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逍遥酿入愁人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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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姒玄衣顿住脚步,借着清冷的月光,朝着廊亭看去。

    廊亭的地面到处是空酒坛子,偶尔还不甘地随着冷风翻滚两圈,随着目光一动,一道修长的身影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一根撑梁柱,一手举着酒坛子,仰头痛饮,几个呼吸下来,那坛底儿便已朝着天。

    也正是此时,姒玄衣看清了那人的长相:姒霆!

    姒玄衣站在冷风里,面色一沉,转身就走。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光明磊落,不够正义凛然?”姒霆将手中空坛子往身旁随便一扔,扶着那撑梁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或是喝得太多,有些头重脚轻,脚步虚浮,从台阶上一个大跨步就滑下了三步阶梯,险些栽倒,冲着姒玄衣大声喝问:“你是不是认为,我满腹心机,坏事做尽,不配为姒姓子弟?更不配做你的堂兄!”

    姒玄衣戛然止步,沉默了片刻,并未作答,反是朝着天玄殿大步而去。

    她对姒霆是否光明磊落,是否正义凛然根本不在意,不管她怎么想,姒霆始终都是姒家的一份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和处事方式。

    她在意的是这个家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出卖她身边的人,尽管雪绯樱并未遇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姒霆也的确派了人保护雪绯樱的安全,可万一呢?

    她最是痛恨一个大男人,这般肆无忌惮的利用弱女子去达到自己的目的,女子的贞洁何其珍贵,那南宫如月是什么人?

    姒霆既然查到了那么多的信息,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人的行事作风?

    雪绯樱虽不是姒家的血脉,好歹也是九皇叔的义女,让她流落到那样的地方,万一传了出去,叫她年纪如何做人?

    若是此举让岷山氏抓住了把柄,又会对夏后皇朝的政局生出多少不安定的隐患?

    而姒霆这种不管不顾,破罐子破摔的方式,她绝不会接受。

    见姒玄衣行色匆匆,对他的话语不为所动,姒霆跌跌撞撞朝着天玄殿追了几步,顿觉天旋地转,扶着廊亭的栏杆摇摇晃晃起来,喉头含糊不清地吼了一声:“姒玄衣!”

    冷冷的廊亭中,没有任何人回应,只留下一身狼狈的姒霆在夜色中呜咽,喘息。

    姒玄衣踏过拱形门,悄然藏进夜色中,虽对姒霆心有不满,但他所在的廊亭下面是荷塘,万一这醉鬼一不心摔下去了呢?

    谁知姒霆在那里哼哼唧唧半晌后,朝着百花苑的另一面走去。

    姒玄衣眉头一挑,人醉汉醉汉,失了神志,丢了衣冠。

    这姒霆喝了那么多的酒,竟还能分得清方向?

    姒玄衣还是有些不放心,一路尾随上去,可见姒霆走到去往胤王府的岔路口时,直接朝着国雍殿而去……

    这么晚了,姒霆去国雍殿作甚?

    姒霆直径来到国雍殿东厢,才堪堪踏进一座院子,房门就已开。

    姒玄衣蹙了蹙眉,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落足于东厢的屋顶,掀开一片瓦,房中女子是姒芸。

    只见她搀扶着姒霆,朝着床榻走去,姒芸虽不甚聪慧,却生得明净皓齿,眼若桃花,此时正直就寝时辰,一身清凉薄衣包裹着那轻盈的身段,更显娇美异常。

    心中正在犯嘀咕,这姒芸未必也太大胆了些,就算姒霆是她名义上的堂兄,那也不该如此衣着,深夜里将一男子扶到自己的床榻上吧?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姒玄衣惊得两只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霆哥哥,你怎生饮了如此多的酒?”姒芸将房门关上,还插上了门闩,见姒霆醉如烂泥,不禁心疼起来,“可是又有什么不顺心之事?”

    姒霆因饮酒过度,舌头僵直,话时有些吐词不清,“芸,芸儿,你可是埋怨我这些日子没来寻你?”

    “芸儿早就是霆哥哥的人了,是担心你,何来埋怨一?”姒芸一边替姒霆脱去沾了灰土的衣裳,一边细观姒霆的表情,不得不,这姒霆生得一副好面容,俏面郎君,面颊酡红,双眸紧闭,似醉似醒,呼吸急促,“先前便听人,你在外头独自饮酒,恐闲杂人等撞见,芸儿犹豫再三,也不敢出去寻你,如今倒是见到你这副模样,心疼得紧。”

    “心疼?”姒霆闻言,抻手便将姒芸搂进了怀内,翻身而上,“我瞧着你倒像心里痒,真是水性杨花,不可一日无欢的浪蹄子。”

    一边着,一边将姒芸的衣服扯了去,好一阵云雨。

    这一看便不是一回两回了!

    姒玄衣缩回脖子,心中大骇。

    姒芸,可是商次妃最的女儿,她不是一直心悦载羿,还故意为难自己吗?

    难道那一切都是装的,其实她喜欢的人是姒霆?

    可为何又——还答应要嫁给寒山泓?

    “唦唦——”

    房顶传来一阵动静,让正战得欲罢不能的姒霆猛然惊醒过来,浑身杀气,一把撩起袍子,三两下便穿戴好追了出来。

    姒玄衣下意识就开跑,一直朝着城西郊外而去。

    在你追我赶的过程里,姒霆也认出了那背影是姒玄衣,身上的杀气也无奈地尽数散去。

    城西荒郊。

    姒玄衣停在一处探风亭,姒霆不一会儿便追了上来。

    他看起来依然醉得不轻,刚一落地便扑倒在地上,手掌都在地上磨出了血。

    姒玄衣终究是不忍,将他扶起来,坐在亭子的石廊上。

    两个人时不时互相对望,却又默契地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

    “在我三岁,姝儿一岁半那年,父王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女婴,是自己一时犯了错,与外面的女子生的,孩子的母亲已难产而亡,我母妃也没有多言,对外是自己生了幺女,还举办了热闹的百日宴,当初所有的人都,昙儿白白胖胖的长得很好,反倒不像是百日,她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母妃也一直将她视如己出,养在身边。”

    姒霆双眼泛起血色的光芒,嗓音也有些嘶哑,“也是从那时开始,父王变了!”

    “他开始对母妃冷眼相待,好几次我都看见母妃偷偷哭泣。”

    言于此,姒霆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与悲伤。

    “次年,母妃带着我一同回顾国探亲,归来时的路途中,歇在了驿站。”

    “我从睡梦中被惊醒,眼前是一片火海,母妃趁着我睡着之际,便将我用被子裹起来,用尽全身力气丢出了窗外,我才能逃过一劫,但她却永远被留在了那场大火里。”

    “大火冲天,我听见她在里面嘶吼,哀鸣,可我只能吓得瑟瑟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

    那夜,他听见了驿站的人,大火是因为驿站的一个伙没有关紧火门才走了水。

    “驿站离顾国的外祖家只有半日的路程,离?寻却需要三日,所以他们命人将我先送回了顾国,就在当天夜里,又来了一群黑衣人,让外祖一家将我交出去,要斩草除根!”

    “是我舅父拼着性命将我救出来,送回了?寻城,而我外祖他们一家,全都被杀死了!”

    “我母妃一直与人为善,外祖一家也远在顾国,从不曾与人交恶,怎会有人想要对她斩草除根?”

    “只是当时,我年纪太,根本不懂这些。”

    姒玄衣坐在一旁,见他了这么久,也应该渴了,想着到底是给他一些灵液醒酒,还是添上一坛子酒水,让他举杯消愁之间,她选择了后者,既然要一醉方休,那便让他尽兴。

    索性,又取来一大坛逍遥酿,递给了姒霆,自己也拎着酒葫芦,与他畅饮起来。

    从始至终,她都一言不发,只垂着眼眸,陪他慢慢回忆,听他慢慢讲述。

    “母妃亡故后,我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时不时便会将一些看起来很温顺的动物抓来,剥掉它们的皮,斩掉它们的四肢,我以为这样,它们就会懂得反抗,会变得强大,就不会怕像我这样的人去伤害它们了。”

    “谁知我的这个做法被父王发现,他警告我不可再如此任性妄为,原本家中,我就没有天赋卓越的姒野大哥那般讨喜,也没有全不知情的姒姝那般天真浪漫,那件事在家里传开后,祖父也对我若近若离,我真的很孤独。”

    “我被祖父冷落,被父王嫌弃,可你却时不时地就偷偷跑出来找我,哪怕是那时候你还不会话,只默默地陪在我身边发呆,看着我流泪时,什么都不懂的你会伸出那双手儿,学着大人的模样,擦去我的眼泪,拍拍我的脑袋安慰我。”

    “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灰暗人生中所有的光,可是,我却不断地伤害你,冷眼看着你被姒嫣,姒嬛,姒瑶,甚至还有载羿他们欺负、嘲笑,因为我一旦露出一点点对你的友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睛了带着几缕好奇。

    “你,可还记得时候?”姒霆猛地灌了一口酒,像是鼓足勇气侧过头,望着姒玄衣,嘴角轻轻向上扬起,牵出一抹七分温和,三分暖的笑意,道:“不过才三岁,就知道从天玄殿那个狗洞里爬出来,偷偷跑到王府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