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青木山是苍明国境内一座普通的山,既不高又不险,和其他无数的山一样平平无奇。山上没有什么强大妖兽,平时猎人也不怎么会上到这座山上,因此树木葱郁,鸟叫虫鸣,很是宁静安然。
几只羽毛黑白相间的不知名鸟雀落在一丛灌木上,一边啄食着上面挂满的果子,一边机警地四处观察着,一有不对就马上振翅而飞。
色彩斑斓的毒蛇无声地蜿蜒而来,一双冰冷的竖瞳冷冷地看着灌木上的鸟,微微扬起脑袋,蓄势待发。
突然,灌木上的鸟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呼啦啦地飞离,只留下一丛不断晃动的灌木。而那条毒蛇定定地停在了原地片刻,随后无声无息地后退,隐藏在草丛中。
不远处传来了更大的枝叶晃动声,伴随着不甚清晰的喘息,一个一身华服,头戴镂空玉冠的少年捂着胸口,拨开挡路的枝叶,踉跄地往前跑着。他脸色惨白,艰难地喘息着,似乎是心疾发作,却不得不继续往前逃跑。
听到身后杂乱的声音越来越近,樊鸿熙冷静地拔下头上的玉冠往地上一扔,又把身上华贵的长袍脱下往另外一个方向扔去,披散着墨黑的长发转了个方向,继续往前逃去。
杀一个病弱之人,来的居然是数十个练气八/九层的人,若不是其他侍从挡了挡,他恐怕都跑不出来吧。
胸口一阵阵窒息闷痛,樊鸿熙的眸光却依旧沉静而淡然,竟还勾唇笑了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感慨对方看得起自己,还是感慨自己命不久矣。
他在青木山上的别院养病,虽然知道父皇把那个法门交给他后,皇宫那边肯定有人会按捺不住,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动手!
他们怎么都不肯相信,他对那个皇位一点兴趣都没有,即使避到了荒凉的青木山……
樊鸿熙急喘一声,嘴角毫无血色的笑容微微苦涩,继续艰难地往前跑去。
若是他今日死在这里,也只能他宿命合该如此,天命所归,理所当然无可辩驳。
……只是,终究会遗憾。
青木山下,一个漆黑深邃的洞窟里,一个存在无声地沉睡着。
无数年没有动弹过的他,爪子突然颤了一颤。
樊鸿熙脸色越发惨白,心脏处窒息般的疼痛越发强烈,他用力抓着左胸凌乱的衣襟,继续往前跑去。
突然,他踉跄的脚步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猛地绊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旁边茂盛的灌木藤蔓歪斜,狠狠地砸入了足有两人高的茂密灌木里!
而那被绿叶严密遮挡的后方竟是一片往下的斜坡,樊鸿熙猝不及防,狼狈地摔在了斜坡上,不受控制地往下咕噜噜地滚落。
没想到斜坡上居然还有个狭的坑洞,滚落的樊鸿熙正正落入坑洞,一头扎入了这个坑,根本来不及挣扎,再一次顺着漆黑狭的洞穴通道滚下。
黑暗中的那个存在似乎被惊动了,爪子又颤了颤。他那一片虚无,无知无觉的神识感知中像是有一颗石头砸了进来,荡起一圈又一圈无形的涟漪。
……什么东西?是清辉来了吗?
这个念头一从茫然无边的虚空中升起,他爪子颤动的幅度顿时更加剧烈了,挣扎着要从黑暗中醒来。
无形的封印开始颤动起来,摇摇欲坠。
当樊鸿熙一下从通道里滚出来,浑身泥土掺着血,砸在地上一下昏迷过去时,有什么东西猛地一震,悄无声息地轰然破碎!
不远处,那黝黑一片,一丝光都照不到的地方,一双莹莹发亮的金色眼睛猛地在黑暗中睁开,落在了躺在洞穴边缘的人身上。
这是一个极为深广的洞窟,洞顶似乎很高,有几缕亮白的光芒从顶上的几条缝隙中透出,细微的光芒照亮了洞穴里的情景,也隐隐勾勒出眼睛主人的身形。那双眼睛的主人顿了顿,缓缓眨了眨眼,慢慢地从黑暗中踱步而出,朝着洞窟里那个一看就很异常的东西迈步而去。
陶煜晃晃悠悠地靠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樊鸿熙,绕着他走了几圈。
他刚刚从封印中醒来,还有些混沌的大脑很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这啥玩意?清辉呢?难道不是清辉来解开大阵,唤醒他吗?
想着,他抬起的爪子顿了顿,舔了舔嘴角,不怀好意的垂涎目光落在了隐隐还有呼吸的生物上。
……好饿啊,这东西浑身灵气,体积还挺大,不如把这东西吃了……
之前他特地选在这里,就是看中这片灵湖底潜藏着的一条大型灵脉,这样醒来后就可以把灵脉啃了,还能把灵湖里的灵水吸干填填肚子。结果一醒来,不仅灵脉不见了,广阔的湖水也变成了干巴巴的洞窟。现在他很饿,却没有什么蕴含大量灵力的东西能吃。
但是很快,陶煜突然一怔,发现了不对劲。
嘴边舌头的触感不对,他的体型似乎也不太对,这片天地也非常不对。陶煜猛地一低头,在昏暗的光芒里看到了毛茸茸的身体和一看就非常好捏的粉嫩爪子。再扭头一看,一条的白尾僵硬地竖起。
他陶煜,如今浑身都是柔软的细细白毛。
……他哪来的白毛!他堂堂饕餮,霸气威武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了?
而且他似乎不应该觉得这生灵体积大……想了半天,陶煜终于从自己还有些混沌的记忆角落里挖出了这种物种的名字。
这不是女娲那家伙捏出来的泥胚子吗?好像叫人类?人类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不对,是他变了!
还有这天地之间的灵气……也太浑浊稀少了。
这一切都非常不对劲,陶煜烦躁地挠了挠耳朵,爪子下果然是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和一双尖尖的耳朵。
他答应过清辉绝不吃人类的,于是只能先压下灼心的食欲,一爪子挠开这个人类腰间挂着的,藏有蕴含灵气的东西的布袋,翻了翻,翻出了几颗浑浊的灵石和一堆他没见过的东西。
他毫不客气地把那几颗灵石吞了下肚,虽然那些灵气几乎可以忽视,但聊胜于无。然后他把那堆东西里唯一认得的,散发着可怕辛辣味和苦味的一颗蔫巴巴枯草拍进那个人类的嘴巴里。
虽然不怎么对症,但苦辛草可治重病恶疾,也还算有一丝丝灵气,怎么也能吊着他的一条命了。
救你一命,还你唤醒我和几颗灵石之恩,我们两不相欠。陶煜看着这个人类,漫不经心地甩了甩尾巴,然后转身颠颠地往之前沉睡的地方跑过去。
他在原来封印沉睡的地方转了几圈,只见原来一丝光都刺不进去的地方已经显出山石轮廓,可以看到那是一片空旷的岩壁,隐隐还能察觉到力量的残余。陶煜一双金色竖瞳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四下扫视一番,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封印大阵的残存力量已经极近于无,刚刚应该是因为大阵力量即将竭尽,那个人类又意外撞了进来,惊醒了他。他一挣扎,这个摇摇欲坠的大阵便承受不住,破碎了。
因为不是正常手段解除封印,残余的封印力量和大阵的阵眼还留存在他体内,压制他的力量让他变成了这副模样。如果那个人类没进来,估计过段时间他也会自己醒来。
陶煜又绕了几圈,啧啧感慨。
这个封印大阵是由清辉一手施为,居然没有撑过约定的三千年?没想到清辉还会有失手的时候。不过看样子,大概天地浩劫已经过去了?
他抬头看向洞窟顶上投入的光线,歪了歪脑袋。
罢了罢了,清辉估计根本没料到大阵会提前破开,那便由他去找清辉好了。
陶煜想着,又瞄了眼那边躺着的人类,艰难地收回视线。
不行不行,他答应过清辉,不去吞食人类的。
……但这个人类灵气这么强,舔一点血总可以吧?
下一秒,陶煜马上跑到樊鸿熙身边,伸出舌头舔了舔掺着泥土的血液。那混着土腥味的血液一进入口腔,他双眼登时一亮,迅速吭哧吭哧地舔起了樊鸿熙身上因擦伤而渗出的血液,一丝不漏。
这人类的血液里竟然蕴含着这么强烈又纯粹的清正灵气!这对陶煜来堪比绝味!掺点泥土算什么?若是泥土也有这么丰沛的灵力,他能把世间的泥土都吞了!
舔完了他身上的血液,陶煜还意犹未尽地咬破了樊鸿熙的指尖,狠狠地吸了几口鲜血,才不甘不愿地放开。
未免自己饥渴难耐,真的把这个人类吞下肚,陶煜只能强迫自己闭上眼睡觉,等这个人类醒来自己跑了再。
对于利用睡眠来抵御饥饿这种事情,陶煜已经是轻驾就熟了。很快,他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樊鸿熙的眼睫颤了颤,朦胧地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先被嘴里味道极冲,又苦又辣的味道狠狠呛了一把,捂着嘴咳了个惊天动地,差点把肺都咳了出来。
等他好不容易呼吸困难地止住咳嗽,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刚刚的咳嗽抽空了。平静下来后,他脱力地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顶上那几线光芒。
他这是……活下来了?
一滴滴水珠落地的声音从黑暗的某处隐隐传来,阴冷潮湿的石地刺得樊鸿熙后脊生疼,他却感觉不到似的,就这么安静地躺着。隐隐的光线落入他墨黑的瞳孔里,泛起点点沉静的微光。
死亡不过归处,没什么可怕的。其实在滚落而下的时候,他有一瞬平静地想着,如果他就这么死了,来生在别处托生后,会不会就能前往四处去看看了?
但既然没死,他总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
半晌,樊鸿熙恢复了一些力气,这才艰难地坐了起来,舔了舔满是苦辣味道的口腔,环视这个昏暗的洞窟。
嘴里是熟悉的苦辛草的味道,他记得他从山坡滚了下来,然后……
樊鸿熙低头一看,发现身上的储物袋开了,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滚落时刮伤的无数细伤口也被细致地清理过,疼痛发麻的左手指尖有一排发白的齿痕伤口。
不远处还有一个灰白团子躺在地上,四仰八叉,似乎在呼呼地睡着。
那是一只看起来刚出生没多久的雪猫崽。
樊鸿熙一看见那雪猫崽,便不由心生欢喜,心下柔软下来。只是那团子雪白的毛发有些脏兮兮的,身上灰蒙蒙的似乎是沾上了泥土。
瞬间,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恐怕是刚刚这个雪猫崽子救了他,不仅喂了他苦辛草,还给他处理了伤口,咬破他的指尖试图唤醒他……
一只仅有一年寿命的野兽尚且知道救人,而和他流着同样血脉的人却想要杀人。
樊鸿熙安静地看着那个微微起伏的团子,似乎一瞬间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半晌,他眼神微柔,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微笑,轻声自语:“性命本非吾有,死生不过往来。既然我没有死在这里,便用这残存的时间,带你一起去看看这广阔河山吧。”
完,他从地上散乱的东西里找到了一块仅有指甲盖大的剔透血玉,靠近呼呼大睡的陶煜,在心中默念那早已牢记在心的法诀。
待得那血玉缓缓散发出奇异的红光,樊鸿熙用力一挤被陶煜咬破的指尖,勉强挤出一丝鲜血,隔着血玉轻轻点在了陶煜毛茸茸的额头上。
大道在上,天地见证,吾愿予汝一半寿命,换汝相伴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