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番外 工具人的春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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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路人甲,是一个集可靠与适用为一体的居家旅行必备工具人。

    几乎每一个知道我名字的人,都会震惊于我的名字竟然如此随意,其中的大多数都会问上一句:“你爸妈怎么想的?”

    这道题我会,但我通常不会作答。

    我爸妈怎么想的?他们为了赶时髦,根本不在意我顶着这个名字,别人会怎么看待我。

    我出生在一个西南深山里的直过民族,所谓的直过民族,就是没有经历过从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的千百年的演变,从原始部落直接过渡到现代社会。

    太奶奶曾和我过,大概在我出生的二十多年前,山里突然出现了一批扮怪异的人,他们自称探险家。自从那群人来到寨子里之后,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修了直通外边的公路,运来了水泥红砖块,开始在空地上建房子,还建了一座学校。

    这座学校从建立那一天起,就没有收过一分钱。校长带着老师们将上到八十岁下到刚回走的人,都劝进学校里,教认字、教汉语、教社会常识和一技之长……

    这些人花了很长的时间,让寨子里的人们接受他们、接受他们带来的新东西和知识。

    这是个很艰难的过程,最初所有人都对他们抱有敌意,甚至连基本的沟通都十分困难。

    在他们到来之前,我的祖祖辈辈过的都是吃喝睡觉种地猎然后结婚生娃的简单生活,只需要满足最基本的生存条件,一辈子过得都很简单,但是都快活。

    到我出生的时候,孩子必须进学校学点东西,已经成了家家户户的共识。

    我的父母,就是在现代社会的冲击下长大的,他们听从父母的安排,和彼此结了婚又生下了我,同时又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和追求与日俱增。

    寨子里不是没有吃螃蟹的人,有一些胆大的离开去了外边的世界,好几年都不曾回来,消息也少得可怜,因此,我的父母尽管做梦都梦到自己已经走出了深山,但依旧不曾踏出这一步。

    直到,第一个离开寨子的人回来,带着一车又一车的红砖和水泥回来,建了一栋比学校还要好看的楼房,让所有人都红了眼。

    我的父母,也是众多红眼人中的两位。

    他们抱着刚会走路的我,去参观了那栋新建成的楼房。这房子真的很好,不漏风不漏雨,地上没有泥不,地面上还有花花绿绿的图案。

    “看见果娃那样子没?胖得都不成样子了。”

    “能不胖吗?刚刚你没听见他的,他在外头天天吃肉,鸡鸭鱼猪牛羊,换着吃。”

    “我也想吃。”

    “谁不想吃?”

    肉很好吃,所以他们把我扔给爷爷奶奶和太奶奶,带着对每天吃肉的憧憬,走出了深山。

    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寨子里的孩子,都是在上学时才会起一个汉语名字,也会在这时候,正式上户口。

    爷爷觉得起名是件大事,就费了不少人情、送了不少礼出去,辗转联系上了我的父母。

    他心翼翼地从学校校长的手里接过老式电话,粗着嗓子「喂」了好大一声。

    我的父母埋怨他嗓门大,一点都不时髦。

    爷爷知道电话是需要钱的,并不和他们废话,明了意图。

    “就叫路人甲吧。”我那位久未谋面的父亲不假思索地道。

    我的母亲也在一旁附和:“这名字好!新潮!时髦!”

    我上学这件事,被当成了大事,我的父母甚至第一次让人带了东西回来,是几件衣裳和一个新书包,还有一些肉干。

    肉干很好吃,甜滋滋的!好吃得我差点哭出来!

    实际上,确实哭了出来。

    之后的十几年里,我的父母都音信全无,我在学校里一天天厮混着,什么都学了一点,但什么都学不好,在这期间,我送走了太奶奶、爷爷、奶奶,还有我们家养的大黄狗。

    奶奶去世之前,还一直念叨着父亲的名字——可惜,我找不到他了,从太奶奶生病的时候,我们都在找我的父母,托人带话给他们,不是找不到他们,就是他们已经知道了,但知道了,就是不回来;

    给他们电话,但以前的电话,也已经联系不到他们了。

    我稀里糊涂地从学校毕了业,拿了一本不伦不类的毕业证。

    家里连条狗都没有了,毕业当天,我就收拾了行李,跟着要回家休假的老师一起走出了深山。

    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

    飞机、火车、高速公路、山川湖海、高楼大厦……

    置身其中,一切都比影视图片震撼千百倍。

    我到了父母所在的那座城市,一时找不到他们人在哪儿,就找了个饭馆,当起了学徒兼服务员,这里包吃包住,我过上了天天吃肉吃到饱的美好生活,而且住的房子虽然窄了点了点暗了点,还要和人住一间,但是这房子不漏风不漏雨,而且什么时候都有热水洗澡。

    真好!

    我每天都在上班,除了宿舍和饭店、菜市场,几乎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大约过了两年,我终于通过同乡,找到了我的父母。

    我爹在赌场看门,我妈在发廊搔首弄姿——我嘞个大槽的!

    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在这座城市里,找个能赚钱养活自己、能吃上肉的工作,很难吗?

    我的师傅为我解答:“光吃喝活着不难,难的是,抵挡不了这无孔不入的诱惑。”

    见我不了解,他叹了口气,和老板请了一天假,带我去吃自助餐,我第一次吃到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原来肉和肉之间,也是天差地别的!我一走出自助餐厅,就吐了出来,就吐在人家大门口。

    来往的人都捂着鼻子匆匆走开,看我的眼神尽是鄙夷。

    师傅带我去买了新衣服,我第一穿这种衣服,新的,合身的,颜色鲜亮的,还没有补丁和破洞。

    那天我没回员工宿舍,师傅带我住了一晚上快捷酒店。

    他这种酒店很便宜,一晚上也就198块钱。

    可是当年,我一个月才赚六百块钱。

    酒店的枕头很软,床垫很软,被子好轻但是好暖和,到处都干净亮堂,连空气都是甜的香的。

    我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这里就是天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