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筹原本不用这么久，那日柏斯炸毁板桥，他掉下去的时候身上带有隐形飞行装置，可是下面的磁场导致他坠落速度太快，一下子冲出氧气罩，极度的冰寒跟缺氧让他手都在颤抖，意识很快模糊，就在这时一辆飞行器从下面驶过，他正好跌入事先开的连通口内。

    然后英明一世的段上将不是被憋晕的，是被摔晕的。

    醒来的时候被五花大绑在床上，转头就看到了威霍那张令人糟心的脸。

    当时段筹那无比嫌弃的眼神，差点儿让威霍提刀砍人。

    但威霍到底没砍，他连干三碗米饭，都没搞懂自己为什么会救段筹。

    威霍以为他早就丢掉了人性，毕竟这个世道嘛，内阁在前，除了一部分能生活在主星的富贵人家，谁不是穷得没了办法？威霍这些年抢夺物资的事情没少干，也杀过人，但平心而论，没杀过普通民众，最后看到段筹跟柏斯对峙，依照他对柏斯那只老狐狸的了解，肯定要出事，过去正好赶上趟。

    很好，抓住了段筹，这事够威霍吹一辈子，这人价值巨大，拿来敲诈边防军一笔都够他金盆洗手，吃一辈子。

    然而能吃一辈子吗？异种这群没妈的东西，即将冲破边防线，届时人类覆灭，多少金山银山都是扯淡。

    段筹好像看懂了威霍的心思，那叫个有恃无恐。

    于是整个盗贼军团有幸得见他们从来一不二的老大沉着脸给段筹好吃好喝，一脸便秘地给他提供弹药物资，最后生无可恋地带段筹去看了曾经意外回收的苍鹰飞舰，九成新，完全够用。

    就这样，段筹在操控一番后满意点点头，转身冲威霍：“我需要你派兵支援我。”

    只要是人，哪怕是盗贼，对于段筹都有一种潜意识的畏惧，所以当威霍冲上前要跟段筹对的时候，身后一众弟拼了命阻拦。

    “老大冷静！深呼吸！”

    “你他妈的不要太过分了！”威霍脸上青筋跳起，气得不轻，他可是臭名昭著的盗贼啊！做这些支援边防最高指挥官的事情够让他名誉扫地的了，如今段筹还得寸进尺，让他出兵？他出个锤子的兵！

    可下一秒，段筹正色，眸色牢牢摄住威霍的心神，他沉声：“我理解你对内阁的痛恨，卡莫白已经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但是威霍，男人要往前看，你不可能带着你手下这帮兄弟在宇宙飘荡一辈子，一旦边防线被突破，人类将遭受灭顶之灾，无论如何，我们是同族。”

    “同族”二字一下子敲到了威霍心中最柔软的位置。

    是啊，关上门怎么都行，他也乐得逍遥自在，但要异种那种丑东西骑在头上，他咽不下这口气，更遑论那些曾经死在异种手上的兄弟。

    跟段筹出兵的时候，威霍一直处于瘫软、翻白眼的状态，他觉得段筹如果以后不仗了，当个洗脑专家也很合适。

    在高空看到许廉狠狠一巴掌扇在段筹脸上，威霍兴奋得像是喜当爹，当了一百回的那种，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得好啊！”

    紧跟着舱门开，布迪跟赵楠略显狼狈，但身形笔直地进来，边防军跟星际盗贼向来不和，他们也听到了威霍这句话，但罕见地没有反驳。

    许廉就该拿出最擅长的近身格斗，把段筹按在地上锤，锤进坑里。

    许廉也的确这么做了。

    “卧槽！！！”威霍猛地趴在窗户前，眼中全是兴奋。

    段筹察觉到许廉已经没什么力气，用的全是巧劲儿，于是毫不反抗，被一个过肩抡在地上，他下意识要哼一声，又觉得没资格，于是死死咽了回去，许廉骑在段筹身上，一手扯住他的手臂，似要给卸了，一手扣住他的喉咙，眼眶通红，满目的愤怒跟伤痛刺到了段筹。

    “好！”这次叫喊的是布迪。

    两位高级指挥官跟盗贼头子趴在玻璃窗前，第一次行动一致，心中的畅快程度都超过了歼灭一个异种巢。

    “借兵借兵。”赵楠目不转睛盯着外面，抽空快速拍了拍威霍的肩膀。

    威霍来都来了，就不会再计较那些有的没的，“给你给你。”

    “消气了？”段筹哑声。

    许廉喘着气，千言万语都被堵在心口，堵得他眼前一阵黑雾，窒息感愈加浓烈，他只是问道：“你是在……报复我失踪那半年吗？”

    段筹神色古怪了一瞬：“没有。”

    或许有，但不足万分之一，段筹看到了在他死亡讣告传遍十二星系，从一片漆黑中燃起来的火焰，他放不下人类，可人类也没有放弃自己，没有段筹，他们还能继续战斗，连威霍都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更别那些关注边防线战斗的数以万计的同族，段筹在谋划，在等待，他要一种精神力牢牢种在人类的骨血中，哪怕有朝一日他真的马革裹尸，人类防线也仍旧坚不可摧。

    “你有……”许廉却像看懂了什么，苦涩一笑，喃喃道：“你比我心狠。”

    段筹还想什么，禁锢住他的力量瞬间消失，许廉侧身栽倒，一口血再也含不住，喷在了面罩上，刹时染红了段筹的全部视线。

    段筹吓得魂飞魄散，他冲上前一把抱住许廉，隔着防护服厚厚的纳米海绵，也能摸到青年削瘦的骨头。

    “卫兵！医生！”段筹手足无措地喊着。

    许廉靠在他颈间，安静地阖上眼睛。

    常育比兰达都快，专注医学科技的老教授开飞行器那叫个摇摇晃晃，但好在安全落地，常育开舱门大喊：“上将！这边！”

    段筹抱起许廉就往里面冲。

    常育将重要器械都搬了进来，许廉刚被放在观察床上身体就开始无意识地痉|挛。

    “拿掉面罩！”常育开口。

    段筹立刻照办，里面的血糊了许廉半脸，他蹙眉咳嗽着，血沫顺着唇角往外涌，段筹几乎屏住呼吸：“怎么会这样？”

    “内伤严重。”常育瞥了眼显示屏，手法极快地注射药剂，“上校从来到战场就一直连轴转，飞行器都报废了五架，他不休息也不让我看，数次违抗兰达指挥官的命令，就是一个劲儿地玩命，别异种基因了，就让最强悍的异种这样我估计它都受不了。”

    “上将。”常育忽然抬起头，道：“我有些明白您的意思，不得不非常英明，人类的确在拧成一股绳，可是您忘了，上校跟正常人不太一样，您对他有些残忍。”

    段筹牙咬得死紧，他听从常育的吩咐摆弄着许廉，翻身的时候不知碰到了许廉哪儿，他面朝下，忽然赤淋淋一口血吐在了段筹的手背上。

    段筹浑身一僵，随即拿过一旁的毛巾给许廉擦干净，擦到下巴的时候，他看到青年幽幽睁开眼睛。

    许廉意识清明，他静静看着段筹，哑声道：“放开。”

    许廉在生气。

    段筹有些手足无措，他一向能言善辩，此刻却觉得言语苍白，他俯身想亲吻许廉，却被偏头躲开了。

    他是真的不愿意看到我，段筹心想。

    就在这时耳麦响起，兰达联系到他的频道，张口就是：“段筹，我的飞舰受损严重，需要被迫着陆，你得上来指挥。”

    得，生气的不止一个，兰达连“上将”都不喊了，直呼其名。

    “坐标，马上就来。”段筹接道，完他轻轻放下许廉，“我去去就回。”

    许廉指甲盖都要深入肉里，他听到远离的脚步声，房门关上的瞬间，心一下子就空了。

    这人怎么这样啊……

    他怎么会不愿意看到他？他恨不得，死了都把两人的骨灰揉在一起。

    “上校！”常育头都要秃了，他张开双臂跟护崽的老母鸡似的挡在许廉面前，不让他起身，又因为许廉浑身是伤不敢乱碰，“您真的需要休息。”

    许廉哑声：“不用。”

    “可是……”

    舱门忽然又被开，常育跟许廉同时抬头，看到段筹大步流星地进来。

    “接我的飞舰到了。”段筹着，扯过一旁的毛毯将许廉裹住，然后轻轻抱起来，刚才的无措茫然消失不见，他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沉声道：“我的错，我承认，我有那么一点点心思，想要让你也尝尝爱人忽然消失的滋味，是我混蛋，没考虑你的感受，廉，等这一仗完我随你处置，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全都你了算，这副膝盖骨从现在开始就是你的。”

    许廉被唬得一愣一愣，一时接不上话。

    “你跟上！”段筹对常育就没那么好的态度了。

    常育一边抽出折叠氧气罩一边步追上。

    踏上飞舰，许廉缓慢伸出手，攀住段筹的脖颈，他枕靠在男人身上，心神一松，所有伤痛顷刻间涌来，他喘息很轻，也很急，整个人脆弱得一塌糊涂，话却平稳：“边防上将，要一言九鼎。”

    段筹紧了紧手臂：“好。”

    营养舱被放置在指挥室内，这样许廉哪怕躺在其中，也能隔着透明罩子看到段筹的身影，不管他多么漠然，骨血中都是贪婪的，他用力描绘段筹的轮廓，觉得心肺处的绞痛都缓和了很多。

    段筹没死，他好端端地站在那儿，许廉咽下再度上涌的腥气，想着回去要让上将跪榴莲，从多蒙星买个大个儿的，跪好几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