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彻底落下, 不远处的灯塔发出幽幽的光。

    湖边的路灯亮起，像是一层薄雾一般笼罩着整个湖面。

    身后的热闹仿佛越来越远，渐渐消失。

    霍衍的声音抽丝剥茧一般从风中脱离出来, 送进尤穗的耳中。

    他仰着头, 黑发被风轻轻吹起，露出柔和的眉眼。

    灯光洒进漆眸之中，噙着潋滟的光华。

    尤穗的耳边突然响起米的话。

    ‘霍衍骨子里就是冷心冷情。’

    真的是这样吗？

    或许冷心冷情才是霍衍的保护色, 在那之下蕴藏着极致的温柔。

    霍衍又轻拍了一下藤椅，声音依旧很轻，“不坐一会儿吗？”

    尤穗望着空出的一半藤椅, 虽然完全能再容纳一个人, 但是她如果坐进去就像是依偎在霍衍的怀里。

    这个联想让她心里一颤, 连忙摇摇头“不用了, 我就是来给你送吃的。”

    霍衍像是猜到她的想法，勾起唇角，笑得意味不明, “你这样站着很显眼。”

    尤穗歪了歪头, 没明白他的意思。

    霍衍越过她看向后面正谈笑的人群，挑起眼尾, 压低的声音带着浅浅的气音。

    “想被他们发现吗？”

    尤穗这才反应过来, 心里涌上一种怪怪的感觉。

    他们只是作为朋友正常的交谈，为什么在霍衍口中却多了一丝其他的味道。

    就像是……

    那两个字在脑海中闪现, 让尤穗的脸有些发热。

    “那, 那我就回去了。”

    尤穗绵软的声音得像是兔子的哼唧声，让霍衍的耳朵有些发痒。

    他拉了一下耳垂，看着她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叹了口气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尤穗吞噬, 她下意识仰起头，望着背光的霍衍。

    霍衍微微侧身，半边身子暴露在灯光之下，眼中带着无奈，对着空着的藤椅扬了扬下颌。

    “这样行了吧？”

    完他上前走了两步站在炉子前，点开火将放在一旁的串串放在上面。

    尤穗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半晌，慢慢坐了下去。

    藤椅上面还留着霍衍的温度和淡淡的檀香味，坐下去只感觉暖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现出刚才的联想。

    微热的藤椅突然有些烫了起来，她越发拘谨地挺直脊背挺，双手放在腿上轻捏着衣摆。

    尤穗抬眼看向霍衍，他单手插兜，修长的手指捏着木棍轻轻转动，动作随意慵懒。

    在空气中蔓延的烟火让他的神色变得朦胧。

    尤穗张了张嘴，想要为昨天的事情道歉，但是到了嘴边的话却突然转了个弯。

    “你……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烤呀？”

    “嗯？”尤穗的声音很，霍衍没有听清，他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

    尤穗加大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霍衍瞥了不远处闹作一团的人，淡笑道：“我在他们会紧张。”

    尤穗望着他的表情，他的心情看上去不错，颊边的酒窝淡淡的，唇角轻勾着，出这句话时完全不见生气的样子。

    原来霍衍什么都知道啊，他好像什么事都运筹帷幄的样子。

    那是不是证明他也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而生气呢？

    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霍衍看似无意地开口道：“那你为什么过来？”

    他没头没尾的话让尤穗不解，“给你送吃的呀。”

    霍衍的动作微微一顿，回头睨了她一眼，“不是，不想让大家知道我们认识吗。”

    “这样过来，不怕被发现？”

    尤穗微微愣了一下。

    突然意识过来，刚才霍衍看到她冷淡地移开目光，是因为她昨天的那些话？

    她以为霍衍根本不会在意，还会故意逗她，看她窘迫害羞的样子，却没想到他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风迎面吹来，将烤串的烟雾吹在脸上，尤穗单手握拳抵在唇前呛咳了几声。

    霍衍微微蹙眉，向旁边侧身，挡住吹向尤穗的烟雾。

    尤穗垂下头，心底像是平静的湖面掷入一枚石子，荡起涟漪。

    霍衍真的有在尊重她的想法，在意她的感受，即便是这样有些无理取闹的提议也愿意配合她。

    她越发觉得米的那句话错的。

    霍衍根本就不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他的温柔仿佛春天的风，润物细无声。

    身后一直没有声音，霍衍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回头看向尤穗。

    她低垂着头，用毛绒绒的头顶对着她，拱起的碎发随着风轻轻飘着，就像是她本人一样，让人心里痒痒的又抓不住。

    那双眼睛刚才笑得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弯，现在却绷着笑脸，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霍衍轻哼一声，烤串的动作敷衍了一些，“很难回答？”

    尤穗听着他微冷的声音，意识到他误会了。

    “不是的，”她连忙摇摇头，犹豫了一下，声音了一些“就是…”

    她仰起头，恰好霍衍回头望向她。

    四目相接，她的睫毛轻颤着。

    “总不能看你一个人呀。”

    霍衍的目光猛地一颤，尤穗糯糯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像是极力忍着害羞，但是依然强撑着出来。

    她仰着头，光从头顶洒下照亮她的脸，乖巧得不行，瞳孔边缘被灯光晕染开，让眸子蒙上一层朦胧。

    霍衍垂下眸子，心头的痒意更甚，他垂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

    像是在克制什么，最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在尤穗的头顶轻压了一下。

    他的唇角挑起，声音在光晕中融化开，“算你有良心。”

    尤穗的眼睛微微睁大，感受着热度顺着头顶传遍全身，烫得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眨了眨眼，忘记了闪躲。

    不知道是不是风太过温柔，霍衍唇边的笑意朦胧又柔和。

    不远处突然传来米的大嗓门，“哎？我家大宝贝儿哪去了？刚才还在这呢！”

    尤穗骤然清醒过来，心里一慌，下意识站起来。

    “我，我先回去了。”

    着她转身就要走，刚刚迈开腿，滚烫的掌心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

    尤穗随着力道后退了两步，等反应过来时又重新坐回到藤椅上。

    她眨眨眼，没想到她来得容易，离开却有些困难。

    她尝试着和霍衍沟通，“在叫我啦。”

    霍衍却不紧不慢地回道：“一会儿就好了。”

    耳边响起油滴在火中噼啪的响声，肉香扑面而来，尤穗抿了抿唇，乖乖坐好。

    原来霍衍是在给她烤呀。

    她突然想到，让霍衍这双随意签下两个字就会成交千万单子的手给她烤串，是不是有些太大材用了？

    这些串串也会跟着金贵起来吧。

    想到这些，尤穗忍不住声笑了起来。

    霍衍余光就看到她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轻声问道：“笑什么？”

    尤穗摇摇头，望着霍衍手中已经烤好的串，肉香味更加浓郁，表面还冒着油，看上去就很好吃。

    霍衍抬手将串串移到高出，尤穗的目光跟着抬高，而霍衍又将串串移到左边，尤穗也跟着看向左边。

    直到霍衍压抑不住低笑声，尤穗终于回过神来。

    霍衍又在逗她了。

    她赌气似的把脸别过去，不再去看霍衍，“我要多……”

    还没等她完，霍衍笑着帮她将后半句补了上去，“多放辣，对不对？”

    尤穗一愣，有些意外霍衍居然还记得她的口味。

    “给你。”霍衍将撒满辣椒的递给她，“谢礼。”

    霍衍修长的手指捏着串串看上去毫不费力，尤穗却发现自己要两只手才能握住。

    这些串串每一个火候都刚刚好，烤得又香又漂亮。

    她突然意识过来，霍衍这么会烤，她居然还来给她送串串。

    又想到自己烤得那几个丑丑的串，她的脸颊一红。

    余光突然注意到霍衍手指泛着不正常的红，尤穗微微蹙眉。

    “你是不是烫到了呀？”

    霍衍像是有些意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他沉默了半晌，把手抬到尤穗的面前，对她挑了挑眉，“嗯，烫到了。”

    尤穗歪头不解地看着他，眼神异常清澈，“去冲一下冷水吧。”

    霍衍轻轻动了一下手指，声音带着缱绻的笑意，“不用。”

    “吹一吹就好了。”

    六个字在尤穗耳边炸开，她的脸瞬间爆红。

    这时，不远处再一次响起米的声音，“我家大宝贝儿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被谁拐走了吧！”

    尤穗扔下一句话站起来转身就跑，像是怕霍衍在后面追她一样。

    “我先回去了！”

    霍衍双手插兜靠在桌子边，看着尤穗一路跑的身影。

    他垂眸看着自己泛红的手指，在嘴唇轻轻蹭了一下，轻笑出声。

    尤穗跑回到人群当中，不去看霍衍的方向，但是心跳非但没有慢下来，反而越来越快。

    “大宝贝儿你去哪了，刚才找了你一圈。”米突然凑过来，刚到一半，目光定格在尤穗的手上。

    “哎？你去哪偷偷烤串了，脸熏得这么红，不过你手里的看上去好像很好吃啊。”

    着她对着尤穗手中的串串伸出手，尤穗下意识躲开。

    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有些慌乱地看着米。

    米啧了一声，“噫，不拿就不拿。”

    着她转身去拿其他的串串，无意中注意到霍衍一直看着这边。

    米愣住，她顺着霍衍的视线慢慢转头，最后定格在尤穗的身上。

    她再转过头，正好和霍衍的视线对上。

    米连忙转过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想到刚才尤穗的反应和她手中的串串，恍然大悟。

    尤穗的耳朵依旧红红的，看上去好欺负得不行。

    米摇摇头，看来白兔难免要落入大灰狼口中了。

    临近零点时，大家已经吃饱喝足，开始分发着烟花。

    男士们点燃放在地上的烟花，几秒钟后喷到半空中炸开一朵花，又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尤穗和米则是拿着仙女棒，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玩烟花了！“

    米玩嗨了，一时口无遮拦，“你和程狗在一起能玩什么啊，他就知道pua你。”

    话音未落，她猛地捂住嘴，“抱歉，我不是故意提他的。”

    “没事，没什么不能提的。”尤穗摇头，笑了笑，“又不是伏地魔呀。”

    米看她还有心思开玩笑，这才放心，“反正彻底摆脱他了，就不去想他了，我们玩我们的！”

    尤穗点点头，“好。”

    她突然意识到，她好像很久都没有想起过程以牧了，之前的那些事情就好像很久之前发生的一样。

    “快点准备好！还有一分钟就零点了！”

    耳边的声音唤回尤穗的思绪，她突然发现霍衍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尤穗点着脚尖在原地转着圈，寻找着霍衍的身影。

    远远地看到灯塔下面靠着一个高挑颀长的人影，他曲起一条长腿，抽烟时吐出的烟雾模糊的了他的眉眼。

    想到霍衍刚才故意逗她，尤穗的眼睛转了转，又点燃了几根仙女棒。

    在身后的倒数中，往灯塔的方向跑去。

    霍衍听到脚步声，抬眸望过去。

    逆光之中，仙女棒的丝丝光华照亮尤穗的笑脸，对着别人笑弯成月牙的双眼此时只看着他。

    她突破重重黑暗，手握着光，奔向他。

    霍衍缓缓站直身体，灭掉烟头，向前一步站在风口，尽量让风将他身上的烟味吹散。

    望着尤穗一路跑到他的面前。

    还没等他开口，手中直接被塞进了几根仙女棒。

    这一幕果然和尤穗想象得一样。

    霍衍冷着眉眼，穿得正式，手中却拿着反差极大的仙女棒。

    她忍不住笑出声。

    霍衍垂眸看着手中的仙女棒，再抬头看向尤穗，仙女棒映得她的脸颊泛淡淡的粉。

    周围的黑暗瞬间被点亮，被娇脆的笑声充满。

    他刚要开口，倒计时结束。

    零点到来。

    烟花声在湖中央响起，烟花在天空中炸开，照亮整个湖面。

    尤穗仰头看着霍衍，眼睛亮得过分“过年好呀，霍衍！”

    霍衍和她对视，火光氤氲在她眸中，笑颜比烟花还要绚烂。

    他的眉目柔和下来，如冬日阳光般将寒意消融。

    “过年好，穗穗。”

    烟花的光消失在湖面上，天空恢复黑暗。

    尤穗低头一看，自己手中的仙女棒不知道什么时候灭掉了。

    她微微怔愣，有些遗憾，“哎？新年刚过就灭掉了，不会有什么不好的预兆吧。”

    她甩了甩仙女棒，但是依旧没有任何用，她总不能再跑回去取火机吧。

    就在这时，霍衍将仙女棒伸了过来。

    两个仙女棒的顶端轻轻触碰。

    灭掉的仙女棒重新燃了起来。

    同时将霍衍的脸照得更加清楚，他勾着桃花眼，唇边漾起浅笑。

    “好了，厄运走了。”

    -

    榆城，某别墅中。

    高档酒的空瓶子在桌子上东倒西歪，富二代圈子的人在一起玩着桌游。

    以往程以牧都是他们的中心，此时却靠在沙发上，盯着震个不停的手机。

    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都给他发来了祝福。

    只有他心中想的那个人却没有任何动静。

    程以牧心中烦躁，披着衣服到别墅外面点燃一根烟。

    前几年过年是怎么过的？

    程以牧仔细回想着，终于想起来。

    以前，尤穗在后台乖巧地等着他下班，回家之后准备好年夜饭，虽然大部分都是白天点的外卖，但是都在锅中温着，他回去的时候能马上吃到热的饭菜。

    她还会尝试着包饺子，但是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

    也有的时候他通宵工作，等他忙完的时候就发现尤穗已经趴在后台睡着了。

    在意识到已经零点过了时，睡眼惺忪地用着软糯的声音补上一句过年好。

    程以牧越想越烦躁，揉了揉头发，发现不知不自觉已经抽掉了两根烟。

    “阿牧。”

    程以牧转头看到乔雯站在身后，“怎么出来了？不玩了？”

    乔雯摇摇头，闻着他身上的烟味微微蹙眉。

    刚想开口，钟声响起，已经零点了。

    乔雯笑了笑：“阿牧，过年好。”

    “新的一年，我们的关系能变一种吗？”

    程以牧微微一愣，没有听到乔雯的后半句话。

    乔雯的声音传进他耳中时变成了尤穗特有的甜软的声音。

    “过年好，穗穗……”

    刚到一半时，猛地意识过来。

    乔雯脸色惨白地看着他，在得知尤穗是真的想和程以牧分手时，她很开心。

    却怎么也没想到程以牧会是这样的态度。

    “你，还在想着她吗？”

    程以牧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又点燃一根烟，没有开口。

    乔雯上前一步，倔强地看着他，“你想着她也没有用，她已经和你分手了！！”

    程以牧抽烟的手顿了一下，缓缓吐出烟圈。

    他沉默了半晌，坚定地开口。

    “不会的，她离不开我。”

    -

    下午的时候，所有人都信誓旦旦地今天绝对不喝酒。

    零点一过，不知道谁拿出一箱酒，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等尤穗和霍衍从灯塔回来时，发现米已经和他们喝做一团。

    尤穗试着劝了一下米，但是没有劝动，她也只好放弃。

    霍衍站在她的身后，轻声问道：“想去湖边走走吗？”

    尤穗想了想，点点头。

    湖边修了一条窄窄的木质栈道，走在上面发出奇妙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灯塔的灯光并不亮，但是走到哪都仿佛都能照到她。

    尤穗无意中回头看向霍衍，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她的心里突然出现一种错觉。

    霍衍就像灯塔一般，不管什么时候回头，他的目光永远都放在她的身上。

    尤穗的心底一颤，站在原地，看着霍衍走到她身边。

    她轻轻开口：“你为什么要送我电影票？”

    霍衍的身体微微向她的方向倾斜了一下，认真地听着她的话。

    他挑了挑眉，“凌镇时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尤穗摇摇头，“我当然记得！只是……”

    “为什么要送给我两张呢？”

    霍衍没有回答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漆眸沉沉，敛着幽幽星光，唇角微微勾起。

    尤穗感觉自己反复被他的眸光吸进去。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明天电影上映了…”

    “要不要一起去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