么知道?”

    苏以沫抓了抓头发,有点尴尬,“几天前我经过商业街,看到她和你爸吵架,是肚子里怀了孩子,逼你爸将你赶走。我猜的。”她仔细打量许聪的神色,“你还好吧?”

    许聪定定看了她几眼,突然转过身,苏以沫愣了一下,看到他耸动的肩膀才反应过来他在哭。

    她安静地坐在边上,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过了好半天,许聪擦了擦眼睛,重新转过头看向苏以沫,“她让治安大队来抓我,我就跑了。”

    苏以沫怔住,是了,许聪的户籍被他妈妈转走了,他现在不是鹏城人。可是“你现在是未成年啊。你可以跟警察,让你爸爸把户口转过来。他必须抚养你。警察一定会通融,会给你开条子的。”

    不是所有盲流都会被遣返,有些人过来鹏城出差或是走亲戚,住个几天,也是可以的。

    许聪满脸苦笑,“他为了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让我离开,我不愿意,他就借口打我,又怎么可能会为我转户口呢。”

    没有拆迁,许主任就分不到钱,他把儿子转过来也没有意义了。这些男人一个比一个现实。

    苏以沫心里堵得难受,为什么这些父母如此自私,结婚的时候宠溺有加,离婚的时候,一个个当甩掌柜,把孩子当累赘,恨不得甩开。

    她试探问,“你可以去找你妈妈啊。”

    哪知许聪听到她的话,握紧拳头,整张脸都开始扭曲,似乎是察觉到苏以沫吓住了,他很快收敛脸上的表情,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她跑了。”

    苏以沫疑惑,啥意思?跑哪去?

    许聪愤怒地拧眉,“她抛下我跟别的男人跑了。我在那个家也待不下去了。”

    苏以沫懂了,许聪毕竟不是亲生的,继父不定会迁怒他。她没办法不同情许聪,“那你打算怎么办?”

    许聪这个年纪肯定没法打工,他还这样,去工厂也只能打黑工。但是黑工一般要的是女娃,不要男娃,他连打黑工的资格都没有。

    许聪不想被治安大队抓住关进收容所,但他又无处可去,仰头看了眼漆黑的天空,表情不出的寂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国家这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他看向苏以沫,“如果你是我,你会去哪里?”

    苏以沫被她难住了,如果是她,她可能会去打工,因为她是女娃,一定有工厂愿意招她。如果她是男娃,她可能会四处流浪,努力找份工作养活自己。但是许聪可以吗?

    她想起一件事,“你继父对你好吗?”

    许聪抿紧唇,沉默地点了下头,“还可以。比我妈妈对我要好。就是因为他对我好,我在那个家更待不下去。”

    苏以沫叹了口气。是啊,真心待人,换来的却是背叛,许聪可能会不好意思吧?

    但是他无处可去了。

    苏以沫替他出主意,“没有身份证,寸步难行。以你现在的年龄没有工厂愿意收你,你留在这儿也养活不了自己,我觉得你应该先回江苏,找人打官司,让你爸付抚养费。如果你养父还愿意收养你,你就继续读书。如果他不愿意,你拿着你爸的抚养费再熬一年就可以出来打工了。”

    6岁已经不能算是童工,虽工厂不愿意要男娃,但是工地、电子厂还是愿意要的。

    苏以沫见他一声不吭,猜到他身上没多少钱,她掏了下口袋,只有一百块钱,这点钱可能不够,她想了想,“你在这儿等我,我回家拿点儿。”

    许聪定定看着她,脸有些烧,摇了摇头,“不用了。我”

    苏以沫知道他不好意思,忙道,“不是送给你的,是借给你。以后你要还的。打官司很费钱的,你等着,我马上下来。”

    她将一百块钱塞给他,蹬蹬蹬跑上楼。

    还不等她掏钥匙开门,门从里面打开,张招娣看到女儿回来,松了一口气,“不是去买晚报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苏以沫着急回屋拿钱,敷衍地“嗯”了两声,火急火燎从妈妈身边挤进屋,回了自己房间开匣子数了五百,想了想,可能不够又数了五百。

    张招娣端着水果正打算敲门,没想到女儿一阵风似地又冲了出去,她追在后头喊,“沫?你去哪啊?”

    “我马上回来。”苏以沫丢下这句话,很快消失在门口。

    张招娣疑惑不已,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另一边,苏以沫急匆匆下了楼,却没有看到许聪的身影。

    她四处寻找,时不时呼喊他的名字,但是始终没有人回应。

    走了?

    苏以沫站在原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家。

    张招娣见她蔫头耷脑回来,浑身上下的精神气好像被人抽走似的,眉心不自觉拧紧,握住女儿的肩膀,“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苏以沫把刚刚遇到许聪的事了,“他后妈不肯留他,就报治安大队想把他抓走。他爸还打他。”

    张招娣气得不成,“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坏。许聪交不上赎身钱,治安大队可是要把人送去挖煤的。许聪年纪这么,她这是想害死他嘛。他爸也不是个东西。居然赶走自己的亲儿子。”

    苏以沫叹了口气,“谁不是呢。黑心肝的女人。还有他爸,只要再养一年,许聪就满6岁了,他就可以养活自己了,他爸都不愿意。还有许聪的亲妈,都改嫁了,还跟人私奔,简直没有廉耻,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

    许聪拿的剧本比上辈子的她还惨。虽然她没有得过父母多少关爱,可至少他们没有家暴她,也把她养活了。许聪的父母呢?自私自立,只顾自己快活。跟她爷奶不相上下。最可气的是这种人居然也配有孩子。

    “有了后妈就有后爸。”张招娣对许聪也是心生同情。这孩子真的太可怜了,她看到女儿里还有钱,猜到女儿的用意,“你的钱没送出去?”

    苏以沫点了点头,“我原本想借点钱给他,让他回去打官司,没想到他走了。”

    张招娣没想到许聪都到这地步,气性还如此之大,心里倒是对他刮目相看,怕女儿再担忧,只好宽慰她,“他拿那么多钱坐火车也不安全。走就走吧。”

    苏以沫一想也是,也不知道他继父还肯不肯收留他。

    十几天后,她收到许聪的来信,他在信中写道:继父愿意收养他,供他念书,让她不要担心。跟在信封里的还有一百块钱。谢谢她的帮助。让他知道自己这世上还有人愿意收留他。

    苏以沫从此放了心。

    **

    时间一转眼到了发成绩的日子。

    这十天,苏以沫日子过得那是相当滋润,除了弹琴,她几乎都在外面疯玩。之前还嫌弃天热,会晒黑皮肤,她宁愿将自己关在家里纳凉。可能这一年把自己逼得太紧,又关在学校,与世隔绝,她迫切想要自由。

    她顶着大夏天跑去逛街,给自己和父母买衣裳。

    她去商场巡视奶茶店的生意,查看各个店的入账情况。

    拽着亮陪她一块看商铺,跑楼盘。她计划下半年再买一间商铺。

    甚至兴致来了,她还跑去河边钓鱼,虽然最后什么都没钓到,但她却是乐得合不拢嘴。

    亮跳到河里游泳,苏以沫也跟着跳下去,却把苏爱国同志吓得够呛,生怕她再呛水,趴在河边哄她上岸。

    有一回她棋瘾上来,跑到商业街跟人下象棋,把对面的老头杀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还有一回,她跑去少年宫跳街舞,带领一帮孩跟大妈们斗舞。最后因为大妈们人多势众,他们寡不敌众,遗憾败北。

    有一回她看到报纸上招募钢琴表演,距去报名,弹了两首曲子挣了五十块钱。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好像昨天才考试结束,今天就发成绩了。

    发成绩这天,苏爱国和张招娣特别紧张,天不亮就起来,祈祷她能考好。

    吃完饭,张招娣就把苏爱国和苏以沫拽到卖部门口守着电话。到了十点开始查成绩,她不停拨打电话。

    学校明天才会发通知,想提前知道就要拨打电话。

    苏以沫倒是不着急,她一口冰棍一口辣条吃得津津有味。周围人看她吃得这么香,馋得直咂嘴。

    亮紧张地站在身后,一个劲儿为自己祈祷,希望自己能考上重点高中。

    琴和华站在苏以沫后面,眼睛却盯着张招娣,时不时跺一下发麻的双脚。

    其他家长比他们来得晚,只能守在后面,眼睛不错眼盯着里面的人,时不时追问,“打通了吗?”

    张招娣第十五次撂下结束键,冲身后无奈地回了一句,“电话占线。”

    那是!五万多考生呢,都赶在这个点儿打,能不占线嘛。

    张招娣再次按了重播,一直处于忙音状态。

    苏爱国等得着急,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苏以沫让老板再拿一根冰棍。

    苏爱国瞄了她一眼,提醒她,“少吃点吧。一会儿功夫,你都吃三根了。吃太多,当心拉肚子。”

    这还不到中午呢,就吃这么多冰棍,再好的胃也受不住刺激。

    苏以沫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冰棍,撕开包装袋,递给爸爸,“你也吃点吧。你头上全是汗。”

    苏爱国咬了一口,然后递到媳妇嘴边,他媳妇脾气急,汗流得比他还多,真怕她撑不住。

    张招娣刚想咬一口,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械的女声,“请您输入准考证号”

    张招娣一把推开嘴边的冰棍,想把之前攥紧的准考证摊开,照着上面按一遍。可这准考证号可能被汗水浸湿,有些字已经看不清了,苏以沫提醒她,“2254”。

    张招娣照着按了一遍,响了几声音乐,然后女声开始报成绩。

    张招娣握好圆珠笔开始记录成绩。

    电话那头播报声音很慢,“语文50、数学50、英语50、物理00、化学00、历史50、道德与法治50、地理40、生物40、体育50、艺术20分。”

    张招娣担心一个人听错,直接按了免提,她听不到时,丈夫也可以听到。

    听到语文考了50,后头的人群都已经议论开了。他们也是考过试的,自然知道语文考满分有多难。不阅读理解,就作文,批卷老师轻易不给满分,中考时的满分作文也是寥寥无几。但是就这么难的中考,苏以沫的语文却考了满分。

    再一听数学也是50,众人又是一阵惊呼,甚至有人交头接耳讨论起来,向后头人声传话,“又是满分。”

    听到英语报50,议论声更大了,这些人的声音太大盖过电话那头的声音,张招娣差点听不到,冲身后嘘了一声,苏爱国示意大家别话。

    众人只好用眼神示意,等成绩全部报完,女声再次重报一遍,而后电话自动挂断。

    张招娣和苏爱国挤出人群,亮接替她的位置继续拨打电话。

    人群已经炸了。

    “满分!居然全部满分。”这是正常人能考出来的分数吗?

    有人拽着苏爱国的胳膊,“苏工,恭喜啊。你女儿真厉害。”

    这是械厂的职工,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肯定要恭喜的。

    不认识的人嫉妒的看着那一家三口的背影,然后埋怨身边的孩子,“你看看人家!考了满分,你怎么那么差!”

    原本苏爱国还想等亮成绩出来再走,可是等他们挤出来就被围住。

    主要向他们咨询怎么学习。

    苏以沫被挤得不行,还有人大概觉得她运气好,时不时在她身上蹭两下,想沾沾光。

    苏以沫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哎呦喊疼,“我好像要拉肚子了,我吃太多冰棍了。爸妈,快送我回家。”

    张招娣和苏爱国正享受着万人追捧,他们谦虚地笑着,“没有,我们没怎么教孩子,都是这孩子自己争气。”

    也不知是谁,“哎呀,这孩子只一年就考上高中。真的太聪明了。”

    大家的眼神更加热烈了,就在这时听到女儿的嚷嚷声,苏爱国和张招娣吓了一跳,赶紧挤开人群,一边一个扶住女儿,“你怎么了?”

    “赶紧将她送回家吧。肯定是拉肚子了。”

    苏爱国和张招娣一边一个,把女儿架着往自家区跑。

    等进了区,苏以沫站起来,“我没事!我骗你们的。”

    苏爱国和张招娣愣了一下,忍不住想打人,“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调皮。”

    苏爱国有些委屈,“我还没享受够呢?你这孩子装什么肚子疼啊?”

    张招娣也觉得女儿瞎胡闹,“是啊,人家正夸我教女有方呢。你怎么能骗妈妈呢。”

    她挣钱都不敢炫耀。好不容易女儿学习好,她可以正大光明听别人奉承。沫可倒好,全给破坏了。

    苏以沫背着往前走,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你们该不会忘了某件事吧?”

    她冲两人挤挤眼睛。

    张招娣和苏爱国脸色煞白,糟了,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沫全部满分,她肯定是第一啊。那她赢了。就是家里的一号。以后他们得听她的了。

    苏以沫乐得一蹦一跳往家走,还冲他们挥了挥,“爸妈,我先回家啦。你们在这儿慢慢想。”

    张招娣和苏爱国对视一眼。

    张招娣忍不住埋怨丈夫,“你怎么这么没用啊。沫一年就考上中考第一了。你怎么连考场都不敢进啊?”

    苏爱国敢打赌,这世上没有多少人有勇气只学一年英语就去考雅思,“我这不是想给家里省点钱嘛。”

    反正又考不过,何必浪费那个钱。

    张招娣噎得不轻,瞪了他一眼,“瞧你那点出息。反正家里什么事都指望不上你。”

    苏爱国承认自己学习确实不行,但是他这回也有话,“你自己不也没办成吗?怎么能全怪我?”

    张招娣觉得自己是有理由的,“我厂子才经营多久啊,怎么可能那么快就上市。”

    苏爱国不服气,“赛兴达不就上市了吗?”

    “袁凤是靠大笔遗产开的超市,我可是白起家,一点点攒起来的。咱们俩难度系数都不一样,怎么能放在一块比。”张招娣掐腰瞪他,大有要跟他辩驳到底的架式。

    苏爱国哪里得过她,拱认输,“反正咱们是输了。你快想想怎么办吧?”

    张招娣摸摸下巴,“办法?暂时想不到。”

    她扭头往外走,苏爱国追在后头,“你去哪?”

    张招娣回头白了他一眼,“反正已经输了,回家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还不如回去再多享受一会儿大家的奉承呢。至少我心里能好受些。”

    苏爱国不得不承认媳妇是对的,这大概是女儿得第一,他们唯一能享受的好处了。

    只是苏爱国叫住她,“咱们就这么回去,太不自然了吧?就好像故意上门找夸似的。”

    有点不要脸。他是个要脸的人,干不出这种事。

    张招娣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亮成绩不是还没出来吗?咱们去问问他考得怎么样了。也算是关心晚辈啊。”

    苏爱国经她这一提醒也想起来了,猛地一拍脑门,“你瞧我这脑子。也不知亮考得怎么样了。”

    苏以沫在家久等等不来,以为爸妈不想认账,她走到窗户边,居高临下寻找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却见他们并没有往家走,而是一前一后出了区,很快走到那个卖部,被人群包围起来。

    离得这么远,她似乎都能听到爸妈在什么。

    她无奈抚了抚额,算是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