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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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宛珊在密集的雨水之中睁大眼睛, 定定地看着樊鸿熙和死去的韦天罡,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已经分不清满脸的水珠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

    旁观的人反应过来, 余月隐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震惊地开口:“灵器剑……怎么会就这么断了……”

    萧长老负手而立, 雨水落在他们几个长老身上的时候,都被灵力自动挡开。他沉声开口:“若我没有猜错,那柄灵器剑与苍明国气韵相连, 堪称苍明国镇国之剑。这样的灵器剑比之寻常灵器,灵性更胜。与其是大皇子折断, 不如是这把剑自愿在大皇子手中断裂,以自己的所有灵性击杀韦天罡。”

    项星宇喃喃地:“那可是一把灵器剑啊……”

    萧长老看着站在雨中的樊鸿熙和陶煜, 叹息一声:“此子非寻常之人,又得贵人相助……月隐, 切记不可怠慢。”

    余月隐回过神来, 点了点头。

    见陶煜从韦天罡尸体里拿出一面黑漆漆的铜镜,徐长老不由上前几步, 凝重地拱手问道:“敢问前辈, 这可是邪修那股诡异的穷奇之力的来源?”

    陶煜扬了扬手中虎纹铜镜,:“没错, 这面铜镜与力量来源有着一丝联系,可以从这里抽取出穷奇之力,估计他就是利用这个造出了这么多的邪修的。”

    几位长老悚然一惊, 萧长老连忙开口:“可有什么办法毁了这面铜镜?”

    陶煜在他们紧张的视线里随意地甩了甩虎纹铜镜,漫不经心地:“毁了铜镜不过治标不治本,我已大概知道源头在何处。等我们回一趟苍明国之后,就去把那个源头给解决了。”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穷奇真的在这个世界里,他非得把那个家伙狠狠揍一顿,再吞掉他身体几个部件让他好好长长记性才能罢休。

    大雨冲刷一切,曾经伫立在风琅城的天师殿在雨中倒就倒,原本风琅国风光无限的邪修转眼间就人人喊,飞快地销声匿迹。

    逃匿的风琅皇帝风天睿和其一众随从被从南面包抄而来的岚剑阁修士抓了个正着,被扣押了起来。

    风阳焱和薛宇德背后得岚剑阁支持,出面主持大局,迅速稳住了风琅国的局势,风雨飘摇的风琅国终于出现了一丝曙光。

    樊鸿熙把断裂的苍明剑收入一个木匣子里收好,坐着青鬃流云马一路赶回苍明国。

    而这次宽敞的马车上除了余月隐,还多了一个项星宇。虽然岚剑阁几位长老挂念着穷奇之力的源头,但也不敢催促陶煜。他们要留在风琅国主持大局,便让项星宇和余月隐陪同樊鸿熙他们回去苍明国。

    大仇得报,明风他们显然轻松了不少,连甩动马缰的都更为有力。

    项星宇经过风琅城一役,对待樊鸿熙的态度显然慎重许多。他看过从空中飞来的玉简后,有些迟疑地对樊鸿熙:“樊道友,先前你们走得急,之后似乎有不少当日不在苍城的人回到苍城。岚剑阁擅自派了弟子安抚民众,协助重建苍城,我们还未把这件事与樊道友……”

    陶煜懒洋洋地了个呵欠,软软白白的一只雪猫崽团在樊鸿熙腿上,额头上的艳红血纹鲜明无比。他眯起金眸,暗暗琢磨着等找到穷奇之后,该从哪个位置开始下口。

    闻言,陶煜抬眼瞥了一眼项星宇,收回了视线。

    唔……还是从脑袋开始啃好了。他愉快地想着。

    虽然刚开始看见陶煜的雪猫模样时,项星宇也怔了片刻,但也迅速镇定下来,显然早已从余月隐处知晓。

    怕樊鸿熙误会,余月隐也开口轻声:“并不是有意瞒着樊道友,只是当初多事之秋……”

    樊鸿熙眉目柔和,闻言温雅一笑,对项星宇:“两位道友不必如此,此事是我们该感谢岚剑阁才是。”

    见他的态度一如往常,项星宇不由松了口气,释然地儒雅笑道:“是我人之心了,樊道友勿怪。”

    樊宛珊坐在樊鸿熙身边,心不在焉地揉了揉自己怀里缩成一团名叫白雪的雪猫,悄悄抬眼望向樊鸿熙的侧脸。

    樊鸿熙注意到樊宛珊的目光,不由侧头望去。

    樊宛珊欲言又止,却还是低下了头,默默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白雪脖子上的玉球。

    见樊宛珊不肯开口,樊鸿熙也没有追问,只是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项星宇又被乖乖趴在碧兰怀里的水云霁吸引了视线,忍不住伸指在水云霁眼前晃了晃,逗了逗这个长相可爱的婴儿。然而水云霁那双黑溜溜的眼珠只是定定地看着项星宇,丝毫不为所动。

    项星宇顿了顿,明明水云霁长得玉雪可爱,也没什么表情,他却隐隐感觉到似乎被当做了傻子,以及一股莫名的煞气。

    碧兰摸了摸水云霁的脑袋,温柔笑道:“云霁他与其他孩不太一样,项前辈还勿见怪。”

    余月隐在一旁简单解释了几句,项星宇了然,不由叹息一声:“真不容易。”

    清雾水深重,一滴冰凉的水珠从枝头落下,滴落在樊鸿熙的手背上。盘腿坐在树下的樊鸿熙眼帘微动,缓缓睁开眼。

    昨夜燃起的篝火已然熄灭,缕缕青烟混入雾气之中,不分你我。马车之上毕竟人多,所以他们夜晚都会简单地在野外度过一夜。

    陶煜正靠在樊鸿熙身旁的树干上,意兴阑珊地仰头望着微亮的天空。

    樊鸿熙含笑地侧头望向陶煜,把指尖探到陶煜嘴边。

    陶煜双眼登时一亮,抓住樊鸿熙的手臂嗷呜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滚滚的鲜血顿时涌入了他的口腔之内,双眼当即满足地眯了起来。

    清虚道体的血液真是绝味!

    吸了好几口,陶煜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樊鸿熙的手指,疑惑地偏头望向樊鸿熙问道:“你不是不愿意让我在人形的时候吸血吗?”

    湿润的指尖一离开温暖的口腔,当即泛起一丝丝凉意。樊鸿熙垂眸看了看缓缓愈合的指尖,温润一笑,:“无妨。”

    吸了几口血,陶煜心情愉悦,俊逸的眉眼都扬起了起来,笑眯眯地:“不错不错。”

    樊鸿熙不由笑了,才拿出软巾擦去指尖的水意。

    由夏入秋,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几个月过去,原本烧焦的苍城几乎变了一个模样,穿着灰白色制式法衣的岚剑阁外门弟子在苍城里四处奔走,和无数呼喝着搬木头,背着粮食的凡人们一同继续清理着化作废墟的苍城。

    隐隐的恸哭声不知从废墟的何处传来,许多归来的人们彼此搀扶着,身穿孝服,左臂系上麻布,缓缓穿过漆黑的废墟。一个新的城池在岚剑阁修士们的帮助下,重新在苍城之上建立起来。

    尽管伤痛依旧赤/裸裸地袒露于天空下,但一股勃勃的生机仍旧从那片满目疮痍,恍若枯木的焦黑之中迸发。

    一处清空的空地上,换上一身蓝灰色鲛纱法衣的樊鸿熙轻轻抱起一根足有一人合抱的巨大圆木,走到指定的位置,用力把它往坚硬土地上挖出的坑洞里一插。

    稳稳地插好长柱后,他纵身而起,和青松几人分别立于一处长柱上,动作快速地搭建好屋顶框架。

    最后樊鸿熙一拂袖,堆积在地上的瓦片纷纷飞起,轻巧地落于木架之上。

    陶煜抱臂站在地上,有些好奇地看着,啧啧称奇,觉得人类的奇思妙想当真有点意思。

    不多时,青竹从远处走来,对从屋顶飞掠而下的樊鸿熙拱手:“殿下,衣物粮食已然采购完毕,第一批很快便会运来。”

    樊鸿熙含笑点头:“如此甚好,虽然岚剑阁的道友们亦有准备,但充裕些总是好的。”

    “皇兄,你找我?”

    陶煜侧头一看,就见一身浅淡蓝色法衣的樊宛珊走了过来,垂头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声问道。

    樊鸿熙目光微垂,颔首道:“到时候了。”

    苍山山脉的皇陵之上,陵墓大门重新开启,樊鸿熙缓缓走上前,把断成两截的苍明剑和那套雪白的鲛纱法衣一同放在石棺前的供奉台上。

    樊宛珊抿着唇站在一旁,见状不由问道:“皇兄,这可是下品宝器的法衣,为何要把这套法衣留在这里?”

    樊鸿熙目光平和地抬手轻轻拂过那件法衣,浅笑道:“因为我不会再穿白色了。”

    樊宛珊一怔,随后目光落到了法衣旁边两截依旧寒芒湛湛的断剑上,胸口似有什么鼓胀着,翻涌不息。

    他们离开陵墓,樊鸿熙抬手掐诀,陵墓大门轰轰关闭,而后彻底封闭起来,沉寂隐匿。

    穿过长长的石道,宽阔的石台之上,陶煜正懒洋洋地倚在一侧的树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对于陶煜来,生死轮回之事他看得多了。世间生灭无常,何况是寿命短暂的人类?

    他的心里对苍明国之事并无太多触动,唯一关注的也只有樊鸿熙而已。

    见他们走了出来,陶煜撩起眼帘,问道:“好了没?”

    樊鸿熙微笑道:“快了,琼光稍待。”

    石台上青铜大鼎里放入了一百块青玉。而青玉之下,放入了用茅草席包裹起来的他们曾经绑在左手臂的麻布、束发的白绸,以及两人穿过的孝服和樊宛珊之前所穿的白裙。

    樊鸿熙用符篆点起火焰,往青铜大鼎内一抛,熊熊大火“呼”地燃起,包裹了青玉和青玉下被茅草席包裹的衣物。

    樊宛珊沉默地看着青铜大鼎内的火焰,捏着裙摆的手指不断收紧,用力到发白。她胸口鼓噪的情绪涨到了顶点,终于忍不住颤声开口:“皇兄……你会……会留下来复国吗?”

    陶煜看了一眼樊宛珊,樊鸿熙也侧头看向她。

    这个总是张扬任性,无忧无虑的十四岁姑娘低垂着头,紧张地捏着裙摆,瘦的身体微微瑟缩着。她浅蓝的裙摆不停在山风中摇摆,看起来竟脆弱地似无根浮萍一般,无依无靠。

    樊鸿熙静静地看着樊宛珊片刻,沉默片刻,还是清晰地回答道:“不会。”

    樊宛珊猛地一抖,虽然这段时间心底隐隐有了些预料,但听到了这个答案后,她仍旧觉得一阵空茫。

    樊鸿熙轻叹一声,沉静地问道:“宛珊,你要跟我走吗?”

    陶煜眼睛一瞪,怎么又要多带一个人类?他们去找清辉的路上又要拖慢多少?

    想着,他不太高兴地啧了一声,但到底出言没有反对。

    樊宛珊唰地抬起头看向神情温和的樊鸿熙,张了张口,几乎要开口应下了,然而那个“好”字却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嘴唇颤抖几下,最终惨淡一笑,低头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支红珊瑚钗。

    这正是樊鸿熙曾经送给她的红珊瑚钗,叮叮当当的清脆铃铛在空中晃悠着,那处断裂的裂口已经用金丝仔细缠上,用炼器手法巧妙地续接了起来。

    她双手心地捧着那支火红的珊瑚钗,扯了扯嘴角,低声:“我修为太弱了,只是一个拖后腿的包袱而已。仗剑天涯对于我来,还是太早了些……”

    着,她收拢手心握紧珊瑚钗,希冀地抬头望向樊鸿熙:“皇兄,你会回来看宛珊的吧?”

    樊鸿熙轻轻摸了摸樊宛珊的头发,含笑:“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