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13）

    “祁总，您当心脚下台阶！”

    “谢谢！”

    久违的男声，那样清晰，是经年累月，也是历久弥新的熟悉感，从时间长河的这头过渡到那头，牵扯出昨日种种，彻底唤醒了深埋在原意心底的野兽。

    眼睛快过大脑，率先做出了反应。原意循着声音望去，一抹清瘦挺拔的侧影不期而至。

    像是夜空中忽然划过的一道闪电，更像是一缕轻薄的烟雾，一晃而逝。似乎是她的错觉。乌泱泱的人群一下子就走远了。

    她僵愣半晌，努力踮起脚尖去看，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早该想到的，姜意南是华严一姐，是祁俨公司的艺人。会在这里见到他一点都不奇怪。

    “意？”孟繁臣喊了好几声才把原意的魂儿给拉回来。

    “你怎么了？”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底飘过几丝晦暗。

    原意喉咙里卡了一粒爆米花，香甜的味道在口齿间化开，突然变得无比苦涩，像是一味刚熬好的苦药，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她惶然地摇摇头，嗓音微哑，“没事。”

    孟繁臣扬了扬手里的两张电影票，提醒她：“开场了。”

    原意哑然半刻，匆忙抱起桌上的爆米花桶，“我们进去吧。”

    她跟随人流先进了6号影厅。

    孟繁臣紧跟在她身后。回头瞟了一眼影城门口《1945》的巨幅海报。

    主演名字后面跟着一串醒目的红字：华严影视出品。

    祁总？

    呵！

    ——

    120分钟的电影，原意什么都没看进去。

    影厅灰暗，荧幕上的光投射下来，像是一层漂浮的萤火细碎地掉落四周。昏暗的环境，连带着所有人的面孔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电影铿锵有力的背景音乐灌满双耳，刺得原意的耳膜隐隐生疼。

    她不知道，她的左手边始终有一道灼热的目光。

    大面积的阴影里，孟繁臣只能看见原意一个模糊的侧颜。她失神地望着电影屏幕，露出一节白嫩修长的脖颈，发丝被勾勒得纤毫毕现，每一根似乎都在颤动。

    他抿紧唇线，紧咬牙关，右手一点一点收紧，可乐在他手心里慢慢变形。里面的褐色液体承受到外力，迅速从吸管里倒流出来，滴落在他裤子上。

    而他却浑然不觉。

    有无数个疲惫阴冷的日子，孟繁臣一个人躺在床上，只要闭上眼睛，原意总能入他的梦。

    身穿蓝白校服的高中时代，少女明眸善睐，一颦一笑，纯真动人。

    梦里却总有三个人的身影。而他是被挤到角落里的那个。

    “啪！”

    影厅顶灯透亮，电影落幕。

    骤然出现的光亮让原意本能地觉得刺眼。她眯起双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睁开。

    心是空的，她踩着高跟鞋麻木地跟随观众往外走。

    孟繁臣从身后去牵她的手，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手心里，低沉的嗓音拢在耳旁，“跟紧我，别走散了。”

    原意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她任由孟繁臣牵着她走出影厅。

    6号影厅外面是一条长走廊，洗手间就在走廊的尽头。

    孟繁臣松开原意的手，低声叮嘱：“我去下洗手间，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走。”

    原意点点头，“你去吧。”

    她在一旁找了张沙发坐下，安静地等孟繁臣。

    这会儿影城清净了许多，只有候场和散场的观众。那些狂热的粉丝们早已不见踪迹。

    两个时过去了，《1945》剧组的粉丝见面会早就结束了。

    原意的心很乱，鼓噪难安。明明三年前就已经断干净了，桥归桥，路归路，偏安一隅，互不扰。她现在又在害怕什么？

    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了半天，孟繁臣竟还没回来。

    她抬起手腕瞥了一眼，这都过去十多分钟了。就算是蹲大号也该好了吧？

    她摁亮手机屏幕，正准备给孟繁臣拨个语音电话问问。谁知右肩猛地挨了一记，重重一下，差点把她送走，伴随着一个熟悉惊喜的女声，“原老师？！”

    原意倏然愣住，忙不迭回头，却见同事何西园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原意，你今天也来看电影啊？”

    原意：“……”

    原意额角一跳，蹭一下起身，“好巧啊西园！”

    “是好巧呢！”何西园挽着自己的闺蜜，笑着：“我来参加我女神的粉丝见面会，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原意：“……”

    还真是巧合它妈开了巧合的门，巧合到家了都！

    何西园这姐们可是姜意南的脑残粉，她怎么可能会放过女神的粉丝见面会。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凑一块去了！

    何西园四下扫了两眼，“原意，你一个人来的啊？”

    坏了！

    原意头皮一紧，她忘记孟繁臣了！

    千万不能让何西园撞见她和孟繁臣一起看电影。不然就天下大乱了。

    原意笑容甜美，无懈可击。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是啊，我一个人来的。我可没你这么幸福，还有闺蜜陪。”

    趁着何西园不注意，赶紧在手机上一顿乱敲，通知孟繁臣——

    原意：【你先别出来，我碰到同事了。】

    可惜还是晚了，消息刚发出去，耳旁立刻就炸出何西园激动的嗓音，“原意，你看那是不是孟主任啊？”

    原意回头，孟繁臣黑衣黑裤，面色冷凝，步伐沉稳有力，还有几步路就到她跟前了。

    原意：“…………”

    妈的，全撞上了！

    原意只能暗自祈祷，孟繁臣临场发挥的水平能高一点。

    孟繁臣的脚步都还没停下，何西园的声音犹如一阵疾风瞬间就飘了过去，“孟主任，您也来看电影啊？”

    孟繁臣：“……”

    他自发看向原意，见这姑娘偷偷给自己使了个眼神，像是在：“加油，靠你了！”

    没人知道男人上一秒还下颌紧绷，浑身戾气的。下一秒就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从容，平易近人，“好巧啊原老师，何老师！”

    他一开口，原意就知道这局稳了。这人天生的演技派，对付一个单纯的何西园还不是手到擒来嘛！

    何西园莫名感慨：“今天究竟是什么好日子啊？怎么大家都扎堆跑来看电影了呢？”

    孟繁臣扶住眼镜，往鼻梁上方轻轻推了推，余光扫过原意的脸，意有所指，“兴许是电影好看呢！”

    透明的镜片隐去了男人目光中的锐利和锋芒，给人一种温和纯良的错觉。

    原意牵起唇角，笑容要多假有多假，“我看了《1945》，孟主任今天看了什么电影？”

    孟繁臣压下眼皮，眸光低垂，“和原老师一样。”

    停顿数秒，男人表情隐昧，复问：“原老师觉得电影好看吗？”

    原意胡扯一通，“还不错，挺热血沸腾的。”

    何西园没察觉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天真地：“我女神的电影必须好看啊！”

    三人寒暄几句，何西园和她闺蜜赶着回去。

    何西园好心地问：“原意，要不要我送你一趟？”

    “不用了。”原意摇摇头，“我有开车来的。”

    目送何西园和她闺蜜下了自动扶梯。原意看着孟繁臣，“我们回去吧。”

    她拉着他绕到另一头的电梯。

    两人并排而立，离得很近，男人纤薄的衣料里隐隐透出一股清淡的烟草味儿。原意敏锐地捕捉到了。

    难怪在洗手间半天不出来，原来是蹲那里抽烟了。

    孟繁臣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印象里这人是不抽烟的呀！他这次从梵于回来，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对，原意也没见过他抽烟。她一度以为这人是不抽烟的。

    电梯空间有限，观众又多，需要等。

    孟繁臣心绪烦躁，根本不想等。抓住原意的手就想走，“我们乘扶梯下去。”

    “别！”原意拽住他的T恤衣角把他扯回来，“万一何老师再返回……”

    余下的话原意没，懂的都懂。

    男人勾了下唇，自嘲一笑。

    他果然是便宜老公。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

    他当时真是脑抽了才会答应她隐婚。

    右手滑进裤兜，指尖触碰到烟盒的一角。那点棱角分明的触感再次唤醒了孟繁臣的烟瘾。舌尖无意识地顶了下后槽牙，他感到嗓子眼发痒，难受得厉害。

    不过他很清楚，这一次，只怕一口气抽掉半包烟也解不了心里的憋闷。

    下到国贸大厦的负一楼停车场。

    原意解了车锁。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半天都没话。

    她比以往都要来得沉默。

    身体撤了力，她突然觉得很累很累，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车子七拐八拐，没过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到了，意。”男人熄了火，解了安全带。

    原意一边去解安全带，一边无意识地抬头，往车窗外探了一眼，一抹灯牌落入她眼底——海盛酒店。

    解安全带的手不由停顿住，她扭头疑惑地看着孟繁臣：“孟繁臣，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孟繁臣眸色深沉，盯着原意看了好几秒，并未出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孟繁臣的情绪起了变化。这一刻男人气质凛冽，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戾气。

    像是充气充到极限的气球，下一秒就爆了。

    他生气了。

    谁惹到他了？

    以原意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孟繁臣十分危险，最好别招惹他。

    原意无措地咬住下唇，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孟繁臣？”她试探着又喊了他一声。

    只见男人缓缓探过身体，轻巧地替原意解了带全带，温热的气息紧紧缠绕在她颈间，嗓音低得可怕，“咱妈希望我们今晚住酒店。”

    原意：“…………”