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廉陪着段筹提前半天回去。

    赵楠指挥官已经着人收拾出来了几个房间，段筹懒得检查，边防线上就这个条件，热里他们爱住不住。

    他一落地就带许廉去了单独的医务室。

    许廉有些担心：“您不舒服吗上将？”

    段筹则指了指里面：“进去吧，例行体检。”

    这话的，此时医务室门口除了一个医生就是他们两个，体检不都是大家一起吗？

    但段筹一向一不二，许廉也没吭声，进去一系列下来差不多一个时。

    检查结果还要等等，段筹跟医生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跟许廉去吃饭，稍微聊了会儿天，一架豪华巨大的飞舰跳跃完最后一个节点，于一阵刺目的白光中缓缓驶来。

    大手笔，段筹心中冷笑，看着就来气，平时让内阁拨运些物资舌头都能烂，不是哭穷就是投入了新的建设，结果他们享受得飞起。

    热里一共带了一百二十名亲卫军，从飞舰上下来时气势挺足，身后跟着一身浅灰色公主裙，罩着同样颜色帽纱的米拉。

    “热里阁下。”段筹上前握手。

    “上将。”热里的语气较之从前少了分敬畏，多了丝疏离，当然，他甭管什么态度，段筹都毫不在意。

    “旅途劳顿，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房间，请上去休息。”段筹沉声。

    热里点点头：“走吧米拉。”

    隔着帽纱，米拉一直盯着段筹，得知哥哥要来边境线，她真的求了父亲好久，哪怕清楚训练营那件事过后段筹对她早已大为改观，可能满心厌恶，但仍旧不甘呐……她想再试一试，竭尽全力尝试最后一次。

    许廉跟在段筹身后，上台阶时一个扫机器人忽然从旁边冒出来，段筹手快，抓住许廉的胳膊将人朝自己身边揽了揽，然后放开，两人谁都没话，却有种难言的默契，米拉看得真切，不由得攥紧了手。

    安顿好米拉兄妹，段筹不作停留，径直回了办公室。

    “在想什么？”段筹问道。

    许廉摇摇头：“没。”

    “没你不看路，差点儿跟机器人撞上？”段筹着话，倒了杯热水给许廉，“喝完，嘴上起皮了。”

    在办公桌前坐稳，段筹又开口：“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是你男朋友，名正言顺的。”

    某上将嘴巴甜的时候也挺甜，许廉笑了：“好。”

    热里当晚还要巡查一番，是赵楠指挥官亲自陪同，米拉时不时朝楼上跳望，热里注意到了，忍不住问赵楠：“上将呢？”

    赵楠是个温吞安静的性子，在边防七大指挥官中属于最好话的那一位，前提是不跟异种开战。能坐上这个位置，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会差，段筹一直将许廉带在身边，谁借都不给，加上布迪时不时的眼神鄙视，猜出他们的关系不难。

    赵楠当然要给自家上将掩护，闻言笑道：“边防线三十万人的调度分配，上将非常忙。”

    非常忙的上将晚上分到了一块牛排，正往上撒调料，然后招呼许廉吃饭。

    “真的不用去看看吗？”许廉问道。

    “不用。”段筹全然不放在心上：“热里一个毫无实战经验的人，跟他也不到一块，归根究底就是内阁想看看我有没有在边防线上搞点儿别的。”

    许廉蹙眉，虽然不合适，但内阁真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晚上一回到房间，米拉就扑在热里怀中痛哭起来，“哥哥，他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我真的那么差劲吗？”

    这话将热里的心都绞碎了，“怎么会呢？我的珍珠。”热里对段筹的态度一万个不满意，对方避嫌的态度很明显，做给谁看？许廉吗？

    想到许廉，热里心一沉，一直以来是他们看这个人，本以为是个无关紧要的边缘人物，不曾想背地里跟段筹好一顿里应外合。

    父亲跟卡莫白上将在他启程前都叮嘱过……热里思此，眼神变得危险。

    段筹第二天要跟许廉返回蛮芜星。

    谁知刚下一层电梯就遇到了早已恭候的热里兄妹。

    双星迁移段筹是上报过的，热里知道也不足为奇，他跟米拉走进来，笑着开口：“父亲让我去看看，他很惦记这里的民众。”

    他做什么段筹都不管：“好。”

    米拉站在热里身后，视线被一层黑纱遮挡住，只是在快到一层时忽然开口：“许廉中校跟着上将一起出来，是住在指挥官一层吗？”

    言下之意，这不合规矩。

    许廉正在想辞，就听段筹接上：“边防大楼的所有人员调配都是我了算，米拉姐既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多问？”

    热里怒道：“段筹！”

    “热里阁下。”段筹嗓音一沉，压迫感骤然袭顶，恍如金石铿鸣，“你走你的流程，但你们无权过问我的私事！”

    段筹的眼神过于阴沉，热里对视不过三秒就狼狈移开，他到底不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接不住段筹真正动怒时的一句话。

    电梯门开前，许廉趁着热里兄妹先出去的功夫，快速捏了捏段筹的掌心。

    段筹想去抓他的手指，但是没抓住。

    中型飞行器进入蛮芜星，视线稍微一清明，就能看到蚂蚁一样细密的迁移大军，热里真就一个泉水指挥官，当即发表他独特的看法：“上将，这样会不会太慢了一些？”

    “等发生武装冲突的时候会更慢。”段筹淡淡。

    热里不服气：“暴力镇压不就行了？”

    段筹忍不住了，抬头看他：“热里阁下，这里不是主星，恶劣的气候艰苦的环境会造就民众敏锐胆怯的性子，暴力之下必有伤亡，我希望非必要情况下，我的枪口对准的是异种，而不是同族。”

    热里皱了皱眉，没吭声。

    许廉不动声色量着热里，这位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主星虽然平和，但三六九等划分得极为分明，他高高在上惯了，平时处罚一个佣人或者平民都属常事，他不理解段筹为什么退让，他对人命做不到一视同仁，学不会敬畏。

    一下飞行器热里就“嘶”了一声，这里的日头实在太毒了，他转身同米拉：“你在里面等哥哥吧。”

    米拉看着已经走远的段筹，好像永远都融入不了他的世界，一个赌气：“不，我要去看看。”

    热里拗不过米拉，兄妹二人都没经历过这种暴晒，不出半分钟就汗流浃背。

    这是他们极少能看到的场景，迁移的民众个个灰头土脸，米拉甚至第一次知道有人装行李就用破布一裹，外面吊着一长串的锅碗瓢盆，这些东西不能重新买吗？没有箱子吗？

    布迪站了一上午，正是疲惫的时候，许廉上前接过他的岗位，示意他去休息，然后帮忙检查信息。

    米拉来前想好了，不管多艰难她都会让段筹看到自己的决心，但此刻地面灼烧，像是将她那自以为是的决心一并烧化，她浑身每一寸娇嫩的皮肤都在抗议，她迈不出那一步。

    而许廉游刃有余，他于米拉而言真的碍眼极了。

    “放心。”热里忽然拍了拍米拉的肩膀，像是懂得了她的意思。

    “我的天哪，能让他们上去吗？”布迪拿了两瓶水过来，递给许廉一瓶，另一瓶扔给段筹，没忍住又往热里兄弟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两个人有病吧？竟然站在那儿着伞，他看着都火气旺，“受不了苦就别来，内阁是真不怕丢人。”

    段筹：“别看就行了，继续吧。”

    下午三点，阳光炙烤，米拉都开始轻微的眩晕，气流凝滞，每个人的脑袋里都像是裹了一层雾，邪门，今天怎么这么热？

    轰——

    轰轰！

    蛮芜星山体活动剧烈，开始大家都没当回事，直到一个负责监测的卫兵从战斗机中冲出来，神色惊慌，“上将！”他甚至都没跑到跟前：“有大量陨石碎片跟移动的星云分离开，受到引力影响，正在飞速朝蛮芜星砸来，预期十五分钟后抵达！”

    他的声音不加掩饰，在场不少人都听到了，顿时一阵恐慌。

    “安静！”段筹一声厉呵，犹如一针强有力的镇定剂：“现在听我命令，所有士兵除驾驶人员，全部停止手头工作，帮助民众进行信息检查，快！”

    人头攒动，听到陨石即将坠落的消息，那些原本在犹豫要不要迁移的民众都一咬牙，背着行李冲出来。

    第一架T33很快装满，在发动机带起的强烈风速中驶离地面。

    有段筹坐镇，不仅士兵，民众都逐渐安稳下来，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这么有条不紊，虽然着急，但队形没乱，时间急速溜走，很快第二架T33也装满了人。

    此时距离陨石坠落不过五分钟，抬头已经能看到大不一的火球正拖着尾巴滑在天幕上。

    热里想带着妹妹先走，但是飞行器的控制权在段筹那里，段筹没有一点儿让他们离开的意思。

    “上将！人满了！”许廉喊道。

    段筹立刻指着热里兄妹所在的飞行器：“去那架。”

    热里徒然瞪大眼睛，他们要挤在一起吗？

    布迪一看到他的脸色就恨不得来两拳，从热里身边走过时匆匆道：“阁下，稍微对民众仁慈一些。”

    热里顿时一尬，他只是不习惯而已。

    米拉一直被热里护在怀中，跟着民众们一起往飞行器上撤，段筹跟许廉断后，剩下的士兵也快速登上，好在开来一个中型的，再点儿肯定要舍弃下一部分人。

    砰！

    第一块陨石砸在距离这里六十公里开外的山上，山峰像是被干脆切断，轰然坠落，所造成的余波使得地面震颤不断，逐渐扩大的裂缝一路追杀而来。

    “快上！”许廉将一个女人推上去，扭头间于一片灰尘弥漫中看到了一个彷徨的身影，约莫五岁六，正吸着鼻涕乱走，也不哭，瘦瘦的，许廉没犹豫，直接冲了上去。

    段筹心惊：“许廉！”

    他眼底的浓烈担忧狠狠灼烧到了米拉。

    “那孩子爹妈早死了，邻居家看着可怜，时不时给口吃的，但到了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他啊？”有人认出了孩，接了一句。

    这个功夫许廉已经将孩子抱了起来，而一抬眼，看到了那位母亲。

    她的孩子成为感染者，被自己亲手击毙。

    “走！”许廉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去拽女人。

    女人却魂不守舍，十分抗拒许廉，一个劲儿吼道：“别碰我！我儿子要来接我了，你滚！滚啊！”

    天空上的陨石越来越接近，大地的温度骤然升高，恍如置身火炉，那边飞行器已经逐渐驶离地面。

    许廉最不会安慰人，但在这一刻，他忽然心神一动，将孩子塞到了女人怀中。

    孩子下意识搂住女人的脖颈，许是对方身上的某种气息被他感知到，孩子嘟囔着：“妈……”

    女人愕然瞪大眼睛。

    “你不活，这个孩子就跟着一起死！”许廉的嗓音近乎于残忍跟胁迫，他狠狠一推女人：“走！”

    女人这次没有反抗，她像是完全不在状态，正在努力适应些什么，被许廉推着前行。

    “上将！”许廉冲上来，先将孩子递给半截身子探出来的段筹，孩子好接，但女人攀住舱门，却够呛上去，舱门口全是人，竟然没一个伸出手。

    “帮忙啊！”段筹怒喝。

    这阵子飞行器已经驶离地面一米多了，段筹耳麦中响起布迪的声音：“上将，五秒钟后起飞，不能耽误了。”

    好在段筹一嗓子有效果，热里如梦初醒，竟然上前拉了一把。

    许廉是最后一个爬上去的，他被段筹狠狠揽住腰身，一点点拖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