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邹蕴今天特地来看孟潺, 一见到他躺在床上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几声,“从没见你这么狼狈过呢。”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啊。”邹蕴坐在沙发上,“放心, 我对你已经没意思了, 而且我有伴了,不要紧张。”
她随手拿了一个洗好的苹果啃了一口, “哎我, 你怎么也出车祸了?这几天我身边的人个个出车祸。”
孟潺瞥了一眼手机, 虞知颐半个时前就他已经出发了, 怎么现在还没到。
他有点心不在焉, 随口道:“是吗?”
“你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过我朋友有个精神病弟弟吗?”邹蕴和他闲聊着。
从学校赶来的虞知颐刚走到门外, 刚好听到这句话, 顿住了脚步, 鬼使神差地没有推门进去。
“嗯?”孟潺。
“他前几个星期死了。”
孟潺有了点兴趣, 抬起了头。
邹蕴一脸可惜, “他突然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的女朋友和别人出轨, 在车上起了争执, 一气之下,冲进了海里”
“最后他死了, 但他的女朋友到现在也没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邹蕴叹气, “和精神病患者谈恋爱也太恐怖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嗝屁了。”
她摇摇头,“我朋友哭的可惨了,现在想想, 有时候这种脑子有病的人可能真的不适合和别人在一起。”
“疑神疑鬼,也会害了别人吧。”
虞知颐浑身泛起了一阵密密麻麻的冰冷,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眼神发直。
孟潺突然开口,“不一定。”
“什么?”邹蕴没听清。
“没什么。”孟潺。
“你那个男朋友呢?”邹蕴又八卦了起来,“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喜欢男的,孟潺,看不出来啊。”
“我不喜欢男的。”孟潺语气平静地陈述着事实,“我不是同性恋。”
虞知颐站在门外,整个人僵硬的如同冬日枯死的树,浑身温度都被人用冰水泼灌了一番,从头到尾泛起令人颤抖的冷,心脏被悲伤压抑着,都快忘记怎么跳了。
孟潺不喜欢男的,他是个直男,只喜欢女人。
他不喜欢身为男人的我。
上帝为什么把我捏造成男人。
有一瞬间,虞知颐偏激地想。
“啊。”邹蕴不懂,“怎么可能,那个漂亮男生不是你是他男朋友吗?”
门被开了,虞知颐进门,断了他们的聊天,“哥哥。”
邹蕴见虞知颐来了,虽然心里有疑问,不过这是他们两的事,她也不好多问。
“那我先走了。”邹蕴拿起包。
邹蕴走了以后,病房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没课了吗?”孟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过来坐。
“下午还有一节实验课。”虞知颐乖乖地坐在他身边,把带来的午饭开,“哥哥饿了吗?”
“还好。”孟潺看着他,突然“为什么感觉你在躲我?”
虞知颐愣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没有啊哥哥,我怎么可能会躲你。”
孟潺已经很了解他了,一眼就看出他的笑容有些牵强,他非常不喜欢那个笑容,但又实在不知道虞知颐发生了什么。
最近虞知颐虽然经常来看他,但他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偶尔还会躲避他的眼神。
孟潺都怀疑这子撞坏了脑袋。
两人静默地吃着饭,虞知颐食欲很差,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
“不吃了?”孟潺问。
“嗯。”他,“刚刚在学校吃了点东西,不是很饿。”
“再吃一点。”孟潺强硬地。
虞知颐知道孟潺是在关心他,但他现在根本没有脸面接受孟潺的好意,孟潺的关心都是他骗来的。
虞知颐知道自己不能再瞒下去,这对孟潺不公平,他没必要去接受曾经跟踪他的变态。
该怎么开口呢。
这份真相实在太难过了。
“哥哥……”虞知颐突然开口,艰难地“你……”
他很想问你有喜欢过我吗?但他都能想到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孟潺放下勺子,“怎么不了?”
“没什么……”虞知颐还是不敢开口,深深地唾弃着自己。
“你到底怎么回事?”孟潺皱着眉,“扭扭捏捏的,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虞知颐扯起嘴角,轻轻地笑了,“哥哥,之前我一直缠着你,是不是很烦?”
孟潺不知道他突然问什么,随口着“有一点。”
刚开始虞知颐对他死缠烂,孟潺多多少少是有点烦的,不过更多的是习以为常,甚至偶尔还能享受其中。
但他后面的话还没出口,他的电话响了,是孟帘。
“哥啊,我刚放学,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过来啊。”
“不用,我吃了。”
“好吧,那我直接过来了。”
孟潺挂完电话,就看到虞知颐茫然呆滞的神情,“虞知颐?”
“啊。”虞知颐恍然,“怎么了?”
孟潺越发觉得他不对劲,“你刚刚在想什么?”
虞知颐鼓起勇气把手放在了孟潺的手背上,感受着他的温热,长长的眼尾低垂,轻轻地“只是在想,春天快结束了。”
“春天早就结束了。”孟潺。
“哦对。”虞知颐的神情有淡淡的恍惚,昳丽至极的面容有什么在崩塌,笑了笑,“我忘了。”
其实我一直没有春天。
孟潺的心脏莫名被扎了一下。
孟帘很快就进来了,看到虞知颐,惊喜道“美人哥哥,你来看我哥了啊。”
虞知颐朝他笑了一下,站起身,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哥哥,那我先走了。”
“再见。”
孟潺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及肩的头发乌黑柔顺,穿着一身白衬衫,撑起两枚突兀的肩胛骨,露出的颈子苍白泠泠。
整个人如白瓷,有种脆弱易碎的意味。
孟潺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虞知颐不会再回头了。
他深深地皱着眉,心里很烦躁。
*
虞知颐心不在焉地上完实验,刚出门口,就撞见了路过的路黎。
路黎走过来非要犯贱,“怎么还包着绷带呢?被人了吗你,哦,我忘了,你和孟潺出车祸了。”
虞知颐冷冷地看着他,“滚。”
路黎狰狞地笑了几声,“虞知颐,我可听你哥了,你的母亲,你的姐姐都是你害死的,你可真是个灾祸啊,孟潺在你身边竟然没死也是奇迹。”
他恶劣地补了一句“真是有够可惜的,你和孟潺竟然没死!”
虞知颐重重地给了他一拳,还想来第二拳,被同学一把拉住。
路黎不怕死又,“你不就是个变态吗?孟潺会喜欢你也是个傻逼,两人都一样的货色。”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路黎见不妙早就跑了,虞知颐脸色阴阴暗暗的。
“你还好吗?”有人问他。
“我没事。”虞知颐面无表情地撂下一句,转身离开了。
等他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死鱼一般躺在床上,突然觉得很累很累。
呼吸也累,思考也累。
身边没有人的时候,他就喜欢想很多。白天听到的那些话语此刻尽数涌入他的大脑里。
陆续不断的击让虞知颐的精神状态变的极差,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大概是美梦破碎的绝望,虞知颐的心脏被绝望碎片割裂的血肉模糊。
他是真的很喜欢孟潺,很想和他在一起。可是孟潺并不爱他,都是他的单相思。他和孟潺所以的联系都是他一个神经病死缠烂得来的。
错误要得到纠正。
虞知颐不可能骗孟潺一辈子。
更别提孟潺烦他的纠缠。
大概就如所有人的那样,他的确是一个灾难,差点要把孟潺害死,如若不是因为他的出现,孟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无妄之灾。
孟潺越对他好,虞知颐就越惶恐,毕竟他是一个恶心的臆想者。
仔细想想,他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这个认知后知后觉,像把迟来的钝刀切割在他的四肢百骸里,失去孟潺是痛苦的,不能和他在一起也是让人悲伤的。
为什么这个梦这么快就醒。
和孟潺在一起的那些时间,那些欢声笑语,孟潺宠爱着他的瞬间,为什么都是假象,我为之快乐的都是虚无。
原本让我愉悦的记忆,为什么全成了我的灾难。
到头来,孟潺也成了他的灾难。
痛苦挤压着虞知颐的心脏,他忍不住用指甲抠挖着手臂,手腕的绷带被撕开,虞知颐神经兮兮地去抠还未完全痊愈的伤疤,眼眶泛出眼泪,血液流淌在床上混着眼泪。
虞知颐蜷缩在床上,心底不断喊着孟潺的名字。
孟潺。孟潺。孟潺。孟潺。
我最亲爱的哥哥。
为什么你不爱我。
他的四肢又开始麻木,黑夜滋生了蠕动的蛆虫爬满了虞知颐的身体,他全身泛着冷汗,动弹不得。
眼前出现了很多扭曲的影子,像是一个又一个深渊要把他吞噬。
他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床上,眼泪划过他的脸颊。
“哥哥……”
救救我。
申莱进门的时候就看到晕倒在床上的虞知颐,他的手腕一片血淋漓,在床上摊了一大片红。
她吓了一跳,连忙走了进去。
虞知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晕倒,只知道自己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最后都没意识了。
“你还好吗?”申莱看他醒了,赶紧问。
虞知颐眼珠迟滞地转了一转,嗓音沙哑“申莱姐……”
“我在这。”申莱担心地问,“你怎么了?发什么事了吗?”
虞知颐躺在床上,卷翘的长睫微微地颤抖着,整个人极其疲乏,累极了似的,眼尾泛着潮红。
像朵湿软,枯死的花。
申莱看的一阵揪心,“知颐啊,什么事不能和姐姐吗?”
虞知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开口“……申莱姐,我的梦醒了。”
*
孟潺的身体素质很好,上次的车祸夜不是很严重,最近他可以短暂地下下床。
他站在窗边,神色淡漠地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仿佛是在看某人,但是迟迟没有等到。
他有点烦,突然很想抽烟。
这时有人敲门,孟潺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女人。
“你好。”申莱微微一笑,“我是虞知颐的心理医生,可以聊聊吗?”
孟潺坐在床上,听完了这个所谓虞知颐的心理医生的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眯了下眼,“你的意思我和虞知颐的关系都是他的幻觉?”
“是的。”申莱,“知颐的精神一直有问题,经常出现幻听幻觉,吃多少药都没有用。关于他这段时间对你的骚扰,我代替他向你道歉,影响了你的生活,我们会接受任何你的索赔,比如精神损失费。”
她的语气很平和,孟潺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虞知颐幻觉的对象,眼前这个男人眉目冷峻,对于她刚刚的话没有任何波澜,足以证明这一切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包括虞知颐。
“他为什么不和我亲自。”孟潺突然开口,问了其他的问题。
申莱都不知道这男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按照常人来,被一个精神病患者当做幻觉对象纠缠了那么久,难道不应该觉得膈应吗?
为什么孟潺没一点波澜。
是毫不在意还是关注点不在这里?
申莱如实“因为一直停药的关系,加上最近发生的事,他的精神状态很差,没有力气出门,我让他在家里休息。”
其实还有一点,是虞知颐让他来的,虞知颐没有胆子和孟潺明事实,就拜托了申莱。
那时他“我不想看见他厌恶我的面容,我会很难过。”
显然,孟潺也猜到了这点。
他在心里笑了一声,没胆子。
申莱搞不清他到底什么想法,继续道“真的很抱歉我们知颐对你的纠缠,请您原谅他,也请你不要厌恶他。知颐他……喜欢你是真的,他提到你的名字时总是快乐的,他很少会感到开心。”
申莱提到虞知颐的过去,面色有怜惜“自他姐姐死后,我就很少见到他笑了。但是自从和你在一起,他才开始真正的像一个人,会笑会撒娇。”
可能的有点多,申莱不好意思地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我不是在为知颐开脱,这件事本事就是他的错,是他精神错乱给你造成了许多不好的影响,真的很抱歉。但我只是想,请您别去讨厌他,如果可以,请以一个平和友好的方式和他断开。”
“我为什么要和他断开?”孟潺冷不丁地,面色平静,“我有过这句话吗?”
申莱愣住了,“什么意思?你们的情侣关系是假的,你也不喜欢他,之前是因为他对你死缠烂,你没法推开他。这次是知颐自愿放手的,你不应该……”
“我不会和他断开。”孟潺嗓音很淡,但狭长的眼睛里装着很浅的柔,语气有些懒散,“在他没有亲自和我之前,虞知颐都是我的人。”
申莱这次是真的有点傻了,本来他都想好了孟潺知道真相的表情。
厌恶,膈应,丢掉了狗皮膏药的轻松。
但是他没有想到孟潺会是这个反应。
仿佛那些听起来很糟糕的事实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申莱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你是个很特别的人,怪不得虞知颐会喜欢你。”
孟潺也勾出了一个笑,算是回应。
“那您对我们知颐到底什么感情呢?”申莱好奇,“你看起来似乎并不讨厌他?”
“不知道。”孟潺淡声,轻轻挑了挑眉,“大概和你一样,我不喜欢他难过的样子。”
申莱又和孟潺了一些虞知颐高中的事,走之前,她转头了一句“孟先生,倘若有朝一日你……对知颐有了感情,请好好对他。”
“你对知颐太重要了。”
病房安静了下来,孟潺曲起一条腿,神情毫无波澜,不知道在想什么。
目光里看到床边孟帘放在这里的白山茶干花,他莫名想起了那个耳戴白山茶的少年,眉眼秀丽似春风,在那一瞬间镌刻在他贫瘠的心脏里,欣赏与惊艳有余,更多的是无所适从的悸动。
那是他的第一次心动。
孟潺没法把虞知颐当成一个随便对待的人。
虞知颐为他做了很多傻事:陪他吃辣,迎合他的喜好而招了痛苦的胃病,害怕自己出车祸,大雪夜里苦等,忽视自己的恐高只为了陪着他,陪他去看烟花……
往日种种,都是一次又一次隐晦的悸动。
早在很多个瞬间,孟潺就已经把虞知颐归化到自己的人了。
即使这都是因为虞知颐的自我幻觉引起的所有,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爱我的。
孟潺想。
这一点是无可置否的。
老实,在听到申莱的那些话,孟潺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丢掉包袱的轻松感,或者膈应,这些感觉孟潺都没有。
那时候他只是在想,虞知颐为什么不亲自和自己。
他就那么害怕我吗?
但更多的是对虞知颐的心疼。
是有多爱一个人才会产生了幻觉。
又是有多不安,都不敢来见自己。
属于我的,不安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