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08）

    已是傍晚五点，天空挂了云雾，天色稍微暗沉了些，暑气却丝毫不减，照旧毒辣。

    目送何西园走远，原意脸上的笑容光速消失，简直是一秒变脸。她连眼神都懒得赏给孟繁臣，撇开他径直往前走。高跟鞋敲击光洁的水泥路面，咯噔作响，节奏感鲜明。

    光听这串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孟繁臣就知道大姐生气了。

    能不气么？他刚可是在她同事面前拐弯抹角吐槽她，她不是天仙，只是个普通人，被家里人宠坏了，一身公主病，还娇气十足。

    称得上是精准踩雷，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虽然他的这些可都是实话。但原意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别人她不是。

    孟繁臣赶紧追上原意的脚步，和她并排而行，碰了碰她的胳膊，讨好地问：“生气了？”

    原意压根儿就不想搭理他，连看都不带看他一眼的。声带微震，从鼻腔里挤出话来：“为你生气？犯得着么我！”

    孟繁臣最喜欢看原意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两腮鼓起，脸皱着，特可爱。

    他扶住眼镜，莞尔一笑，“意，还没生气，你拿镜子照照，看看你这脸都臭成什么样了。”

    原意脚步不停，阴阳怪气道：“孟主任您多帅啊！看把我们学校那群女老师给迷的，就差没投怀送抱了。必须得是天仙才配得上您呀！我原意算什么？普通人一个，被家里人宠坏了，一身公主病，娇气得要死。”

    孟繁臣：“……”

    好家伙，直接拿他刚才的话来堵他。

    他抿嘴直笑，“意，你这话怎么听着这么酸呢！这得是吞了多少斤柠檬啊！”

    原意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面色沉冷，“孟繁臣，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么？咱俩塑料夫妻，我为你吃醋？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那你这么生气干嘛？我刚刚的哪条不是事实？”

    原意：“……”

    还真是不怕死，还在刺激她！

    “孟繁臣，我跟你没完！”原意急火攻心，气得眉毛都歪了。她抬起右脚，高跟鞋狠狠碾压过去，“有种今晚别进我家门！”

    这梁子算是正式结下了。她今晚就要把孟繁臣扫地出门。狗男人，让你横，让你嘴贱！

    原意今天穿了一双五厘米的羊皮高跟鞋。鞋跟又细又尖，她又发了狠，从孟繁臣脚背上用力碾过，一阵刺痛，他倒吸一口凉气，好半天都没出声。

    “原意！”他怒目圆睁，嘴角都歪了。

    原意：“孟繁臣，你活该！”

    确实是他活该。他干嘛想不开去招惹原意这种睚眦必报的女人。

    好在他也是有眼力劲儿的，见原意这么生气，知道玩笑开过头了。必须适可而止了。这姑娘最记仇，闹可以，真生气了可不好哄。

    “好辣！开个玩笑而已，你这么生气干嘛？”孟繁臣顾不得去心疼自己受伤的脚背，勾住原意的一根手指晃了两下，好脾气地道歉：“老婆，我错了！”

    他了解原意，这姑娘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你要跟她硬刚，她只会比你更刚。就得放低姿态，耐着性子哄她，一堆好话。

    很多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犯贱。你他没事去招惹原意干嘛呢！惹毛了，还不是要他去哄。

    大概这就是塑料夫妻的乐趣。没事逗逗老婆，找点乐子，刷刷存在感。

    看看这就是男人！刚还拽得二五八万的孟主任，转头就低声下气地跟老婆道歉了。这变脸速度堪称教科书级别。他这演技不去混娱乐圈都可惜了。他要是转行去当演员，没准还能拿个奥斯卡影帝回来。

    就这么几句好话就想哄好她？

    她原意哪有那么好哄！

    她双手叉腰，挑了挑眉，故意提高音量，“孟太太是什么来着？”

    孟主任往她跟前凑过去，笑得特谄媚，及时接话：“孟太太是天仙！”

    原意满意地勾了下嘴角，“孟太太必须是天仙呀！不然怎么配得上孟主任。”

    孟繁臣点头如捣蒜，“孟太太是天仙，是我孟某人高攀了。”

    “那我怎么听孟太太被家里人宠坏了，一身公主病，还是个娇气包呢！”

    “哪个杀千刀的胡八道，看我不撕烂他的嘴！”孟主任这会儿连脸都不要了，特狗腿，“我们家孟太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样样拿手，怎么可能会有公主病。再了女孩子娇气点不好吗？娇气点才有人疼嘛！”

    原意：“…………”

    狠还是孟繁臣狠呐！他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原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发凉的手臂，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这人睁眼瞎话的本事见长啊！

    原意双手抱臂，垂眸睨他，微讽：“孟主任，咱有种别怂啊！”

    孟繁臣见四下没人，一把揽住原意的细腰，往自己怀里带，臭不要脸地：“大丈夫能屈能伸，跟自己媳妇儿较什么劲儿啊！”

    原意一巴掌拍掉男人无处安放的爪子，冷声道：“注意影响，咱俩现在可是隐婚！”

    她赶紧往树荫底下钻了钻，自发和他拉开距离。

    “要是被人看见你往我身上伸咸猪手，你这个教导主任明天就该下岗了。”

    这人非但不收敛，还抓住原意的右手递到唇边亲了一下，“下岗正好，我就回家躺平，光明正大吃软饭。”

    原意：“……”

    孟主任以为这段插曲算是过去了。他凭借自己厚得能糊墙的脸皮努力哄好了媳妇儿。

    但事实上，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媳妇儿哪有那么好哄。

    原意带着孟繁臣在学校四处逛了逛，熟悉了下校园环境。

    拜孟繁臣这张脸所赐，这人走哪儿都是焦点。十七八岁的姑娘最迷这个年纪的大叔，远远瞅见孟繁臣，个个交头接耳，激动万分。

    学生食堂后面就是停车场。逛完食堂，原意指了指角落里的卫生间对孟繁臣：“我去下洗手间，你在这里等我。”

    孟繁臣不疑有他，点头好。

    原意装模作样地进了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凌乱的刘海，顺带补了个妆。天气太热，汗水一层一层渗出来，妆都花得七七八八了。

    她背上包，站在卫生间门口蹑手蹑脚地往外面探了一眼，孟繁臣侧着身子站在食堂门口，杵得笔直，跟门神似的，连手机都没玩。

    趁他没注意，原意麻溜跑出卫生间，直接从食堂后门去了停车场。

    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点火、灯、出库，一气呵成。绿色车一溜烟窜了老远，笔直往校门口方向驶去。

    她今晚不用带学生晚自习，可以提前下班。

    原意开了车里的音乐，哼着歌儿，心情无比美腻。

    孟繁臣，叫你得罪女人，活该！

    好好感受一下社会险恶吧！

    ——

    孟繁臣等了半天，也不见原意从卫生间里出来。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给原意发了条微信。

    孟繁臣：【你掉厕所啦？】

    毫无悬念，这条微信消息石沉大海，没人回复。

    他又给她电话。同样没人接。

    原意怎么了？

    来大姨妈了？

    孟繁臣头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他还记得高中有一次他和原意一起在食堂吃饭。用餐结束，原意她要去洗手间，让他等她一下。

    他等了十来分钟原意也没出来。

    然后他等来了原意的一通电话——

    “孟繁臣，你帮我到卖部买袋面包来。”

    十六七岁的少女对大姨妈总有一种天生的羞耻心，不敢坦然面对。女生们都把姨妈巾叫做面包。孟繁臣不是女生，根本不知道此面包非彼面包。他还傻乎乎地反问一句：“原意，你上厕所还要吃面包？”

    原意：“……”

    隔着电话，他看不清原意的表情。但他知道一定是一言难尽的。

    电话那头沉寂了数秒。原意几乎是吼出来的，“孟繁臣，你没学过生理常识啊？我来大姨妈了，你赶紧帮我买包卫生巾来。”

    孟繁臣：“……”

    十几岁的少年头一次面红耳赤，都快把自己给烤熟了。全身都在拒绝：“我不去！你找徐蔓帮你买。”

    原意：“蔓蔓今天请假了，不然你以为我稀罕找你啊！”

    孟繁臣：“徐蔓不在，你找别人。”

    “我就找你，你就你买不买吧？”原意大姐脾气上来了，跟他杠上了。

    孟繁臣：“……”

    孟繁臣觉得他真是上辈子欠原意的。从跟在她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不算，现在还要帮她买姨妈巾。

    他哪里敢在学校卖部买，那么多学生进进出出的。要是看见，非得他变态不可。

    他骑着自行车，顶着大太阳，跑到学校对面的超市给原意买姨妈巾。

    蹑手蹑脚地走进超市，四下张望，神经紧绷，就跟偷似的。收银员暗地里都偷瞄了他好几次。

    也是那一次他才知道原来女生的卫生巾种类繁多，分日用的，夜用的，加长的，品牌也不尽相同。

    闭上眼睛从货架上胡乱拿了一包，跑到收银台结账。心里慌得一批，努力装死，恨不得能隐身，就怕碰到熟人。

    收银员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姨，见他这副慌张样，忍不住失笑，“帮女朋友买，有什么好怕的？”

    少年生硬地反驳：“不是女朋友！”

    阿姨看破不破，笑笑不话。

    阿姨拿黑色塑料袋替他包好。他一出超市就揣进了怀里，拿校服严严实实包牢，生怕被别人看出来。

    到了食堂又支支吾吾地拜托食堂阿姨给原意送进卫生间。

    他当时尴尬得都快要遁地而逃了。偏偏原意还不知感恩，过后还他牌子没买对。

    这事儿过去了很多年，原意还时不时拿来笑话他。

    所以当今天出现了相似场景，孟繁臣下意识就认为是原意来大姨妈了。

    可仔细想想发现不太对。原意的大姨妈好像不是在这几天。

    孟繁臣隐隐觉得不对劲儿，心里有些慌。

    他赶紧找食堂阿姨帮他到卫生间看看。

    阿姨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声色平静道：“里面没人。”

    这下孟繁臣总算反应过来了，原意是故意撇下他先走了。

    看来这媳妇儿压根儿就没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