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面色极其冷漠，补上了一句：“是我从前面镇子上的坟地里，挖出来的。”

    蛮儿闻言，怒色更甚。

    “你这妖妇，竟敢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简直不可饶恕，死有余辜！”

    着，就要上前去动手，在他看来，这妇人连禽兽都不如。

    妇人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蛮儿的叫骂，只是全身紧绷，双手抓着身下的泥地，十指在泥土中愈陷愈深，声线平和地自自话道：“就像当初，他们将我的孩子从坟地里挖出来一样……”

    “死有余辜？哈哈哈！”她的思维似乎慢了半拍，正在逐步消化蛮儿的斥责，渐渐陷入疯魔，癫狂：“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就算不是我将他挖出来，也会是别人！”

    妇人一改方才的怯弱与惊惶，歇斯底里地嘶吼着，仿佛这样变更减轻她心里的愧疚与自责。

    “我只是受邀来姐姐家中做客，谁知竟遇到这等天灾人祸，三个孩子，一个都没活下来，我回去又该怎么向夫家交代？”

    “我也是个母亲！”一会儿悲泣，哭喊：“但凡是有一点点的办法，我们也不至于这样，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一会儿恨，“你凭什么这样看着我？凭什么？”

    一会儿笑，“自从掉入这个人间地狱，谁来同情过我？”

    一会儿怒目，“谁又能来拉我一把？”

    她量着姒玄衣，一身干净，整洁，风姿飒爽。

    “你们这些不经世事的人儿，什么艰辛厉难都不曾经历过，凭什么指责我？”

    眼神中忽然生出几许妒忌与轻蔑，与此同时，更有了几分理直气壮。

    “如今整个岷山地区，除了王都，几乎都是这样的景象，这就受不了了？这才哪儿跟哪儿呐？”

    姒玄衣怔愣在地，前世今生两辈子，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虽然自在史记和传记中有文字记载，也有不少诗集描绘这样的惨烈场景，可在她心里，这些东西都是非常遥远的画面，然而当这一切都发生在她面前时，她茫然了。

    一阵一阵的不可抵抗的冷意窜上心头，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往外冒，一双拳头死死握着，面色发青，嘴唇发白，一双鸳鸯眼里，是震恐，是愤慨，是无能为力的局促与挫败感。

    “这不是你伤害同族的理由！”很久之后，她才憋出这样一句话，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理由了。

    “呵？”妇人冷哼道：“伤害同族？”

    “什么是同族？”

    “是他们先这样做的，我一介妇人，亦不过是照虎画猫，还不及他们作恶的万分之一呐！”

    “我没有错！”妇人凌乱的头发很长，干枯毛躁，漆黑的眼神空洞，但意识很清晰，思维很敏捷：““他们将我的三个女儿糟践之后，活活分食之时，你在哪儿？”

    “他们将我儿从坟地棺材里挖出来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

    “自从他们做下这些恶行之后，就不再是我的同族！”

    “他们是我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从地上缓缓地站起来，“真是一群高高在上，少不更事的贵人啊！”

    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姒玄衣，怒声斥问道：“你们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嗯？”

    “你是能让官衙开城门，还是能让那些恶魔停止杀戮，放过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既然你什么都做不到。”话间，她尖声厉气，黑目怒瞪，“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她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为何别人做得，她就做不得？

    姒玄衣看着面前的妇人，虽然狼狈，肮脏，可是身上的衣服却是上好的锦缎，只是已经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颜色了，看起来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奈何被这可怕的灾难逼成了人间恶魔。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纠结、痛苦、落寞以及黯淡无光的无奈，假如还有机会重来的话、假设光阴还能倒流，她或许绝不会选择来到这里走亲戚吧？

    “我所看到的前尘往事，就此作罢。”姒玄衣无权去责怪她什么，她与别人的恩怨，自己也没有办法去改变，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也是枉然，“但我希望你能将岷山境内，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妇人闻之一愣，随即，疑惑的目光量着姒玄衣，“你不是岷山人？”

    “不是。”姒玄衣道：“我是一名医药师，听岷山「疫」症泛滥，特意来此相助的。”

    “你不怕死？”妇人问，眼神里尽是不解，又看了看年纪尚的蛮儿，还有那个衣不蔽体，扮得像个野人一样的怪女人：“别是岷山，光是这些外围的村寨，城口，如今都是在混日子，谁知道一闭上眼睛，还有没有明天？”

    “我不会死。”姒玄衣沉声道：“你能，这「疫」症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那些人的情况和发病的症状吗？”

    “我是顾国人，对岷山之事并不太清楚，便是在两个月前……”妇人眉心一抖，努力回忆，“受姐姐相邀，来她家中做客。”

    岷山之地有一个地方叫做：隗城，妇人的姐姐是隗城城主之妻。

    那里四面环水，山势险峻，形成一个天然屏障，易守难攻，有子民一万七千人，乃岷山一个至关重要的关卡。

    一日，有商旅团约三百人，来城中逗留，带着珍宝无数，欲与城中百姓易物，看那奇珍异宝，城中贵族大人也动了心，便拿着自家的宝贝前去与那商团兑换。

    一夜之间，隗城的大部分的人出现了发热，呕吐，呼吸困难，心跳紊乱的症状。

    城主上报王城，还未等来王城的救援，七日之后，出现症状的人，全部都停止了呼吸。

    “这么来，这「疫」症并非是外面传进来的？”姒玄衣眉头深锁，按道理来，战乱之后，必会有大量的尸体，若是没有及时处理，定然会造成可怕的「疫」症，可这妇人的言词里，似乎根本没提到这个。

    “我姐夫，是那群商旅带来的！”妇人很肯定地道：“但凡是他们经过的城镇，全部都出现了这样可怕的「疫」症。”

    “那你姐姐一家，可还在城中？”凰星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问道。

    “在。”妇人道，“只是不知生死。”

    “你走吧！”姒玄衣从怀里数了几颗金豆子递给那妇人，又给了她一些干粮，沉声道：“以后别再回来了。”

    “你们要去隗城？”妇人眼中带着惊恐，想要抓住姒玄衣，却又下意识缩回了手，慌忙道：“姑娘，你可万万去不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