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终古抬头，望着姒玄衣。

    眼前这位七殿下，是大王最宠爱的女儿，如今她都被蒙山侯捉来当人质了，只怕蒙山侯的计划真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性。

    因为东夷九部看似融洽，实则暗潮涌动，但这其中有三个实力不弱的方国与有施国的联盟是坚不可摧的。

    一旦战事起，那三国势必与有施国一同抵抗夏后皇朝，到那时，一直蛰伏，盘踞?寻城咽喉处那个强大的方国，顷刻之间便能彻底击败韩统的戍边大军，直逼?寻城！

    所以，既然已经是死路一条了，他又何必再遮遮掩掩呢？

    思绪至此，终古的表情也放松了许多，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呔息，道：“老臣不知殿下口中所言那位臣子心中所想，但老臣有一位友人，境遇与殿下口中之人颇为相似。”

    “洗耳恭听。”姒玄衣不动声色，她倒是想听听，这位：终古不息，战鼓不停的华夏第一喷，会如何诠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终古深躬以礼，苍老的身躯挺得笔直，一手扶余腰后，徐徐道来——

    “老臣的友人年轻时也算得上文武双全，颇有才华，满腔热血，欲将人生赋予家国天下。”

    “唉……”到此时，终古仿佛老了许多，身躯也逐渐岣嵝了下去，“但他思绪太重，因人生屡遭变故而心性大变，从此自怨自艾，看什么都觉得理当如此，毕竟他所受的变故，在他自己看来，比任何人都要凄惨。”

    姒玄衣听到这里，大概也明白了终古所言之意：那人，是因为心性受损，导致失去了上进心。

    “所以，他的挚友对他倾囊相助时，他认为这是命运欠他的，无动于衷。”

    “当他挚友离世时，他十分难过，但很快又淡化了那种悲伤，因为他想到了：生离死别本属自然。”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日，心中还是有一份牵绊，那便是挚友昔日对他的关怀。”

    “所以，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时常出现在挚友家中，偶尔也会对其后代引导一番，只是又觉得自己始终是个外人，无法真正融入其中，逐渐感到深深的挫败，最终选择了一条失格且孤寂之道。”

    听完终古的叙述，姒玄衣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可她的心中却对终古这个人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君与臣两者之间的关系，在她看来，是不能涉及对方家庭的存在。

    终古的言词中，他将君主当作是挚友，当做是家人，甚至当做衣食父母一样去依靠，依赖，只是因为君主能给予他心理上的慰藉，却从不曾想过付出，更不曾尝试去付出。

    以他太卿正的高位与权利，若是振作精神，能为夏后皇朝所用，又怎可能有干辛、左师曹、陈梁、费刑那样的奸臣在朝中横行霸道这么多年？

    可他身居高位，却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冷眼看着所谓的「挚友」当初以命守护的皇朝被一群大奸大恶之人搅得乌烟瘴气，可见，这「挚友」二字在他心里，只是一个对他「好过」的人罢了！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哪怕是出手帮助一下后辈，在他看来都是一种奢望，一种恩赐。

    终古与姒皋的故事，朝中老臣人人皆知，连九州异闻录上都有记载，所以姒玄衣才假借「弥子瑕」的典故，稍加润色来试探于他。

    或许，在终古的心里，始终觉得姒皋即便是早逝，但他得了帝位，而他终古原本也该是一方诸侯，却沦落到为人臣的地步，这是一种屈辱，姒皋有能力治好他的母妃，却又没有及时出现，这是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但因为姒皋对他太好，除了夏后皇朝，他又别无去处……

    所谓的友谊，在现实面前是多么的残酷又刻薄的东西啊！

    君臣之间，一旦掺杂多余的情感，产生了牵绊，只会让当局者迷失自我。

    而终古，便是迷失者之一。

    “失格，且孤寂之道。”姒玄衣笑了笑，“多谢终古先生解惑，外面已无危险，先生可自行离去，晚辈玄衣，告辞。”

    罢，她执晚辈礼，对终古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终古听闻姒玄衣对自己的称呼从「太卿正大人」变成了「终古先生」，心中陡然一阵钝痛，许时，生出了悟。

    望着姒玄衣与雪卿妩离去的背影，在辉之中渐行渐远，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久久不曾起身。

    这一礼，包含帝皋当年对他诸多好的感恩。

    这一礼，怀着对帝皋深深的歉意。

    这一礼，也是对姒玄衣这个辈，未雨绸缪，睿智无双，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敬佩。

    随着战争的结束，终古却再也没有出现过，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九州各部却都在传，是蒙山侯不顾血脉亲情，斩杀出使有施国的终古大人，所以引得大王震怒，从而发兵灭了有施国，一时间，九州各地都为终古的死感到惋惜，也为大王能为忠臣枉死，一怒灭一国而由衷的钦佩，人人都，能为夏后皇朝效劳，乃至高无上的荣耀。

    “卿妩。”姒玄衣带着雪卿妩朝着?寻城的方向而去，但走到老丘地界时，对其道，“孤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处理，你回宫后密切观察江寒衣的与姒嫣的动向，若是父后问起来，便孤去历练了。”

    “殿下。”雪卿妩难得地没有顺应下来，口吻有些生涩地道：“奴婢想跟您一起去。”

    姒玄衣转过身，不得不，雪卿妩生得极为美艳，仪态倾城，姿容倾国，只消往那一站，便惊为天人，但她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除了对她与雪绯樱会有些许表情，对外几乎连眼神都不愿多给，今日倒是难得，居然与自己撒起娇来。

    “难得我家卿妩也会撒娇了？”话音未落，姒玄衣下意识地抻出玉洁的手，抚摸着雪卿妩的绝美的轮廓，旋即便在她的鼻尖儿上轻轻敲了敲，正色道：“后宫之中危险重重，独留阿昭和绯樱在宫里，孤不放心，待那群妖魔鬼怪解决之后，孤答应你，只要你愿意，往后不管去哪里，都带上你，可好？”

    雪卿妩闻言，耳根有些微烫，咬了咬红唇，应道：“嗯。”

    “这是在有施国缴获的粮草，你回宫后交给大皇兄。”姒玄衣将身上的十个乾坤袋全部递给雪卿妩，二人就此分道，一人朝着?寻而去，一人则直奔洛水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