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廉在梦中都十分痛苦。

    他梦见自己成了感染者，被围追堵截到一颗荒星上，举目四望全是边防军的战斗机跟飞行器，而为首作战的是神色冷峻的段筹。

    的确，真到了那天，段筹会亲自动手。

    段筹可以陪着许廉一起死，却不能违背誓言违背本心，让许廉成为危害人类的祸端。

    许廉只觉得痛，像是用钝刀用力劈开灵魂，他闷哼一声，一个哆嗦睁开了眼睛。

    许廉维持这个姿势许久，然后才分清现实跟梦境。

    许廉费力坐起身，开智脑看了眼时间，凌三点，距离他离开边防线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

    他乘坐的飞行器不知何时启动了防御模式，而四周的石洞岩壁早已“伤痕累累”，许廉抬起手，看到指甲缝里石屑混合着血迹，他果然发了疯。

    但许廉这个人，不管多么放松或者多么疯癫，从骨子里拉出来一根绳，能让他束缚住自己，哪怕浑浑噩噩中破坏力巨大，许廉也潜意识没有离开这个石洞。

    他登录私密记事本，写下今天的情况。

    【星际903年3月18日：未注射针剂，为人类基因主导，昏迷时间十二个时三十六分钟，破坏力维持原态，瞳孔颜色不正常，病毒发作时神志不清。】

    而前面还有两条记录。

    【星际903年3月17日：注射针剂，为异种基因主导，昏迷时间四个时，破坏力加倍，瞳孔颜色正常，病毒发作时神志不清，针剂副作用明显。】

    【星际903年3月16日：未注射针剂，为人类基因主导，昏迷时间十八时零三分，破坏力惊人，瞳孔颜色不正常，病毒发作时神志不清。】

    许廉扯过一旁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两块压缩饼干，他嗓子太干了，强咽的时候像是刀片滑过，但许廉本人没什么神情，好像这具身体不是他的，跟刚到主星时的状况一模一样，没办法，这个过程太痛苦，两种基因互相排斥，对于病毒的感知力又截然不同，还伴随着药剂结束的副作用，不夸张的，许廉每时每刻都很煎熬。

    昨天醒来，他手里捏着一把枪，枪口对准的方向是自己的太阳穴。

    许廉赶紧将枪丢进了飞行器里，他是很痛苦，但还不想死。

    许廉往脖子上摸了摸，拽出来一根细细的链子，上面坠着一枚极光石的戒指。

    看到戒指，许廉麻木空洞的眼眸深处燃起光亮，他摩挲着，回忆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事情，很温和地笑了笑。

    蛮荒无人的不知名行星，成了另类地狱，一般人受不了这种折磨，但许廉心口有一枚定魂针，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否则哪怕是死了，也要被上将拖出来问个一清二楚。

    “哥……”许廉哑声，几乎是气音，他在心里默念：我想你了。

    边防线这几日飞行器频繁出动，交替搜寻，但是找不到一点儿许廉的影子。

    “他关闭了所有定位系统。”布迪心观察着段筹的脸色，一旦这人稍有动作，就第一时间夺门而出。

    段筹抬起头，眼下是淡淡的青色，明显好几日没睡觉了，他听着布迪的汇报，点了根烟，叼在嘴里慢慢吸着，过了许久，段筹才开口：“我知道了，既然如此停止搜寻工作，继续手头的事情。”

    布迪大为震惊，脱口而出：“那许廉怎么办？”

    完布迪就后悔了，下意识瞥了眼大门，这几日谁都不敢在段筹面前提到“许廉”二字，大家陷入一种诡异的默契磁场，知道找的是谁，但都用“他”来代替，感觉在十公里外提一嘴，段筹的跟踪雷达就能一热弹轰上来。

    “会回来的。”段筹着轻轻一笑：“我等着。”

    这个笑很冷，是实实在在动怒了。

    对此布迪很理解，任谁回到房间发现自己媳妇儿不在了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一切迹象显示许廉是主动离开的，他连个招呼都没，废了这么多人力跟精力。

    布迪一走，段筹开智脑处理工作，但他的眼神落在上面连轻微的挪动都没有，段筹去拿手边的水，却在抓住水杯的那一刻猛地用力！

    咔嚓——

    段筹眼底的腥黑汹涌而出。

    许廉！

    不管什么理由，这样的结果是段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更加糟糕的是那些携带病毒致命的陆地异种开始蚕食人类的边防线，抛弃生物防御的它们行动更为敏捷，每天都有死伤报告。

    那天回来带了一个异种样本跟两个感染者样本，初步分析结束就发给了内阁，卡莫白看完当即就来了通讯，在视频中跟段筹沉默对望。

    这是第一次，段筹在卡莫白脸上看到真正的惶恐跟担忧，吞噬也好卡丹拉家族也罢，在卡莫白看来都是可以掌控的，人类于他而言没有“威胁”可言，无非是利用跟弃子的区别，他把自己的每一步都安排妥当，可以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仍旧跟段筹进行拉锯战，但异种不行，这种生物除了火力镇压，没有一点儿能让卡莫白拿捏的。

    “您的想法呢？上将。”卡莫白问道。

    段筹沉声：“就目前而言，我会死守。”

    卡莫白点头，对于段筹的承诺他从不怀疑。

    卡莫白也承诺会运送一批新的武器过来，这可能是从“甩锅侠”手上第一次这么顺利地拿到物资。

    这边，许廉的观察日记仍在继续。

    连续一周的折磨让许廉消瘦很多，他坐在墙角，身上大大伤口不断，低头敲东西时衣领下垂，显得空荡荡的。

    许廉抿了抿唇，“发作时意识有所残存”这几个字还没出去，他的手就脱力摔在地上，发出“咚”的轻响，许廉阖上眼睛靠着墙壁，过上几秒眉头才会微微蹙起，谁也想象不到他到底经历着怎样的折磨。

    终于，许廉身体一斜倒在地上，他头晕目眩耳鸣阵阵，今日注射了药剂，是异种基因作为主导，暴虐因子简直充斥着血液的每一寸，许廉放在身侧的手有些僵硬而狠厉地舒展又攥紧，偶尔指骨绷紧，好像很想撕碎什么东西。

    这阵子是药剂的副作用时间，异种基因本该陷入沉睡，但它们仍旧活跃，许廉隐约摸到了一些规律跟真相，但太痛了，他一只手猛地插入石壁中，鲜血顷刻间就涌出来，然后碎屑纷纷跌落，五道深深的痕迹顺着手指一路往下。

    很多次许廉都险些支撑不住，恍惚间他回到了儿时在实验基地的日子，区别在于每当被绝望跟黑暗吞噬时，都有一束光照进来。

    他还欠上将一个交待。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廉逐渐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偶尔有雨点飘进来，混着泥土的香气，他要好久才能反应过来，许廉沉默不语，一旦清醒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捧着戒指发呆，他记得过往的一切，却又觉得那些美好离自己实在遥远。

    他不知道的是陆地异种蚕食边防线的速度越来越快，数量也开始翻倍，当第一只陆地异种侵入蛮芜星的时候，预示着人类防线出现了裂痕。

    主星有科研人员，边防线有常育等人，但几乎找不到攻克这种病毒的法子，它们用绝对防御换来的是绝对杀伤力。

    兰达忙得脚不沾地，曾经英武不凡的铁血汉子，如今跟个丛林野人似的，胡子都好久没刮了。

    “兰达指挥官！”甜美的嗓音，将兰达心头的烦躁驱散大半，他反应过来第一个动作是捂脸，这模样怎么见周姐嘛！

    周茗晴却不在意，背着手一个蹦跶到了兰达面前，十分可爱，笑眯眯道：“哎呀，越来越帅了！”

    兰达脸红，声：“别取笑我。”帅什么啊，最近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三个时，不是指挥战斗就是清除感染者，当子弹射入昔日战友的脑袋时，兰达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他觉得身体某处的骨头或者血液结结实实被抽走了，总之一个盹，都疼的厉害。

    人类的未来笼罩在一片阴云中。

    而在此时看到周茗晴，于兰达而言无异于久旱逢甘露。

    片刻的温存在即将袭来的暴风雨中显得微不足道，但兰达沉溺其中，他不是不知道周茗晴心仪许廉，但是不重要，他的爱意深沉，却如同间朝露，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马革裹尸，所以就这么静静守着。

    “饿不饿？去我那儿吃饭啊。”周茗晴发出邀请。

    兰达顿时舌头结：“去、去周姐那儿？”

    “对，我现在做饭可好吃了！”

    兰达到底没承受住诱.惑，跟丢了魂儿似的跟上。

    赵楠跟布迪远远看着，同时摇头。

    赵楠：“看他失魂落魄我竟然心痛。”

    布迪：“又开始虐狗了……”

    这个“又”字非常灵性，两个人同时噤声，算起来许廉离开快三个月了，上将瞧着跟平时无异，可一旦进入战斗，他对异种的绞杀堪称残暴。

    指挥室内，段筹站在落地窗前，真个人越发的悍利深沉，他望着遥远的天幕，眼中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